不管你曾经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荣耀,当一切成为过往云烟之后,留下来的也不过是凄楚和供人茶余饭后唏嘘的聊资罢了。斐家落末,朝中世家各个自危,西烈倾华也搬到京郊的山庄居住,真正意义上的退出了海域的历史舞台,因为不管是她还是百官,都心知肚明,海域走进了西烈月时代。
而这番变故,不仅是对世家的一个警告,也给平民官员上了一课,让她们第一次如此深刻的认识到,兴衰宠辱,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游戏,她可以让你万人敬仰、显贵荣华,同时,也可以让你万劫不复、命如草芥。
日子就在这样既惶恐又平静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对于季悠苒,西烈月没有明示,她也只得静观其变。
自从上次与西烈月对峙之后,舒清按时早朝,但是基本无本可奏,也不在主动找她。西烈月也没有再宣舒清进宫,大家这样相安无事,日子也过的很快,又到了商船出海的日子。
舒清缓缓走在码头的石板上,自从将商业交给轩辕逸之后,她就很少来码头了。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湛蓝天际,舒清暗暗感叹,风平浪静的日子,大海看起来就像一个婉约的淑女,娴静而优雅,足以让任何人迷醉,只有经常在那浪花中穿梭的人才最明白,它狂暴时的面目,那是吞没一切生灵的狰狞。
被温暖的双手护在怀里,耳边传来让她心安的低喃:“清儿,你怎么来了?”
轩辕逸盯着舒清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担忧,总怕她一不小心就会出事,可是她就是不能安分的在家待着,让他的心安定些!
舒清微笑了抚平轩辕逸紧皱的眉心,笑道:“我没事。”才四个月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吧。不过说也奇怪,她的肚子好像比其他女子的大,一定是炎雨苍素受轩辕逸指使,每天让她吃了又吃,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变成一个球。
舒清左右看看,问道:“尤管事呢?”
一个五旬老者从她身后不远处行来,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才叫道:“小姐,老奴在此。”
老人家常年在海上奔波,被海风吹得满是褶皱的脸,看起来远比实际年纪苍老,只是那双精锐的眼睛,处处透着坚毅与睿智。
舒清只管货物,海船都是商君的人,有礼的微微躬身,舒清才笑道:“尤管事,我有一事相求。”
尤管事一愣,赶紧躬身回道:“小姐这是折杀了老奴,您尽管吩咐。”别说主人早有交代,舒清小姐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光凭舒清小姐平时对他们的尊敬和照顾,他也会尽心为她做事的。
从袖里掏出一个信封,舒清小心的交到老人家手里,诚恳的说道:“麻烦您到了东隅之后,去一趟慕容家,帮我把这信交给一个叫风起轩的人。一定只能交给他本人。”
这里边有她好不容易从季悠苒那里拿到的药,只要楚吟肯帮忙,她相信季悠苒还是有救的。
舒清如此慎重,尤管事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事关重大,将信封贴身放好,尤管事承诺到:“小姐放心,老奴定不负所托。”
老人家凝重的脸色让舒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多谢了,带我给商君问好。”还久没见到她了,还真是想念呢,那个苛刻的逼自己坚强的女子,每每想起,总让人心疼,希望她不要太过为难自己了。
尤管事立刻回道:“主子和笑小姐也都挂念您。”
舒清轻轻点头,回道:“有劳了。”
尤管事走后,舒清靠着码头旁的围栏,想着那些远在海的那一边,她关心的人和事,心思有些散乱,一道刺目的绚白身影在她面前停下,舒清竟有片刻的恍惚,喃喃的问道:“你怎么?”
安沁宣在舒清面前站定,他招牌的邪魅笑容,看起来也有些寂寥,小声叹道:“你这船,我坐不得?”
他,还是要走吗?!这三个月来,她一直知道,安沁宣都陪伴在西烈月身边,原来不过是临行前的放纵吗?!舒清淡淡的问道:“她知道吗?”
安沁宣不说话,只是盯着海滩上的一点。舒清转过身,只见西烈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蔚蓝的裙摆几乎与身后的蓝天融为一体,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木然。
舒清轻叹一声,说道:“好吧,你一路小心。”
说完舒清转身走下码头,身后,安沁宣冷淡的声音传来:“慕容舒清,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欠她吗?舒清茫然,她不知道将安沁宣带到西烈月身边,是他们欠她,还是她害了他们。没有回头,舒清轻轻回道:“你,没有欠我的。”
忽然觉得脚下越发沉重,她不想看着船慢慢离港,舒清向沙滩走去,走过西烈月身旁,舒清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就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西烈月忽然开口了:“舒清,我,有话和你说。”
三个月了,这是她们第一次说话吧,舒清缓缓向前走了,淡淡的回道:“今天天气挺好的,走走吧。”
她不说,舒清也不问,她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秋日的海面,别有一番风情。久久,身后传来西烈月显得艰涩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舒清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西烈月,一会才浅浅的笑道:“所在的位置不同,看事情的角度就会不同。你是一个君主,而且,越来越明显了。”月确实变了,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即使已经收敛的气势,只是这样站在她面前,她也不能忽视她日渐明晰的帝王之气。这样的变化,或许作为一个王者来说,是好事吧。
西烈月对这个夸奖似乎并不受用,反而苦笑道:“我快要失去你了,是吗?”
这样落寞的表情,舒清从没有在西烈月脸上看见过,拉着她的手,两人随性的在海滩上坐下,舒清说道:“你还记得当年,在那小船之上,我给你说过一个故事吗?”
西烈月点头,笑道:“高山流水。”一个感人的故事。
面前的海面宽阔而美丽,舒清拍拍西烈月的肩膀,说道:“子期最后也离开了伯牙,却不妨碍他们相互欣赏的情谊。你是君,我是臣,将来我们会为了很多事情起争执,分歧,我们谁也不能说服谁,这又何必?!倒不如,你有空的时候,来竹林坐坐,陪我说说话,我们还可以一起品茶赋诗,彻夜畅聊,岂不美哉?!”
她说了这么多,就只为告诉她一个事实是吗?西烈月缓缓低下头,盯着地上莹白的细沙,几不可闻的说道:“你也要离开我。”律离开她,母皇父君搬离她,宣也回到了他的地方,舒清,也抛弃她。
低着的脸庞,看不见表情,只是莹白的细沙之上,落下了一滴清泪,只是很快,被沙土掩埋,仿佛没有存在过。
“如果~~”西烈月的声音很低,舒清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舒清等了很久,西烈月才说道:“我,不同意呢?”
舒清轻抚着肚子,再看一眼低垂着头的西烈月,状似无奈一般笑道:“那我就只有继续和你吵架了,直到你让我脑袋搬家为止。”她,还是心太软啊!她被一滴泪和一颗满是伤痕的心打败了。
“你?”西烈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抬起头,盯着舒清看,除了暖人的笑,什么也没有。
这是什么表情?!舒清哭笑不得:“怎么了?你以为我要抵死不从,或者和你斗智斗勇一番?然后再来一场亡命天涯?!”
握着这双不大,却需要抬起海域整个天下的手,舒清说道:“月,我们从来就不是敌人,我只是觉得,我的想法,有时候并不适合你的朝廷,离开,对你对我都好。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我永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西烈月有片刻的失神,接着低低的笑了起来,接下来,既没有因为舒清的话痛哭流涕,也没有抱着舒清彼此承诺什么。
碧海蓝天下,两个女子背靠着,没有交谈,唇角飞扬,各有青天,却又彼此依靠着。
两人或许坐了很久,一声声整齐的吆喝传来,是船装好了货物,要出港了。明显感觉到西烈月的背一僵。舒清轻声问道:“你真的就这样放他走了?不后悔?!”
不放又怎么样了?看着渐行渐远的船队,西烈月摇头叹道:“两个强势的人,要在一起,只有爱,远远不够。你能想象他成为我侧君的样子吗?即使我让他做皇后,他也是不屑的吧。我身上捆绑着西烈皇室的荣辱,海域的兴衰,即使有心,我也一步都不能踏出这片土地。”
直到船队消失在海平面上,西烈月才仿佛在笑,又仿佛实在自嘲一般问道:“你说,我和他的结局,应该是怎样?!”
舒清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背后轻颤的身体,将心痛一波波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