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曾国藩家书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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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镇压太平天国时期(16)

丁雨生文笔流畅,少荃请他去做幕僚,他不愿意去,恐怕他也不愿意去弟那里,真难为少荃了。南坡才气很大,人都乐于用他,只是年岁太大了,而且广东、湖南交涉的事情太多,也必须把南翁留在湖南,通所有的消息。我打算派鹤汀前去,鹤汀与劳公向来很好。等到长江通行以后,请南翁来这里商办盐务,或许更为妥当。

又接到弟的信,知道巢县、含山在一天之内收复了,十分高兴。米可以多送,弹药各送三万。只是办事的人手实在不可多得,希望等找到得力人手后,请他去弟那里。受山不乐意在希帅那里,马上就去左帅大营中,也不便挽留了。

同治元年三月二十七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和城已克,大约裕溪口、西梁山两处俱难站脚。若得庐郡速下,则江北可一律肃清矣。雪琴已派水师三营进清巢湖。若弟能派四千人助围庐郡,东路多公更易得手,但须与守巢县之兵声气联络,万一有大股援贼上犯,我之局势本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弟欲亲率五千人南渡,助攻芜、鲁,则断不可。用兵以审势为第一要义。以弟军目下论之,若在下游采石渡江,隔断金陵、芜湖两贼之气,下窥秣陵关,是为得势。若在上游三山渡江,使巢、和、西梁留守之师与分攻鲁港之兵隔气,是为失势。余已调鲍公全军与季弟会攻芜、鲁。

弟军破西梁山后,将巢、和、西梁山三处派兵守定,即作为弟军后路根本,然后亲率七八千人由采石渡江。闻太平府城已拆,该逆毫无守御,应易收复。弟驻军太平一带,与隔江和州、西梁之兵阴相掎角。水师自裕溪口起至乌江止,联络屯扎,两岸亦易通气。如此布置,则弟军上可夹攻东梁、芜湖,下可规取金陵,似为得势。余意如此,弟再细询熟于地形者,或亲赴南岸一看,乃可定局。

其渡江之早迟,由弟自行酌度。或待庐州克后,或庐未克而先渡,弟与多公函商行之。

至进兵金陵之早迟,亦由弟自行审察机势。机已灵活,势已酣足,早进可也;否则不如迟进。与其屯兵城下,由他处有变而退兵,不如在四外盘旋作势,为一击必中之计。兄不遥制也。

【译文】

沅弟左右:

和城已经收复,大概裕溪口、西梁山两处都难站住脚了。如果占据了庐郡后迅速向下,那么江北的敌人就可以一律肃清了。雪琴已派水师三个营进剿巢湖。弟弟若能派四千人援助围攻庐郡,东路的多公更容易得手了,但必须与防守巢县的官兵通气联络,万一有大股敌军来援向上进犯,我方的局势本来吃紧,刚好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弟弟要亲自率领五千人南渡,助攻芜、鲁,决不可以。用兵要以审势为第一重要。以眼下季弟的情况而论,如果在下游采石渡江,隔断金陵、芜湖两处敌人的气息,下窥秣陵关,就是得势。如果在上游三山处渡江,使巢、和、西梁留守之师与分攻鲁港的兵隔开,就是失势。我已经调鲍公全军与季弟会攻芜、鲁。

弟军攻破了西梁山之后,要在巢、和、西梁山三处派兵驻守,作为弟军后退的根基地,然后再亲自率七、八千人由采石渡江。听说太平府城已拆掉,该敌毫无守御工事,应该容易收复。弟驻军在太平一带,与隔江的和州、西梁山的兵暗成掎角之势。水师从裕溪口起到乌江止,联络屯扎,两岸也容易通气。这种布置,可使弟的军队上可以夹攻东梁、芜湖,下可以攻取金陵,似乎是得势。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弟弟再找一个熟悉地形的人细问一问,或是亲自到南岸看一看,才可定局。

渡江的早晚,由弟弟自行斟酌。是等庐州收复以后,或是不等庐州收复而渡江,弟弟与多公去信商量再行动。

至于进兵金陵的早与晚,弟弟也要审势察机而行。机会灵活,势已充足,早进也可以;否则不如晚些进兵。与其屯兵城下,因他处有变再退兵,不如在四处盘旋作势,这才是一击必中的妙计。我不遥控了。

同治元年四月初四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连接尔十四、二十二日在省城所发禀,知二女在陈家,门庭雍睦,衣食有资,不胜欣慰。

尔累月奔驰酬应,独能不失常课,当可日进无已。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余早年于作字一道,亦尝苦思力索,终无所成。近日朝朝摹写,久不间断,遂觉月异而岁不同。可见年无分老少,事无分难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种树畜养,日见其大而不觉耳。尔之短处在言语欠钝讷,举止欠端重,看书能深入而作文不能峥嵘。若能从此三事上下一番苦工,进之以猛,持之以恒,不过一二年,自尔精进而不觉。言语迟钝,举止端重,则德进矣。作文有峥嵘雄快之气,则业进矣。尔前作诗,差有端绪,近亦常作否?李、杜、韩、苏四家之七古,惊心动魄,曾涉猎及之否?

此间军事,近日极得手。鲍军连克青阳、石埭、太平、泾县四城。沅叔连克巢县、和州、含山三城暨桐城闸、雍家镇、裕溪口、西梁山四隘。满叔连克繁昌、南陵二城暨鲁港一隘。现仍稳慎图之,不敢骄矜。

余近日疮癣大发,与去年九十月相等。公事丛集,竟日忙冗,尚多积阁之件。所幸饮食如常,每夜安眠或二更三更之久,不似往昔彻夜不寐,家中可以放心。此信并呈澄叔一阅,不另致也。

涤生手示

【译文】

字谕纪泽儿:

连续接到你十四日、二十二日在省城发出的信,知道二女儿在陈家,全家和睦,有衣有食,不胜欣慰。

你连日来奔走应酬,并不丢弃功课,应该每天进步。人生中只有“常”是第一美德。我早年对于写字的方法,也曾经苦思苦想,终无所成。近来天天摹写,长时间没有间断,终于感到日新月异,每年都有不同。可见,年龄不分老少,事情不分难易,只要行之以恒,自然如同种树和畜养牲畜一样,每天不觉得它在长大,而事实上它在不断地长大。你的短处在于说话欠稳重,举止欠端庄,看书能深入进去但写文章却不很出色。如果能从这三件事上下一番苦工夫,锐意进取、持之以恒,那么不过一两年,自然会有重大进步而自己又不易察觉。言语稳重了,举止端庄了,德行也就上进了。写文章有了峥嵘雄快之气,你的学业也就上进了。你前些日子作诗,有些头绪了,近来也常写吗?李、杜、韩、苏四家的七言古诗,惊心动魄,你涉猎到了吗?

这里的军事状况,近日很顺手。鲍军连续攻克青阳、石埭、太平、泾县四座城池。你沅叔连续攻克巢县、和州、含山三个城池及桐城闸、雍家镇、裕溪口、西梁山四个要塞。你满叔连克繁昌、南陵两城及鲁港要塞。现在仍在慎重稳妥地谋划,不敢有丝毫骄傲。

我近日疮癣发作,非常厉害,与去年九、十月一样。公事堆积,终日繁忙,还有许多积下的文件。所幸的是饮食如常,每天夜里安睡到二更或三更,不像过去彻夜难眠,家中尽可以放心。这封信你呈给澄叔看看,不另给他写了。

涤生手示

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水师攻打金柱关时,若有陆兵三千在彼,当易得手。保彭杏南,系为弟处分统一军起见。弟军万八千人,总须另有二人堪为统带者,每人统五六千,弟自统七八千,然后可分可合。杏南而外,尚有何人可以分统?亦须早早提拔。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且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译文】

沅弟左右:

水军在攻打金柱关的时候,如果有三千陆军在那里,应当容易成功。保彭杏南,是为了让弟分统一军。弟的军队有一万八千人,总需要另外有两个有能力成为统领者的人,每人带领五六千人,弟自己带领七八千人,然后可分可合。杏南之外,还有谁能够分统?也必须早提拔。办大事的人,以挑选助手为第一重要,满意的人选得不到,暂时选用其次者,再对他慢慢教育就可以了。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与国荃国葆书

沅、季弟左右:

帐篷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暑也。抬小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间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王可陞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处。弟谓雪声色俱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公、文、耆待我之薄,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余则谓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厉,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半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之概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菲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谦之存诸中者不可知,其着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所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

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篷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饮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字工夫也。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宣勤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诒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悯可敬。

【译文】

沅弟左右:

帐篷马上赶制,大约五月份可送到六个营中,六个月再送到另外六个营中,以使新营的士兵可以稍稍避一下暑。抬小枪的火药,与大炮的火药,在这里并无区别,也没有制造两种火药。以后定为每月解送三万斤火药到你处,应当不会再缺乏了。王可陞十四日回省城,他的老营十六日可以到达。到达以后马上派他去芜湖,以免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矛盾较深,难于在短期内融洽。沅弟批评雪琴的话,有对的地方,也有不妥的地方。弟弟说雪琴声色俱厉,眼睛能看见千里之外,却看不见自己的眉睫;声音笑貌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自己往往看不见,不能知道。雪琴的严厉,在于雪琴自己不知道;沅弟的声色,恐怕也未尝不严厉,只是不自知。曾记得咸丰七年冬,我责备骆公、文、耆对我刻薄,温甫就说:“兄的脸色,常常给人以难堪。”又记得咸丰十一年春天,树堂深深地责备张伴山骄傲不敬,我就说树堂的脸色拒人于千里之外。观察这两件事,沅弟面色的严厉,是不是像我和树堂那样自己不知道呢?

我家目前处于鼎盛时期,我窃居交相之位,沅弟统率近两万人,季弟统率四、五千人,近代像这样的有过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次拜受皇恩,近代像弟弟的有几个人?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我家现在也是月满之时啊。管仲说:“斗斛满由人来减损它,人满由天减损他。”我说天之减损是无形的,仍然借人的手来减损。(例如)霍氏盈满了,魏相减损他,宣帝减损他;诸葛恪盈满了,孙峻减损他,吴国君子减损他。等他人来减损时后悔,已经晚了。我们家刚刚丰盈,不要等天来削弱自己,别人来削弱自己,我与各位弟弟应当设法自己先来削减自己。

自己削减自己的方法是什么呢?也不外乎清、慎、勤三个字而已。我最近将清字改成了廉字,将慎字改成了谦字,勤字改为劳字,更加明白浅显,实在是便于操作。沅弟去年取用银钱之际没有很好地斟酌,朋辈们对你的讥讽诽薄,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去年冬天买犁头嘴、栗子山,我也很不以为然。以后不应该妄取分毫,不寄钱回家,不多赠亲戚族人,这是廉字的工夫。谦字的内涵不可知,但谦表现在外表,约有四层:脸色、言语、书信、仆从人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不请示,直接招了三千人,这是其他统领绝对做不到的,对弟弟而言却能做到,还算顺利。

但弟弟每次来信,索要帐篷、弹药等物,经常有许多讥讽的话和不平之词,给你的兄长写信是这样,给别人写的信更可知其用语不当了。沅弟的仆从人员很有气焰,面色言语方面与人接触时是什么样子,我没能看到,但申夫曾对我说过去年你的仆从对他说话的语气,使我至今感到遗憾。以后应从这四点上严加克服,这是谦字的工夫。每天睡觉前,要默默地数一下本日有几件事操心、有几件事费力,就知道为国家办的事不多,而更要努力地去做,这是劳字的工夫。

我因为名位太重,经常怕祖宗留下来的福分被我一个人享用尽了,所以时常以“劳、谦、廉”三个字警戒自己,也希望两位贤弟以此三字自警,并且以此自责,约束自己。

湖州于初三那天失守了,令人同情,守城将士的勇气令人敬仰。

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四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

二十日接家信,系尔与澄叔五月初二所发,二十二又接澄侯衡州一信,具悉五宅平安,三女嫁事已毕。

尔信极以袁婿为虑,余亦不料其遽尔学坏至此,余即日当做信教之。尔等在家却不宜过露痕迹,人所以稍顾体面者,冀人之敬重也。若人之傲惰鄙弃业已露出,则索性荡然无耻,摈弃不顾,甘与正人为仇,而以后不可救药矣。我家内外大小于袁婿处礼貌均不可疏忽,若久不悛改,将来或接至皖营,延师教之亦可。大约世家子弟,钱不可多,衣不可多,事虽至小,所关颇大。

此间各路军事平安。多将军赴援陕西,沅、季在金陵孤军无助,不无可虑。湖州于初三失守。鲍攻宁国,恐难遽克。安徽亢旱,顷间三日大雨,人心始安。谷即在长沙采买,以后澄叔不必挂心。此次不另寄澄信,尔禀告之。此嘱。

【译文】

字谕纪鸿:

二十日接到家信,是你和澄叔五月二日寄出的。二十二日又接到澄侯从衡州寄来的一封信,得知家中一切平安,三女出嫁的事已完成。

你在来信中很为袁婿担心,我也未料到他很快就学坏到了这种地步,我今天就写信教训他。你们在家却不宜过分暴露痕迹,人之所以要稍稍顾些体面,是希望人们敬重自己。如果一个人的骄傲、懒惰、恶劣的言行已经暴露出来,就会索性不知道一点儿羞耻,不顾一切脸面,甘心与正直的人为仇,而以后就不可救药了。我家内外大小都应该对袁婿处处礼貌,如果他长期不悔改,将来或许把他接到安徽的营中来,请老师教他也可以。大概世家的子弟,钱不可以多,衣服不可以多,事情虽小,关系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