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么清纯,那么可爱,在她身上他几乎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她并不仅仅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儿。
召唤他的女孩儿
圣诞节前一天中午,一些大学生围坐在一张古老的橡木桌旁,这里是市政府大楼的地下室。莱恩哈特也在里面。
地下室里光线很暗,墙上点燃了灯。只来了几个客人,侍从们也很无聊,懒散地靠在墙边的柱子上。房间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和一个提琴声,这个女孩长得很像吉卜赛人,非常秀气。她冷冷地注视着前方,手不停地拨弄着琴弦。
大学生们围坐的桌子上,香槟嘭的一声被打开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递给吉卜赛女孩一杯酒,说:“喝吧,亲爱的,你应该是从波希米亚来的吧?你长得真漂亮。”
那位姑娘坐在那里一动没动,说:“我不想喝你的酒。”
这位贵族年轻人向姑娘的膝盖上丢了一枚银币,大声喊道:“不喝也行,那就唱歌吧。”旁边坐着的提琴师见状,赶快凑到姑娘的耳朵旁小声说了些什么。姑娘拨了拨黑色的头发,然后向后稍微仰了仰头,把琴下顶住下巴。她说:“我不会为你唱歌的。”
莱因哈特一下跳到她面前,手里还端着一杯酒。
姑娘厉声吼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凑到你跟前看看你的眼睛,难道不行吗?”
“看我的眼睛干什么,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莱因哈特盯着姑娘看了一会儿,说:“我看清楚了它们,它们和你心里的想法是不一致的。”
姑娘托着腮帮,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莱恩哈特举起酒杯,放在嘴边,说:“你的眼睛很迷人,并且很善于伪装,我们应该为它们而干杯。”他说完之后,开始喝那杯酒。
姑娘立刻转过头,笑着说:“等一下,把酒给我。”她把杯子中剩下的酒全部喝了,并且边喝边直直地盯着莱因哈特的双眼。她拨动了几下琴弦,深情地唱了起来:
今日,唯独今日,
我是如此美丽;
可惜明日啊,
一切都会消失。
难得的今宵,
你属于我自己;
孤独的心灵,
将会独自老去。
姑娘唱完了,琴声正在弹奏最后的曲调。就在这时,有个人走了进来。
他说:“莱因哈特,你还是跟我回去吧,圣诞老人光顾了你,给你送了很多礼物,快走吧。”
莱因哈特问:“什么?圣诞老人?他怎么可能去我那儿呢?”
“真的,你屋子里已经飘满了香味,有巧克力味儿,还有松树的味道。”
莱因哈特立刻放下杯子,拿起帽子就准备走。
那个姑娘问:“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了。”
听完他的话,她眉头紧锁,深情地看着他,说:“别去了,还是留下吧。”
莱恩哈特犹豫了一下,对姑娘说:“不行,我得回去。”
姑娘竟然笑了,用脚踢了他一下,说:“真是没用,那就赶快走吧。你们都跟他一样,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说完她把向后转过头,莱因哈特快步走到楼梯跟前,登了上去。
这时候大街上已经灰蒙蒙了,莱因哈特的脸有些发烫,他感觉到一股凉气朝他袭来,这是冬天清新的空气。街上飘荡着孩子们的欢笑声,有时还伴随着喇叭和小笛子的声音。透过各家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边闪闪发光的圣诞树。
街上还有很多乞讨的孩子,他们从这一家来到那一家,就是想要一些吃的。有时候他们也会爬到路旁高高的栏杆上,这样他们就可以看到别人家里热闹的景象,虽然他们享受不到,不过能看到他们已经很满足了。不过他们并没有那么顺利,有时候主人会突然打开窗户,责骂他们,并赶他们走。他们只好躲到外边漆黑的巷子里。
小姑娘清脆的歌声从一户人家的门廊里传出,她唱的是一首古老的圣诞歌。莱因哈特急匆匆地经过这里,只听到一两句。他转了弯,走向另一条街。他来到住所时天已经黑了。他快步走到楼上,冲进他的房间。一股香味迎面扑来,对于他来说,这种香味太熟悉了。小时候家里放圣诞树的屋子里就有这种味道,他不禁响起了自己的家乡。他有些颤抖,手不停地哆嗦着。他点燃灯,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他立刻走过去,打开包裹。一块咖啡色的饼从里边掉了出来,这饼是多么熟悉啊。饼上用糖写着几个字母,他看出来了,那是他名字的简写。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伊丽莎白,他觉得除了伊丽莎白,没有人会这样做。他又发现了一个小包,里边装着一对袖口,几块手帕,还有一件漂亮的衬衣,上边绣了很多精美的图案。他又看到了来封信,一封是母亲的,一封是伊丽莎白的。莱因哈特迫不及待地拆开伊丽莎白的信,认真地读了起来:
我想你看到这些饼上的字母,就会明白是谁帮忙做的。还有那对袖口,也是这个人给你绣的。今年的圣诞夜你不在,我们这里很冷清。我母亲总是让我早点睡,只要到了九点半,她就会把我的纺车搬到墙角。
今年冬天我很孤独,因为没有你的陪伴。你走的时候送给我的那只红雀,我很珍惜,天天精心地照顾它,可是上周日它竟然死了。我非常伤心,大哭了一场。它生前过得很快乐,每到下午,温暖的阳光照在笼子上的时候,它就会欢快地鸣唱。
它有时候一直叫个不停,母亲嫌它太吵,总是拿块布照在笼子上,这样它就不叫了。它死后,家里变得更安静了。我整天一个人玩,你那个伙伴埃利希来看过我。只想他一来,我就会想到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他跟他身上穿的褐色大衣太像了。这时候我就会很快乐。不过这件事不能让母亲知道,她不让这样说别人。
你知道我送给你母亲的圣诞礼物是什么吗?你猜猜看。不过你应该猜不着,我把我自己送给了她,不相信吧?实际上是埃利希用碳笔给我画了像。他一共画了三次,也就是三个小时。我坐在他面前,每次要画一个小时。我不想这样,因为我不喜欢一个陌生人仔细观看我。但是我母亲说,到时候把这幅画像送给维尔纳夫人的时候,她会很高兴的,所以我就照做了。
莱因哈特,你不讲信用,你说走了以后会给我继续写故事,然后寄回来的,可是你没有这样做。我有些生气,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说你太忙了,没有时间写那些小孩子的东西。不过我不相信她的话,我认为不是这样的,你肯定有别的原因,对吗?
莱因哈特读完了伊丽莎白的信,他拿起母亲的信读了起来。他读完后,慢慢地把信重新折上。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自言自语地说:
他差点走向错误的道路,
哪里才是真正的去处;
那个可爱的姑娘,
正在召唤他回到故土。
停了一会儿,他从书桌里拿了钱,下楼朝街上走去。街上已经安静下来了,孩子们的欢笑声没有了,透过玻璃窗也看不到了圣诞树的亮光。只有呼呼的风声在街上回荡,所有的年轻人或者老年人,都安静地守在自己家里。圣诞夜下一个阶段就要开始了。
莱因哈特走到市政大楼附近,就听到了从地下室传出来的声音,琴声和姑娘的歌声。地下室的门铃响起,这里灯光很暗,只见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莱因哈特赶快躲到了黑暗处,过了一会,他离开了这里,来到一家珠宝店。他挑选了一个小十字架,上边镶了很多红珊瑚,非常漂亮。付了钱后,他就回住所了。
快到住所的时候,他在一家门外看到一个小女孩儿,她穿得很破,正在努力打开这扇门。他走过去对这个小女孩儿说:“我帮你打开行吗?”小女孩儿没有吭声,只是轻轻地松开了手里抓的门把。
莱因哈特推开了门,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刻说道:“你进去也会被他们赶出来的,要你你跟我回去吧,我那儿有美味的圣诞饼,想吃吗?”她看小女孩儿没有反抗,就把门重新关好,拉着她的手朝住所走去。
家里的灯依然亮着,因为他出门的时候没有熄灯。莱因哈特走到桌前,拿出很多饼包在她的裙子里,不过有字的他都留下了。“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到家后把这些饼给妈妈吃些。”小女孩儿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不安。她没吭声,可能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莱因哈特帮她打开门,小女孩儿高兴地小楼去了,就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样跑出大门。
莱因哈特拨了拨炉子,炉子燃烧得很旺。他拿出墨水瓶,上边落满了灰尘。他开始给他的母亲和伊丽莎白回信,他写了整整一夜。那些印有名字的圣诞饼他一个都没吃,就放在他面前。不过他已经戴上了伊丽莎白绣的袖口。他穿的是一件白绒毛衣,戴上袖口后显得很不协调。天亮的,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了玻璃窗上,上边结的冰花已经融化了。他仍然坐在桌旁,镜子里映出了一张严肃而又苍白的面孔。
回家
复活节即将到来,莱因哈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看。他到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伊丽莎白家。刚到门口,他就看到了一个女孩儿微笑着朝他走来,她看上去是那么苗条、那么美。莱因哈特高兴地说:“已经长这么高了?”她有些害羞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的脸红扑扑的。
他不禁拉起伊丽莎白的手,亲切地嘘寒问暖。可是小女孩儿有些不自然,向后缩着手。以前她从来不会这样的,他有些疑惑。他们说话不再那么畅快、自然。虽然莱因哈特每天都来找伊丽莎白,已经好几天了,可是这种感觉仍然存在。他心里很难受,因为他们聊天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尴尬的情况,他总是想办法避开。
假期里他们也没什么事干,为了打发时间,他主动提出教伊丽莎白植物学。这门课他非常喜欢,是刚进大学那几个月学的。不管莱因哈特说什么事情,伊丽莎白都很顺从,并且她是一个好学上进的孩子。为了很好地学习这门课,他们会在每周的闲暇时间到田野里去。一般情况下,他们上午采完花草后就会回家,到家都已经中午了。莱因哈特在家休息几个小时就会来找伊丽莎白,他们会精心地把这些花草分类。
一天中午莱因哈特来教伊丽莎白学习,他进屋后看到她站在窗前,正往一只镀金的鸟笼里塞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只鸟笼,里边养着一只漂亮的金丝雀,它边拍着翅膀,边啄着伊丽莎白的手指头,还不时地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他高兴地问:“这儿原来养的不是我送的红雀吗?它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它变成金丝雀了?”
正在纺纱的伊丽莎白母亲回答:“红雀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变成金丝雀呢?这只鸟是你的朋友埃利希的,今天中午他刚派人送过来。”
“您知道是哪个庄园吗?”
“你来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就在一个月前,他从他父亲手里接过了第二个庄园,就是茵梦湖边上那座。”
“关于这件事情,您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可是你从来没问过关于他的事情啊,他很懂事,也很温和。”
伊丽莎白的母亲起身煮咖啡去了。伊丽莎白仍在喂金丝雀,她是背对着莱因哈特的。她对莱因哈特说:“我马上就喂完了,你稍等一下。”他心事重重地站在那里,没有回答她。她转过了身。
伊丽莎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愤怒之情,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伊丽莎白朝他走过去,问:“莱因哈特,你怎么了?”
他盯着她的双眼,敷衍地说:“你说的是我吗?”
“你为什么这么沮丧?”
“我讨厌这只鸟,你知道吗伊丽莎白,我讨厌它。”
她很疑惑,她不懂他的意思。吃惊地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
他紧紧地握住伊丽莎白的手,她一点都不反抗,很顺从。过了一会儿,她的母亲进来了。
她的母亲喝完咖啡,又坐了下来开始纺纱。他们两个去隔壁房间整理植物了。
他们把叶子和花慢慢地摊平,数着花蕊。他们从每一个品种中挑出两个最好的作为标本,平整地夹在大册子里。那天下午天气晴朗,并且很静。只有隔壁发出嗡嗡的纺纱声,和莱因哈特的声音。他认真地给伊丽莎白讲解植物的门类,还有伊丽莎白的拉丁语发音不准,他要不停地给她纠正错误。
他们把采集回来的植物都分好了类,这时伊丽莎白说:“我想起来了,我忘摘铃兰了。”
莱因哈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羊皮小册子,打开后从里边拿出一支干的铃兰标本,说:“这朵铃兰送给你。”
伊丽莎白看到这本小册子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就问他:“里边写的是故事吗?你是不是给我编的故事。”
他把册子递给伊丽莎白,说:“里边写的不是故事。”
里边写满了诗,都不太长,最长那篇也只有一页。伊丽莎白翻着册子浏览了起来,她看的是每一篇的题目,例如老师责备她的那一刻、在树林里寻找草莓、复活节的到来、她的来信等等,全部是类似的题目。
莱因哈特从侧面悄悄地看着她,她继续往后翻,那张秀美的脸有些发红。看完后她没有正视他,可是他很想看到她的眼神。她没有说话,直接将册子放在他面前。
他说:“难道你就这样还给我了吗?”
她打开一个铁皮盒,从里边拿出一片褐色的草叶。她把这片草叶夹在了他的小册子里,说:“这片叶子是我最喜欢的,我把它夹在里边。”然后她把小册子递给了他。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他又要离开了。那天早晨,伊丽莎白非要去火车站送他,她的母亲同意了。车站离她家很近,穿过几条街就到了。他们刚出门,莱因哈特就让伊丽莎白挽住他的胳膊。他和这位美丽清秀的姑娘肩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离火车站越来越近,莱因哈特觉得应该跟伊丽莎白说点什么。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关系到他将来的生活是否甜美、幸福。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放慢了脚步,心里很焦急。
伊丽莎白说:“教堂里的钟声已经敲响了,我们还是快点吧,别赶不上火车了。”
他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仍然走得很慢。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说:“伊丽莎白,这次我要走很长时间,两年后我回来时,你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她温和地看着他的脸,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会帮你说话的,你放心吧。”
“帮我说什么话?”
“帮你在我母亲面前说话啊。昨晚你回家后,我和我母亲聊了你很长时间。我母亲觉得你变了,没有以前好了。”
莱因哈特听完这些话沉默了。他注视着这张天真无邪的脸,然后拉起她的手说:“相信我伊丽莎白,我还是原来的我,我不会改变的,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
她说:“我相信你。”他松开她的手,急忙向最后一条街走去,她在后边紧跟着。他走得很快,她被他甩在了后边。
她大声问:“莱因哈特,你这是怎么了,走那么快?”
他回头看着她,说:“我有一个美好的秘密,两年后我就会回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车站,莱因哈特拉住伊丽莎白的手,说:“伊丽莎白,我该走了,再见。一定要相信我,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
她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说:“再见。”莱因哈特急忙上了车,车很快就启动了。
当火车拐弯的时候,莱因哈特又看到了她那苗条的背影,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祥的信件
莱因哈特快离开家两年了,他坐在桌前,桌上摆了很多书和纸稿,还放了一盏灯。他正在等一个人,那个人经常和他一起研究东西。
他听到有人上楼,然后敲他的房门。他以为是哪位朋友,原来是女房东。她说:“维尔纳先生,这儿有你一封信。”房东放下信就走了。
自从莱因哈特离开家,从来没有给伊丽莎白写过信。他也没有收到过伊丽莎白的信。这封信果真不是她写的,是他母亲的笔迹。莱因哈特拆开信,里边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