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起了阵急风,随之而来的是紧一阵疏一阵的落雨,雨越下越大,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那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地面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慕容府里渐次亮起一盏盏昏黄的灯,映着沉沉的暮霭和清一色的屋瓦琼枝。远处有青草的香气穿过雨幕飘来,慕容洵静伫在窗前,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箬汐站在他身后看着,恍惚间,她是明白这种安静的。那是一种姿态,一种宣告。是对一切都厌倦的出离。而她却满怀期待的,站在他的对面。如同两个世界,两颗心遥遥相望,一切似乎唾手可得,却不敢牢牢握住,摊开掌心,那里是她永远都抓不住的幸福吗?
“洵哥哥。”箬汐出声轻轻唤道。
慕容洵转身,那双清亮的眼一抬起,便让箬汐心神黯然。那双眼里,只有淡漠和哀痛。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福感可言,她咬着唇,神情带着一点点的哀求。“明天……如果……”
“什么?你想说什么?”慕容洵的脸上慢慢牵出一抹笑痕,话语依旧是轻柔的,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如果这雨停不了,明天还有婚礼吗?”箬汐淡淡地问出口。站在他身前,悲喜莫辩,百转柔肠。
“应该会停吧……”慕容洵给了她一个不确定的回答。一如他此刻不确定的心意。明天,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可是他的心里,为何没有幸福的感觉,没有达成心愿的满足感。心底空荡荡的,仿佛对什么都失了兴趣。
“哦。是吗……”箬汐的眸子也暗了下去,心里涨满的幸福,也一点一滴慢慢消逝。他和她只能这样了吗?所谓的婚礼,真的只是他酒醉后的戏言吗?他的心里,其实也没了她的位置了吧。
她出嫁时,他眼中的痛,还历历在目。久不触碰的记忆浮上了心头。为何现在连想起,都觉得可笑。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她静静地看着慕容洵,眼神坚定,前尘往事皆如云烟在眼前呼啸。他带她捉蝶放鸢,花丛中的迷藏,池塘边的戏水。以及他曾经对她许下的承诺……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淡淡说道:“若我离去,后会无期。”这一生,他们还是不要相见了。那浅薄的自以为是的爱情,最初以为惊天动地,以为刻骨铭心。却仅仅是为了那一个刹那,惊鸿一瞥。突然发现,她心里的那个洵哥哥,只是那年的洵哥哥。是一片云朵,在心头飘过,也只留在记忆里了。
“洵哥哥,将婚礼取消吧。不要成亲了,好吗?”箬汐的语气轻柔如风,说这话时,她的嘴角是含笑的。笑得如此甜美,犹如初见的笑靥。
“箬汐,对不起,我知道……唐突的求婚,让你很受伤吧。”慕容洵在心中轻叹,伸出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我承认,那晚我是冲动了。可是,在我心里,我是真的想照顾你的,这点,你不用怀疑。”
“哥哥对妹妹那般的照顾吗?那不需要了。我有景哥哥了。”箬汐的回答很是倔强,眼里却是笑意盈盈。
年少时固执的爱情,已经被岁月洗刷殆尽。再相见时,轻轻的一句问候已经足够。是她想得太美好,是她奢求的东西太多。很多人,很多事,只能留在那年、那月。却没有跟随他们一起成长。箬汐没有哭,她的脸上有一种风雨飘摇的恍惚。
“箬汐,你真的长大了,不需要我的保护了吗?”慕容洵的语气平缓和煦,他柔柔睇着眼前的人,“或许,给我一些时间吧。好吗?”
这一句淡淡的请求,让箬汐的眉眼里蓄满了不舍,眼泪终于簌簌落下。“洵哥哥,我等你,不管多久,箬汐都等你。”
慕容洵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二人紧紧拥着。君子如水,美人如玉。屋内,一片静谧。屋外,细雨绵绵。在这一刻,他们是心意相同的。慕容洵终于明白,他其实是孤独和脆弱的,但只能从箬汐那里汲取温暖。而心底的人,却触碰不得。那里都是伤、全是痛。箬汐也更加明了,她忘不了她的洵哥哥,即使这桩婚事,没有幸福的前景,她依旧心甘如饴,无怨无悔。或许,这就是爱到深处无怨尤吧。
风雨很冷,苏蒙尘抱着绣好的喜服,站在书房外一直等着。没有慕容洵的允许,书房是任何人都不能进去的。经过这几日二人的对谈,苏蒙尘深深明白,她始终是个可有可无,多余的人。不管是在苏家,还是慕容府,她的命运从不曾改变。
唇边漾起一抹苦笑,抬头看着丝丝雨幕,雨水飘进走廊里,已经淋湿了她的半面肩头。下意识的,苏蒙尘往后退去,书房的门,就被她这么轻轻撞开了。
“吱嘎”地开门声,惊醒了三人。苏蒙尘心头一惊,望着书房内。书房里的二人,瞬间分离了。慕容洵疏离的怀抱,让箬汐有些受伤。是温暖的,可却是没有心动的感觉。她看到了来人是苏蒙尘,也明白慕容洵为何会仓皇的逃开。
慕容洵皱起眉头,看着身前被雨淋湿,一直在发抖的人。该死,杜威人呢。这府里的人都死了吗?就让她在外面淋雨吗?慕容洵心中生气无名的怒火,只能冲着外面嚷道:“杜威,杜威,你人呢。”
“侯爷,杜护卫在看守二少爷呢。”苏蒙尘颔首,对他说道。
原本他的怒火在她进门那会,一直压抑心底,无法平息,但在看到她瘦弱的身体,眼眶下明显透出憔悴的阴影,他阴郁的怒火居然发作不起来。
“有事吗?”他阴沉地质问垂着眼,不看着他的苏蒙尘。
“喜服已经缝制好了,请侯爷试穿。”苏蒙尘低着头,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现在没空。”他桀骜地拒绝,意有所指。
抬起眼,用平静地双眸看着他,“可您的婚期就是明日,现在试穿下,有不合适的地方好及时修改。”
“我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包括你在内。”他上前一步,宽阔的胸膛杵在她的面前,伸手攫住她苍白的小脸,俯身瞪视她。“你似乎很习惯自主行事,很习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他在指责她执意要逃离他身边,这让他心痛不已,但又努力抑制。
“侯爷,箬汐公主在看着呢。”苏蒙尘面无表情地说,有礼而且冷淡,对他的怒气毫无反应。
慕容洵眯起眼,脸色僵硬,回头望着身侧的箬汐,一时相对无言。一会,才出声道:“箬汐,你先回房吧,早点休息,准备明天的婚礼。”
“嗯,好的,箬汐先退下了。”箬汐冲着二人淡淡一笑,行礼下去。
跨出房门的那一瞬,书房的门也随即关上。她的肩塌了下来,要有多坚强,才能克制心底的痛。从苏蒙尘进入书房后,洵哥哥就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她不存在似的。有苏蒙尘的时候,他的眼底是没有她的吧。直直走进雨幕里,雨顺着她的头发衣裳滴下来,慢慢地在她脚下聚成小水洼。
箬汐穿着绣花鞋的脚,轻轻地踩在尘土上,左右碾了碾,像是要踩断这可笑的痴恋。可是却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自己到底该何处何从啊。
一把油纸伞撑在了头顶,隔着不知被雨水还泪水模糊的双眸,箬汐看见了萧逸凡,他冲她淡淡一笑,“公主,雨大,小心着凉。”
箬汐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萧逸凡则为她撑伞跟在身后。雨落在地上,也打在心间。“萧将军,你说我要嫁给定远侯吗?”箬汐忽然问道。
“臣不敢妄言,公主觉得是对的便可行。”萧逸凡恭敬地回道。
“是吗?呵呵,也许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一声轻叹,箬汐心底也是有些刺痛。
二人没有再交谈,一路无言的走到箬汐房前。箬汐对着萧逸凡转身行礼,走进房去,门关上的那瞬间,箬汐睇着门口的人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间,我最喜欢的人不在我身边。如果时间可以重新开始该多好。”
说罢,门轻轻合上。雨悄无声息地落下,落在萧逸凡的肩头,打进箬汐的心里。这一场可笑的婚礼,断送的或许是四个人的幸福吧。萧逸凡在门外静静站着,戎马峥嵘的淡泊岁月,残酷冰冷的流年,竟然让他遇见了箬汐。笑靥如花,风华绝伦。纵使一脸的风霜,也仍掩不住她出尘的美。
一直在她身后看着,望着,跟着,却不能与她同行。她终会走很远。只想在她身后安静陪他走得更远,纵使他们的路线完全不重叠。只想她的脸庞永远都是笑颜,奈何他能做的却很少很少,只能在心里默默许下心愿,永远守护她的安全……
书房内的二人却一直冷硬相对。“你是决定跟我杠上了是吗?”慕容洵低沉地问道。
苏蒙尘沉默不语,两眼凝视着地面。
“只是一个下人,竟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慕容洵冷冷地说道,口气强硬起来,捏住她的脸蛋抬头与他对视。
“奴婢不敢。”苏蒙尘水一般的清冷眸子望着他,“奴婢……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下颚传来的疼痛虽然清晰,她却不允许自己透露一丝脆弱。
“好得很!”慕容洵的唇边出现冷笑,脸色铁青。“替我试穿喜服。”
撂开手,因为惯性,苏蒙尘的膝盖撞在了椅子上,周遭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瘫坐在椅子上,无法起身。
“愣在哪里做什么?起来啊。”慕容洵严厉地冷喝。
双手撑住椅子的两端,苏蒙尘借着手腕的力气想要起身,两腿却仍然使不出半点力气。觉察到她的异样,慕容洵脸色微变。
不再介意她的冷淡违逆,径直撩起她的裙摆,当看到她雪白的膝头上浮现一大片淤痕时,一丝不受控制的心疼,在慕容洵的心头泛滥成灾。
“你受伤了。疼吗?”他僵硬地低语。
才想伸手触碰她腿上的伤,苏蒙尘却避开他。
慕容洵的手僵在半空中,不必多言,她的抗拒已经很明显。
虽然她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靠着心中的意志力,苏蒙尘还是挣扎地站了起来。这几天为了赶制喜服,她没吃多少东西,也睡得很少。但不想被慕容洵嘲弄,只能硬撑。
轻咬着嘴唇,双眸掠过慕容洵,不曾在他冷硬的脸上停留片刻,强忍着腿上的痛,拿起喜服替慕容洵试穿。
小手颤巍地解开他衣服的盘扣,动作很轻柔,慕容洵睇着她苍白的小脸,心中涌出一丝不舍。大手覆上她的小手,“不用换了,你下去休息吧。”
“换上吧,我想看看你穿喜服的样子。”苏蒙尘忽然开口请求道,一脸的希冀。
“为什么?”慕容洵的语气也没有方才那么冰冷。
“呵呵,我们成亲时,也没见着你穿喜服的样子,所以就想看看。”她笑得很淡,语调很轻。
慕容洵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一脸的愧疚。他的确亏欠她太多了,没有迎娶,没有婚宴,没有喜服,甚至都没有拜堂。“我……”
“嘘,别说话。”苏蒙尘按住他的嘴唇,“今天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就当一切都没发生。为了孩子,请你容我幻想片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