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假山,走过浮桥,穿过茂林,赵夺来到一片屋舍旁。这里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然而王公公却把所有的下人都迁了出去,偌大的场院里,只有花想容主仆二人。
小翠端了盆从屋里走来,远远地看见赵夺身着一身黑色的华袍,背着手在屋舍外面转悠,她想也不想,立即反身回到屋里。
花想容正在穿鞋,准备下床练习走路,经过几天的练习,她的步伐越来越轻盈,腿也越来越灵活了。搬出清轩阁以后,她更是信心满怀地投入了训练,她要为那一次逃亡做好万全的准备。
“小姐,王爷在门口呢。”
花想容一愣,提着鞋帮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小姐,你快脱了鞋到床上躺着吧。”小翠话音才落,赵夺的脚步声便到了门口。
花想容迅速脱下鞋子,躺到床上装睡,而小翠也拿起一块抹布,假装收拾屋子。
赵夺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来,他甚至觉得今日的到访有点多此一举,他想要转身离开,可是屋里像是有什么珍宝一样,吸引着他的脚步。最后,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走进低矮的屋舍,他第一眼便发现,这里实在简陋的不成样子。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角落里破旧的小橱子以外,几乎没什么家什。然而他哪里会想的到,这些还是王公公本着“不超标、不越格儿”的标准费力淘换而来。
这下,她该得到教训了吧,这样的环境,根本就没法生活嘛。想到这儿,他扬了扬唇角,继续环视着四周,突然发现不知是谁在床前放了一张破旧不堪的踏凳,上面竟然摆了一双鞋。
眉头蹙成一团深结,眼中深的望不见底,只是那不平静的池水荡漾着波澜,看得小翠一阵心惊肉跳。
赵夺冷哼了一声道:“走不了路,竟然还摆出一双鞋么?”
“那是......”小翠紧张的无从作答,她心虚地低下头,小脸憋的通红。
“那是妾贱让她拿出来的。”就在小翠无力应付的时候,花想容睁开了眼睛,从容而答。
赵夺的眼中冒出一缕怀疑的色彩,他细细地打量着花想容,虽然这里的环境不大好,但她的精神状态倒比以前在清轩阁的时候强的多,看到这里,他不免心中有些介怀。
他讪讪地道:“拿它有何用?难道是用来自勉吗?”
花想容淡定一笑:“不过是用来时刻提醒自己,穿不了鞋、走不了路究竟是拜谁所赐罢了。”
“是本王,那又如何?”赵夺心头一紧,随即又道,“本王就是要让你忘不了,不守妇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王爷是来提醒贱妾的话,贱妾可以在这里向王爷保证,一切正如王爷所愿,贱妾记住了,牢牢地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
赵夺眉峰一凛,心口的怒气险些一倾而出。忽然,他眉目一转,从嘴唇流露出一丝难察的笑意:“既然如此,本王就放心了。后天是本王大婚之日,你是不是应该去给侧妃请安?”
“贱妾腿脚不便,无法前去。”
“你该不是对侧妃有意见吧?你要知道,那梅园本就是她的,她没怪你鸠占雀巢,你倒如此矫情起来。”
花想容笑着说:“大庭广众之下,贱妾拖着个残躯现身,只怕会给王爷丢脸吧?当然,如果王爷不介意,贱妾倒也可以拄着双拐前去道贺,免得错过了热闹的场面。”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赵夺说完,便甩开袖子大步而去。
花想容见赵夺走了,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小翠,准备一副拐杖。”
小翠垮着脸道:“小姐,您还真要去参加婚典不成?”
花想容绽开一脸自信的笑容:“有了双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府里来回行走了,到时候,即使有人看见我们,也不会加以阻拦,不是吗?”
大婚的日子到了,赵夺一早就换上了喜袍,神彩奕奕地骑上高头大马,到将军府里迎亲。汀兰、清音还有秋月只能凑在喜堂里,看着赵夺那玉树临风的背影。
侧妃是明媒正娶,所以王爷要亲自去迎,而汀兰、清音还有秋月她们无权无势,进府的时候,只不过是行了简单的礼,连宾客都没有宴请,难怪她们要艳羡不已。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赵夺骑着大马,悠然自得地朝府外走,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让人羡慕。
花想容拄着双拐,在小翠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喜堂的方向走,恰巧遇到赵夺接亲的队伍。她想避开,赵夺却勒马停住了脚步,眼神像是两道剑芒朝她射来,她只好走到赵夺身边,在双拐的支撑下,微微屈膝向他道贺:“恭贺王爷迎娶侧妃。”
赵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两个人,显然,她们是精心打扮过的。再看看花想容那一脸风淡云清的表情,心中便没由来的堵的难受。
他满脸嘲讽地道:“贱妾果然言出必行啊,竟然真的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出来恭贺本王,不知你这个情,本王到底该不该领呢?”
花想容看着赵夺那充满别味的剑眉,从容不迫地答道:“于情于理,贱妾是要出来道贺的,领不领情便是王爷与侧妃的事情。这样的日子,总要做到滴水不漏,免得落下什么把柄,让人日后捏了来搬弄是非。”
“哦?这般小心防范,难不成真的有人为难于你?”
赵夺扬起邪肆的眉角,脸露威严之色。花想容摇头道:“王爷说笑了,谁不知道南阳王府姬妾和睦亲如一家,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贱妾不过是打个比方,不料竟然说错了话,还希望没有扫了王爷的兴致才好。”
赵夺怔了怔,从花想容的身上收回眼神,直目向前,双腿一夹,喝行马匹,急进向前,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整个队伍开始行进,众人抬着几口大箱子,吹锣打鼓地一路而行,花想容目送着他们离去,这才赶去喜堂。
喜堂之上热闹非凡,大伙交头接耳,纷纷猜测新娘子会是什么样的打扮。当他们看到手拄双拐的花想容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汀兰正与清音和秋月一起小声讨论着翻看家训的结果,一抬头,看见花想容,脸色立即暗了下来。
汀兰上前,拉着花想容,气呼呼地道:“你都这副鬼样子了,还来凑什么热闹?当心侧妃来了,触了人家的霉头。”
花想容眉睛一转,眉眼含笑地说:“姐姐,妹妹也知道这个样子出来不好见人,可王爷下了令,我要是不出来,岂不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王爷和侧妃,我可是宁肯得罪侧妃,也不敢不从王爷啊。”
汀兰气结,怒道:“别以为王爷叫你来,就是重视你,他不过是要让你给侧妃磕头行礼罢了。”
花想容上下打量着汀兰,原本不想闹事的她突然笑开了:“姐姐,我想你搞错了吧。我一个腿部有残的人,根本就无法跪拜,见了侧妃,也不过是低个头罢了,真正要磕头跪拜的是你呀。”
“花想容,你别猖狂,你现在已经不住在清轩阁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冲着我们大呼小叫?”秋月忍不住,也上前出言不逊。
清音拉过汀兰与秋月,小声道:“今天是王爷大婚,你们这么闹,叫王爷怎么下得来台?收拾她有的是机会,别忘了,侧妃答应我们什么了?她要让王爷亲眼看着她对付花想容,你们就忍一忍吧。”
汀兰不甘心地白了花想容一眼,这才随着清音站到了另一旁。
婚礼还没开始,众人就看见一场“后宫醋云”的大戏,都忍俊不禁,心想着,南阳王的门风全被这几个无知的女人给败坏了,倒是这个手拄双拐的女人,不卑不亢,“闲来不生事,事来不怕事”的态度让人欣赏。
“新人到!”
随着执事官的一声报奏,刚刚的不愉快立即烟消云散,众人立即在两旁站好,给新人让出一条路来,一身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便出现在大家面前。
赵夺一身喜服,俊逸非凡,而眉儿蒙着盖头,众人则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她应该是喜上眉梢吧?花想容暗暗猜测着,随即将视线停留在一朵大红色的绸花上面。
赵夺和眉儿分牵两端的缎带,绸花成了连系他们的纽带。赵夺小心翼翼地牵着眉儿向前走,眉儿也稳稳当当地随后而行,场面显得格外温馨。
就在两个人在喜堂的红烛前站定,赵夺仍然不忘在人群中搜索着花想容的影子,花想容怔忡之际,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他那满是揶揄的眸光。
花想容本能地将眼神错开,就听见赵夺在喜堂之上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像是在嘲弄她的胆小,也像是在渲泄他此刻激动的心情。
“新人行礼!”执事官大声喊道,“一拜天地!”
赵夺和眉儿同时回过头去,向着门口,仰望苍天,直直地弯下了腰,郑重之极。
“二拜高堂!”
两个人再转过身来,对着喜堂正中的喜字,深鞠了一躬。
“夫妻交拜!”
赵夺转过身来,恰好能够看见站在人群里的花想容,他扬着唇角,将身子斜了几分,弯下腰去......
花想容愣了一下,因为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赵夺分明在与她交拜,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交拜的角度有所偏差,那也绝对是无心之失,毕竟新娘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由始至终都蒙着喜帕的眉儿。
“送入洞房!”
花想容回过神来,却见赵夺和眉儿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缓缓离场。她收拾好破碎的心,忽然发现,眼角竟然有些湿润,她立即用袖子把眼泪沾了去,以免被人看见。
“小翠,我们该走了。”
小翠背着一个包袱,扶着花想容,悄悄地从人群中闪了出去。
不得不承认,刚刚行礼之时,她的确是羡慕的,她记得当初,与她行礼的,只是个替身。当时,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一场完美的婚礼呀,可是,等待着她的,是他的冷漠与绝情。
“小姐,我们这么明目张胆地背着包袱,别人要是问起来,我们要怎么说?”小翠打断了她的思绪,脸上的疑惑将她的五官拧在一起,十分俏皮。
“没关系,如果别人问起来,就说是王爷吩咐的就好,反正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没有哪个傻子会跑去告状的。”
小翠点点头,手不自然地抚在包袱扣上,往肩膀上紧了紧。
赵夺与眉儿来到梅园,早有酒宴摆在厅堂以及院落,一桌桌的山珍琼浆连成一片,尽显奢华。
梅园外,一名身着黑袍的男人突然出现,着实令众人吃了一惊。赵夺见到他,有些不悦,可他还是扬了扬嘴角,将心中的不悦掩起,起身相迎道:“平阳王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三皇兄娶侧妃,哪有不来的道理?”赵怜一边笑,一边环视着四周。
他的动作引起赵夺的不满,他清楚他在找什么,他强压着心中的怒意,笑道:“还是叫三哥亲近些呀。”
赵怜这才轻唤了一声:“三哥。”
赵夺点点头,坐在席间,亲手给赵怜斟满了一杯酒,道:“原本是娶侧妃,才不想惊动兄弟们,回头,你要多多替我解释才行。”
赵怜摇头一笑:“三哥怎么这般客气?不仅是我,说不定其他兄弟们已经在来的路了。”
“既是如此,我叫人先备下一桌酒席,待他们来了,我们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
两个人推杯换盏,虚情假意地上演着首足情深的戏码,就在两个人无比做作的同时,卓言带着一颗千年灵芝出现在喜宴之上。
“属下参见王爷,贺喜来迟,望王爷恕罪。”
赵夺一见卓言,兴奋不已,他顾不得许多,即刻追问道:“谁让你回来的,药找到了没有?”
卓言摇了摇头:“回王爷,属下到处查访,可仍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属下追查到祁山,恰逢那日大雨瓢泼,发现光绝的峭壁上竟然生了颗千年灵芝,属下便将它采了下来,权当是给王爷的贺礼吧。”
说完,卓言将千年灵芝双手献了出来。
赵夺命王公公接过灵芝,将卓言唤到身旁,附在他的耳边小声问道:“这药给夫人吃可有续命之效?”
卓方沉默了半晌,这才小声回道:“属下不知,或者王爷可以叫属下的师弟前来,再给夫人诊治诊治。”
一听他提到洛雨,赵夺便勃然大怒,刚欲发作,就听见赵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三哥,你那侍妾花想容呢,怎么不见她?”
赵夺的脸上堆着笑,却狠狠地咬着牙回答道:“她病了,在休息,所以还是来要打扰她的好。”
“哦。”赵怜无谓地回应了一句,端起酒杯来继续饮。
赵夺隐隐地从赵怜的眼里看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却并未点破。他始终在控制着自己脾气,因为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他就是再不满意也要忍耐。
敬酒道贺的人源源不绝,几杯下肚,酒意微盛。赵夺猛地想着白天看见手双拐的花想容,心中有些好奇,他立即唤过王公公,小声地命令道:“你去看看夫人,有什么事回来禀报。”
王公公得了令,悄悄退出了人群,朝下人房的方向走去。
酒宴上歌舞翩翩,赵夺早已经没了欣赏的心思,静等着有关花想容消息。
王公公到了下人房,并没有看到花想容,他又找遍了王府,还是一无所获。忽然,他意识到大事不好,立即跑回梅园,将一切都禀报给赵夺。
赵夺听闻花想容失踪的消息,立即怒上心头,无奈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宾客满座,根本无法离开。他皱了皱眉,又弯了弯手指,唤过卓言,小声在他的耳边道:“花想容不见了,不管你是用绑的,还是用拖的,立即把花想容给本王找回来!”
卓言得到命令,嘴唇一抿,转身而去,不用多时,便消失在人海之中。
卓言才走,赵夺又唤过侍卫朱辰,小声命令道:“你去跟着卓言,必要的时候,可以抢先将夫人带回来。”
朱辰得令,也迅速消失了。赵夺望着天际那朵云彩,暗暗发誓:花想容,你就是逃到天边,本王也要把你找回来。
花想容带着小翠出了王府,立即将那笨拙的双拐扔掉,然后一路向城外跑去。
两个女人穿着裙子,限制了奔跑的速度,刚刚穿过城门,便被卓言抓了个正着。
“卓......卓侍卫?”
花想容和小翠下意识地向后退着,就听见卓言开口道:“夫人,王爷命令属下带您回去。”
花想容哀求道:“卓侍卫,你放我们一马吧,你知道我若是回去,必定没有好日子过......”
卓言为难地说:“夫人,王爷身份尊贵,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再说,王爷娶了侧妃,并不代表会冷落您,您为什么要跑出来呢?”
“我不想回去,我跟他之间有太多的恩恩怨怨,和他的女人们也有太多的是是非非,所以,我不能回去。卓侍卫,求求你,放我一马。”
卓言抿了抿嘴唇:“夫人,我很为难,王爷予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背叛他。”
花想容轻道:“卓侍卫,你就不能看在你和我拜过堂的份上,放过我们吗?”
卓言一愣,当时代替赵夺拜堂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那双灵动的双眼,那满腹委屈的表情让他至今难忘。
他滚了滚喉咙,刚要开口,便听见身后响起朱辰的声音:“卓侍卫,王爷命我来,随你一起带夫人回府。”
花想容绝望地看着卓言,嘴唇颤抖了几下,终是没有能说出口。无奈之下,她绕过卓言,从容地走到朱辰的身边,淡道:“走吧,我随你回去。”
卓言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夜色朦胧,王府里热闹与喧嚣渐渐退去,小翠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地打开门望望一团漆黑的庭院,显得格外躁动。
花想容心烦意乱,看到小翠的样子,心里更是难受,她忍不住开口道:“小翠,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小翠点点头,随即挤到了花想容的身边,小声问道:“小姐,你说王爷会怎么责罚我们呢?”
花想容想了想,安慰小翠说:“今天是洞房花烛,他应该陪在侧妃的身边,没空理睬我们,所以,今晚我们算是躲过了。王爷大婚是喜事,必定要大贺三天,所以前三天,我们又躲过了。侧妃婚后要归宁回门,王爷当然要陪着,所以,我们又至少躲过了一天。等到王爷想起我们的事来,只怕气已经消了大半了吧......”
小翠点点头,轻道:“但愿如此,但愿......”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大门被人从外面踢开了。赵夺像鬼一样,猛地从屋外闪了进来。一进门,便指着小翠大声喝道:“你,给本王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