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各路军事情况都平安。多将军队增援陕西，沅弟、季弟在金陵孤军无援，值得忧虑。湖州于初三失守。鲍军进攻宁国，恐怕难以迅速攻克。安徽大旱，近日下了三天大雨，人心开始安定了。谷物就从长沙来买，以后澄叔不必担心。这次不另给澄叔写信了，你禀告他一下。就此嘱咐。
同治元年七月初一日与国荃国葆书
沅、季两弟左右：
专差至，接两弟书。沅于二十五早大战之后，尚能写二十二页之多，可谓强矫矣，所言俱能切中事理。
凡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有战阵小挫，则于其将领责之戒之，甚者或杀之，或且泣且教，终日絮聒不休，正所以爱其部曲，保其本营之门面声名也。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之将弁，而妒他军之胜己，不求部下之自强，而但恭维上司，应酬朋辈，以要求名誉，则计更左矣。余对两弟絮聒不休，亦犹对将领且责且戒，且泣且教也。良田美宅，来人指摘，弟当三思，不可自是。吾位固高，弟位亦实不卑，吾名固大，弟名亦实不小，而犹沾沾培坟墓以永富贵，谋田庐以贻子孙，岂非过计哉？
二十五日又获大胜，以后应可站稳脚跟。然计贼之技俩，必再来前后猛扑一次，尚宜稳慎待之。
【译文】
沅季两弟左右：
专差到了，收到了两弟的来信。沅弟于二十五日早上大战之后，还能写长达二十二页之多的信，真是能干呀，所讲的都能抓住事情的要领。
凡是善于领兵的人，要天天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到战斗小挫折，即要对每一位将领进行责备劝诫，甚至或者杀掉，或者是边哭边训，终日唠叨不休，这样做，正是爱惜部下，保护本营的门面和名声。不善于领兵的人，不责备本营的将领，而是嫉妒其他军营超过自己，不求部下自强，只是恭维上司、应酬朋友，以求得名誉，这种做法就更错了。我对两位弟弟絮叨不止，也如同对将领的责备和劝诫，边哭边训。良田美宅，来人指责，弟弟要三思，不可自以为是。我的地位当然很高，弟弟的地位也实在不低；我的名气大，弟弟名气也不小，但还要修坟培墓以求永享富贵，谋求田地房舍留给子孙，难道不是错误的想法吗？
二十五日又获大胜，以后可以站稳脚跟了。然而算计敌人的伎俩，一定会再来一次前后猛扑，还应当谨慎对待。
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接尔七月十一日禀并澄叔信，具悉一切。鸿儿十三日自省启程，想早到家。
此间诸事平安。沅、季二叔在金陵亦好。惟疾疫颇多，前建清醮，后又陈龙灯狮子诸戏，仿古大傩之礼，不知少愈否？鲍公在宁国招降童容海一股，收用者三千人。余五万人悉行遣散，每人给钱一千。鲍公办妥此事，即由高淳、东坝会剿金陵。希帅由六安回省，初三已到。久病之后，加以忧戚，气象黑瘦，咳嗽不止，殊为可虑。本日接奉谕旨，不准请假回籍，赏银八百，饬地方官照料。圣恩高厚，无以复加，而希帅思归极切。观其病象，亦非回籍静养断难痊愈。渠日内拟自行具折陈情也。
尔所作拟庄三首，能识名理，兼通训诂，甚慰甚慰。余近年颇识古人文章门径，而在军鲜暇，未尝偶作，一吐胸中之奇。尔若能解《汉书》之训诂，参以《庄子》诙诡，则余愿偿矣。至行气为文章第一义，卿、云之跌宕，昌黎之倔强，尤为行气不易之法。尔宜先于韩公倔强处揣摩一番。京中带回之书，有《谢秋水集》，名文洊，国初南丰人，可交来人带营一看。澄叔处未另作书，将此呈阅。
【译文】
字谕纪泽儿：
接到你七月十一日的信及澄叔的信，尽知一切。鸿儿十三日从省城出发，想来早已到家。
这里诸事平安。沅、季两位叔叔在金陵也好，只是疾病太多，前些日子他们建了清本醮，后来又搞了灯笼狮子等戏，仿照古代驱傩的仪式礼数，不知稍好些没有？鲍公在宁国招降了童容海的一股人马，收留了三千人。剩下的五万人全部遣散，每人给一千钱。鲍公办妥这事以后，立即从高淳、东坝会剿金陵。希帅从六安回到省城，初三已经到了。他久病之后，加上亲人亡故，心中忧念，气色黑瘦，咳嗽不止，很令人忧虑。今天接到谕旨，不准他请假回家，赏银八百两，令地方官照料他。圣恩高厚，无以复加，但希帅想回家的心情很迫切。看他的病态，如不回家静养就一定难以痊愈。他打算近日自己上奏陈述情况。
你所作三首拟庄诗，能识名理，也通训诂，我十分欣慰。近几年我已很明白古人写文章的门径，但军营中闲暇时间少，只是偶尔写写，一吐心中的想法，你如果能掌握《汉书》的训诂，加上《庄子》的诙谐，那么我的愿望就实现了。神韵是文章的第一义，卿、云的跌宕起伏，昌黎的倔强，尤其是不容易达到的神韵境界。你应该先在韩愈的倔强方面揣摩一番。从京城中带回的书，有一部《谢秋水集》，名文洊，国初南丰人，可交给来人带到营中给我看看。澄叔那里没有另外写信，将此信送给他看。
同治二年正月二十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十九日接弟十四日缄，交林哨官带回者，具悉一切。
肝气发时，不惟不和平，并不恐惧，确有此境。不特弟之盛年为然，即余渐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强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龙即相火也，虎即肝气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过，亦不仅余与弟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过炽，降龙以养水，伏虎以养火。古圣所谓窒欲，即降龙也；所谓惩忿，即伏虎也。儒释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躯命而已。
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糜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强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若能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则日进无疆矣。
新编五营，想已成军。郴桂勇究竟何如？殊深悬系。吾牙疼渐愈，可以告慰。刘馨室一信抄阅，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沅弟左右：
十九日接到弟弟十四日的信，交给林哨官带回来的，一切都知道了。
肝火上升时，不只不平和，也不会恐惧，确有这种境况。不只是弟弟年轻时是这样，即使像我渐渐衰老了，也常有怒不可遏的时候。但是要强迫自己控制它，降服这样的心情，这就是释迦牟尼所说的降龙伏虎。龙是相火，虎是肝火。多少英雄豪杰都过不了这两关，也不仅仅是你我兄弟这样。重要的是要稍稍地控制，不使它过分强烈，降龙用以养水，伏虎用以养火。古代圣人所说的熄灭欲望，就是降龙；所说的控制怒火，就是伏虎。佛教、儒教的教义不同，但在节制血气这一点上，没有不同，总是不能让自己的欲望残害自己的身体寿命。
至于倔强这两个字，却不能缺少。功业文章，都需要有这两个字的精神贯穿其中，不然软弱无力，一事无成。孟子所说的至刚，孔子所说的贞固，都从倔强二字引申出来。我们兄弟继承了许多母亲的品德，其好处正在于倔强。如能除去仇恨的欲望来养身体，多些倔强来激励心志，那么就可以有无限的长进。
新编五个营，想来已成军旅。郴桂的士兵究竟如何？很是挂念。我牙疼渐渐好转，可以告慰于你。刘馨室的一封信抄寄给你看，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澄弟左右：
二十一日接弟三月初八日在县城发信，具悉一切。
罗老师掌教新东皋书院，通县悦服。开张即好，以后书院必诸事顺遂，人文蔚起，可喜可庆。罗允吉婿从邓师读书甚好。业经成婚之后，欲将各书一一温熟，势必不能。惟求邓师将《五经》点一遍讲解一遍，正史约亦讲一遍，不求熟，不求记，但求经过一番而已。邓师辛苦一年，明年或另择师专教罗婿亦可。
事恒系照二品赐恤，并无一品字样。弟寄挽联，本请余评定前三名，何以未见寄到。茶叶极好。余去年一年未吃得好茶，此次始交运也。
兰姊处，余备奠仪二百两，今付回临三甥处，下次再作函慰之。
此间军事，石涧埠自初三日被围，十七日内外夹击大胜，立解重围。发逆上犯，围逼庐江。捻匪由鄂下窜，连陷宿松、太、潜。北岸处处吃紧，南岸徽、池群盗如毛。祁门久无信来，不知保得住否。余身体平安。欧阳凌云昨日到此。上海军事近极顺利，大约苏杭均可图也。顺近问好。
国藩手草
【译文】
澄弟左右：
二十一日我接到弟弟三月初八从县城发出的信，一切尽悉。
罗老师执教新东皋书院，全县都很乐意。既然有如此好的开端，以后书院的各项事情都会顺利的，文化大兴，值得高兴，应该庆祝。罗允吉婿跟邓老师读书学习很好。吉婿结婚后，想把所有的书一一熟读，恐怕不行。只有请邓老师把《五经》标点一遍，讲解一遍，正史也应该讲解一遍，不求熟，不求记，只求过一遍就行。邓老师辛苦了一年，明年另选一个教导罗婿的老师也行。
事恒是按照二品赐给抚恤的，并没有一品字样。弟弟寄来挽联，本来是请我评定前三名，为什么还没有寄到？茶叶非常好，去年我一年没有喝过好茶叶，这次才交好运。
兰姐那里，我准备了奠仪二百两，今天寄回到临三外甥处，下次再写信安慰。
这期间的军事，石涧埠自从初三被围困，十七日内外夹攻获得大胜，立刻解围。发逆向上游进犯围攻庐江。捻军从湖北向下游流窜，连续攻陷宿松、太、潜等地，北岸处处急迫，南岸徽、池等地敌军多如牛毛。祁门也很久没有来信了，不知能不能保住。我身体平安。欧阳凌云昨天到这里。上海的军事近来极为顺利，大概苏杭都有希望得到。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同治二年五月初九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日内未接来信，不知城贼又出扑我营否？寿州之围断不能解，大约如前年安庆故事，援贼看我破坏耳。顷接云仙信，于弟疏稿不甚以为然，兹寄阅。余批弟疏亦寄去查收。弟平日于文章一途最谦退不敢自信，寄云仙处请益晰疑，原无不可。祭文寄京师刘韫翁处，则似自信为能文者，不似平日之谦谨。京师人文荟萃，韫翁交游最广，万目传观，究为非宜。以后弟文宜专从简当二字着力，每日读书一时工夫亦不可少。
方子白谨厚朴实，或有裨于弟，而无佻薄难近之态，弟若欲延之，则另派员署和州也。刘冰如一信抄阅，系寄湖北司道者，读之寒心。李黼堂在湖北偶一蹉跌，便若半身不遂者，不知真病乎？抑装病乎？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译文】
沅弟左右：
近几天内没有接到弟弟的来信，不知道城中敌人又出来攻打我军营地没有？寿州之围绝对不能解除，就像前年安庆的例子一样，增援的敌人看着我们破城。刚接到云仙的来信，对弟的奏疏很不以为然，现在抄寄一阅。我对你奏疏的批示也寄去，请查收。弟平时对于做文章，最谦虚，没有自信，给云仙寄信请教好的方法，解答疑问，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祭文寄到京城刘韫翁那里，却好像自信能做文章的人了，不像平常那么谦虚。京城里人文荟萃，韫翁又是交际最广泛的人，大家都来传看你的文章，到底是不太合适的。以后弟弟的文章应专门从“简当”二字着力，每天读书，一个时辰的时间也是不能少的。
方子白谨慎朴实厚道，或许对你有帮助，而且他不是轻薄而难于接近的人，弟弟如果想留用他，就另外派人去和州工作。刘冰如的信抄给你看，是寄给湖北司道的，读了令人寒心。李黼堂在湖北偶尔摔了一跤，便像是半身不遂的人了，不知是真病？还是装病？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同治二年五月十六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十五日接弟初六、四、初十日三次信，十六日又接初八日信，具悉一切。所应复者，条列如左：
一、二浦即克，现依弟议，移韦守巢县、东关，梁、王、万三营守西梁山、铜城闸，腾出萧军分守二浦，刘军围攻九泭，鲍军南渡打东坝、二溧，另有公牍知会矣。
二、弟在湖南索取之药四万斤、银万两、绳十万，今日已到此间。除催令速行外，余又另解三万、米三千、子弹五万斤，又解还弟代济鲍营米一千九百石，均于日内成行。
三、陈氏即葬于安庆城外，已买得地一处，定于二十一日下。
四、靖毅公墓志，此时可写矣，日内当添数语寄去。
去年进兵雨花台，忠、侍以全力来援，俾浙沪皆大得手。今年攻克各石城，俾二浦速下，扬州、天、六之贼经皆南岸，此弟功之最大处。然此等无形之功，吾辈不宜形诸奏牍，并不必腾诸口说，见诸书牍，此是谦字之真功夫。所谓君子之所不可及，在人之所不见也。吾时时以和为殷鉴，望弟时时以和为殷鉴。比之向忠武，并不甚劣，弟不必郁郁也。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译文】
沅弟左右：
十五日接到弟弟初六、初四、初十三次的来信，十六日又接到初八的来信，一切都知道了。应该答复的事情，列举如下：
一、二浦已经攻克，现在就依照你的意见，把韦军转移，把守巢县、东关，梁、王、万三个营守卫西梁山、桐城闸，腾出萧军守卫二浦，刘军围攻九泭，鲍军向南渡江打东坝、二溧，另外有公文通知。
二、弟弟在湖南索要的四万斤火药、一万两白银、十万丈绳子，现在已运到我这里。我除了催令迅速送去外，又另外解送了三万钱、三千石米、五万斤子弹，另外还有给弟弟接济鲍营的一千九百石大米，都于今天出发。
三、陈氏马上要安葬在安庆城外了，已经买下一块地，定于二十一日下葬。
四、靖毅公的墓志铭，现在可以写了，近日我再添几句话寄去。
去年进军雨花台，敌忠王、侍王拼全力来援救，使浙江上海都全面得手。今年攻克各石城，使二浦迅速攻下，扬州、天、六的敌军都已回到南岸，这是弟弟功劳最大的地方。然而这些无形的功劳，我们不应该在奏折上显现出来，也不要全放在嘴上，写在文章里，这是谦字的真功夫。这是所谓君子做不到的，也是人们看不见的。我经常以和为鉴，希望弟弟也常常以和为鉴。与过去的忠武相比，并不是差得很多，弟弟不必抑郁愁闷。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同治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澄弟左右：
前接弟信，已将寅皆、牧云两兄不宜送眷之故，致函排递至家，不知到否？途次有曾恒德、张德富照料，又系自己之座船，又有水师炮船护送，千稳万慎。寅皆、牧云二公如已成行，请于中途婉辞谢之。吾家富贵气不可太重也。
纪瑞侄完姻，吾实嫌其太早。不知系沅弟之信与？抑沅弟妇谋之于弟而成与？兹寄银五十两暨五品顶戴、补褂、朝珠以为贺礼。吾恐家中日习于奢，故诸事从俭薄也。
此间军事平安。江西已一律肃清，惟兵勇病痛尚多。苗逆猖獗，唐中丞十分危急，袁午帅业已仙逝，淮事殆无了日耳。即问近好。
国藩手草
【译文】
澄弟左右：
前次接你的来信，已经将寅皆、牧云两兄不宜送家眷的缘故，写信速送到家，不知收到没有？一路上有曾恒德、张德富照料，又是自己的座船，还有水师炮船护送，十分稳妥安全。寅皆、牧云二公如果已经出发，请在途中婉言谢绝。我家富贵之气不可太过招摇。
纪瑞侄儿结婚，我实在是嫌其太早。不知是沅弟写信让他早完婚的？还是沅弟媳妇的主意而沅弟也同意的？现寄去银五十两和五品官员顶戴、补褂、朝珠当成贺礼。我唯恐家里日常生活过于奢华，所以诸事办理都要从俭为好。
这里军事活动平静。江西境内敌人已肃清，只是士兵中害病的还是多。苗匪猖獗，唐中丞那里十分危急。袁午帅已经逝世，淮地各事真是没完没了。即问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