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几年又过去了。这梁家世龙的婚事,本该早就了结的,可那个世辉,总觉家人嫌弃自己,也就这里说说,那里闹闹;今儿个为了房子闹翻了天,明儿个又为了田亩震动了地。这样一来拖拖拉拉,闹闹吵吵,便到了责任到劳的第二年,也就是八一年。莲儿呢,这些年家里的事管得少,只管一门心思上学读书,七八年九月便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县城一中,这年头学杂费虽少,但那梁家父母哪里支付得起?好在有个韩家,尽了最大的努力送莲儿上学,还千叮万嘱,叫她尽管用功,将来有了什么出息,也好多多为着家里。说来时运转济,不久国家便恢复了高考,莲儿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幸运儿。去年下半年,一纸通知书,又把莲儿送到了武汉的华中师范学院。远妮呢,先在村里小学里教书,这年上半年被调到镇里中学教语文。也是上天有意,那个李安平,后来竟阴差阳错成了远妮的未婚夫。有人说,交人容易可人难,可这远妮呢,就因为她那个好性儿,偏偏可人容易交人难,而今和那李安平,也是情投意合,两相情愿。
闲话少说,还是说到那世龙,世龙现已二十八岁,但还光棍一条。父母急了,便时不时地骂道:“我养你几个真是白养了,到这时候还讨不到个媳妇儿!”世新心里也不痛快,深怪三哥顾不了大局,整天只顾瞎闹。
“三哥,爹娘现在也上了年纪,你就好好地回家种地吧。”世新常对世辉道。
“种什么地?家里就多了我一个不成?凭什么那房子就归大哥一个人?”世辉也毫不相让。
“你要是这样,一家人可怎么过?房子又不是不可以修!”世新埋怨道。
“要修那你自己修去,我没那力气帮这修了又帮那修。”世辉道。
父母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们总在埋怨:这整天的日子,为什么除了吃饭睡觉种地,就只有那些让人心焦的事情呢?
“世辉,早些让大哥完了婚,也好自己娶一个——要是你也像世新那样懂事就好了。”梁母苦口婆心,耐心地劝导他道。
世辉又羞又气,不以为然,“世新那样懂事,就让他大度好了!”
世新听了三哥的话,心里又急又怒,恨不得一下子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怨怒,心平气和地道:
“三哥,那新房子咱们确实尽过力,可大哥的婚事就摆在眼前,再也不能耽搁了,咱们能骨肉不分,整天去争争吵吵呢?”
“你们要说我骨肉不分,就把我早分出去好了,也好让咱有块清净的天地!”世辉发怒道。
“分就分,这个家早就该分了!”梁父抽着旱烟,“分了也好让你几个各奔前程!”
“你们要怎么分就怎么分,只把猪圈狗棚分给我,我可不依!”世辉道。
“柴草棚那边的,分给世龙,谁也别想改!”梁父怒道,“这边两个套间,东边的给世新,西边的归你,两个偏棚一人一个,堂屋两兄弟共着,一人半边。”
“这不是太便宜了大哥,我不依!”世辉道。
“不依也得依!你敢不听老子的话,老子撵了你!”梁父大怒。
世辉也争锋相对,毫厘不让。吵了半天,梁母才道:
“世辉,你看这一分,你娘老子都没有了住处,你还过不过意地去?”
“你们要把房子分给大哥,是自找的。”世辉道。
世新见吵不出个结果,于是便想:“这样吵也吵不出什么名堂,还得想个合适的法子来解决它才是?”可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来,“难道只有我把自己的那份儿让给他才行?哎,反正自己又不是不可以修,只要平时多出出功夫,那房子总可以修起来的!”想到这里,世新便叹了口气,道:
“爹娘是不能没有住处的,我看那东边里面的那个单间就让爹娘住,外面一间还是归我住,其它的都归二哥!”
“世新,你……”梁母听了这话,不禁愕住了。
“反正这房子又不是修不好。”世新看了一眼母亲,“哦,还有,莲儿现在还在读书,若假期回来可还得住在那里,那里的东西也不能乱动!”
世辉本还要争吵的,可毕竟长了脸面的人,见弟弟都这样大度,自己还好去闹?难受了好一阵子,才不得不答应了后一种分法。
房子的事分了,还有山、田没有分。从去年开始,村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梁家人因人多,便分了15亩地,280多亩山。按常理,这地应当三股平分,可春姐那边姑子偏偏不依,说没有六七亩地,便死不过来。没有办法,一家人又吵吵闹闹,最后那世龙得了六亩地,其中一类田一亩五,二类田两亩。剩下的九亩地怎么分?梁母说世辉和世新各得四亩五分,才算公平。可梁父母坚持两人先各分三亩,剩下三亩是自己、梁母及莲儿的口粮田,将来等莲儿出嫁了,自己老了,谁安葬他老两口,谁就得了这剩余的田。
说得本也合情合理,可那世辉偏偏不依,说世龙得的地多,分的房好,赡养的事理应他来。世龙见推不过,便不得不承认赡养,可千磨万说也只肯赡养一个。没了法子,还是世新懂事,答应赡养另一个人。
这事说定了,可那分地的具体事项却还麻烦得很,剩下的九亩地中,一类好田两亩,二类也是两亩,怎么分?吵到头来,世新又让了步,同意两亩一类地全归世辉,二类地中的一亩归父母,另一亩也归了他。自己则守着那几亩最差的薄地。
分山稍微好一点,因为那亩数只是个大概,若依了数字,倒还不一定准确。总之,分到头来。世龙得了一百亩,世辉也得了一百亩,剩下的由梁父梁母、世新一块儿使用。
家里的锅碗油盐之类,本说也要分的,可分来分去麻烦太多,只得说好世龙娶了媳妇再分。这后一段日子,一家人也还是一起开伙,一块儿吃饭,勿用多叙。
分家之后,这一家便忙着为世龙办理结婚的事宜,其他的也并无新鲜。故而为传着者在此也不多用笔墨。
趁着这一阵空闲,咱也不妨提一提那边林家的事。
自林霞出走以后,这林鸿远一家也沉寂了不少。林母将林霞下乡、恋爱、出去的事也都写信一一告诉了正在部队当兵的月江,月江心里虽不好受,可还得顾着父母,于是便强忍着伤痛,给家里写了一信,安慰道:
“妹妹出走只不过是要出去解解闷消消灾,今后情况变好了,自然还会回来。——其实,城里和乡下都一个样,早不该将他们砸破……”
林母看了这封信,又急又气,哭骂道:“什么都一个样?看那副土样子、穷酸相,就让咱几个晚上睡不好觉!”林父也默不作声,深怪女儿不争气;月琛呢,一想到上次被打的事,便怒火中烧,“那样的猪窝狼窝,怎么能住?早想到会有今天,就该宰了那些狼喂狗!”林芬倒还清静一点,只私下里默默怪姐姐没有眼光,竟选到了那个山旮旯里。
81年开年不久,也就是梁家闹着分家的时候,月琛迎娶了一个媳妇。这个媳妇出身高贵,生性泼辣,就连林氏父母,也得让她三分。好在是个新媳妇,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那个刘会计,早答应过给林家介绍个好媳妇的,可月琛那脾气,谁愿意跟了他?最后得由其他人牵了这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的线,把个泼辣的女人请到了家。
林芬呢,虽和那边梁世莲同年出生,甚至还小几个月,但因上学读书早,也就高了莲儿两届。高考制度一恢复,林芬便搭上了这辆幸运快车,以优异的成绩被省外一所名校录取。几年后毕业,被分配在城里一家国有企业,后来又调到丈夫所在的公司。
老二月江,82年初转业回来,安排在水利局当小职员。当年腊月初八,就由刘会计牵引,和城里一位贤慧善良的姑娘英英结了婚。
后面的事,也顺便提提。那月琛娶了媳妇,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到处闲逛,得找个工作安个身才行。已升为局长的林鸿运,要为儿子找个工作并不是难事。后来月琛便到了县煤炭厂工作。82年4月,女人生了个宝贝儿子,父亲给他取名为林海涛。月江呢,勤勤恳恳地在单位工作,夫妻恩恩爱爱,83年10月也得了个千金,取名为林可,平常叫她可可。小女儿林芬读大学时,也遇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即同县的周世荣,这个周世荣一毕业便成了县里一家国有公司的助理厂长。83年夏结婚,十月怀胎,第二年3月便也得了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千金宝贝,后取名为周晓晓。
还是回来说说这边梁家吧。那次分家以后,全家人便齐协力,一块儿努力,当年秋收以后便娶了那边刘家姑娘过来,第二年七月得了个小子,取名为永兰。世辉呢,照样四处打闹,不务正业。世新懂事,知道自己要娶媳妇儿,没有房子终究不成,而父母又没了这修房子的能力,看样子除了自己,已别无他法。就在这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世新早起晚归,摸爬滚打,再加上同村乡邻的帮助,终于在82年春夏这交的时候完成了房子的取材、搭建、立梁和装修。那王二叔呢,见世新勤奋、踏实,便和梁父梁母说好,愿意把自家女儿秀娟嫁过来扶老带幼。一切都似在做梦,当年端午时候,这世新和秀娟便喜结连理、洞房花烛。十个月的欢天喜地,十个月的缠缠绵绵,到了83年3月,便缠绵出了个宝贝儿子梁舟。
眼见着哥哥、弟弟都做了爸爸,世辉哪里不急?到了这阵子,世辉也不得不检点了许多。谢天谢地,在亲戚朋友隔壁邻舍的协力帮助下,世辉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贵妃娘娘,可惜这娘娘气色不好,体弱多病,三天有两天病,一年有十月哀。好在终于有了,不致被人家骂作光棍。84年冬月,那永兰、梁舟便又多了位妹妹,名字叫梁敏。
远妮呢?咱们当然不会忘了远妮,那李安平成为远妮的未婚夫虽已是好几年的事,但两家并没举行婚礼。直到82年秋收时候,这两家才接了客,迎了宾,把这门婚事作了了结。次年六月,那跟远妮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生命也诞生了。也不知什么缘故,远妮竟给这女儿起了个怪怪的名字——韩艺。
莲儿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县城一中,和同单位的一位李姓老师也是如胶似膝、难舍难分,后来便许下了终身。
这天正值84年3月12,梁家人上下欢天喜地,热热闹闹,为那刚满周岁的梁家二公子梁舟接客整酒。
“咱一家子难得一聚,这回呀,就得好好地叙叙旧!”春姐一手牵着琳儿,一手牵着刚儿,快步走了进来。
“哎呀,前些年莲儿要上学,一年回来一两次就不错了。”梁母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让坐,“这下好了,你们几姊妹又有时间聚聚了。”
远妮和母亲坐在东边,那小韩艺安安地躺在远妮怀里,好像什么也没察觉。
“你看你阿春姐姐,这几年也生了皱纹!”韩母碰了碰远妮,轻声道。
“嗯,”远妮点点头,“毕竟也三十几岁了。”
韩母不说话,只望了望远妮,长叹一声,“您看梁伯母,这几年操的心也够多了,头发都白了不少。”远妮看了看母亲,道。
“哎,苦尽甘来,”韩母叹道,“好在世辉的事也完了,就剩一个莲儿。”
远妮听到“世辉”二字,心头又不是滋味,可眼看着母亲坐在身旁,便故作平静,笑着道:
“莲儿现在倒是有硬饭碗的人,不在家结婚都说不定呢……”
“谁说我不在家结婚呢?”远妮正说着,却被那突然冒出来的莲儿吓了一跳。“是莲儿,那李老师呢?”远妮回过神来,笑着问道。
“他正和小哥说话呢!”莲儿走了上前,抱过远妮手中的孩子,“再过几个月,艺儿就要满岁了。”
“嗯,六月初七。”远妮道,“你真还要在家完婚?”
“哎,”莲儿叹道,“若这样,倒很麻烦,但娘执意要在家办。”正说着,那韩艺竟哇哇地哭了起来,“她是不是认生?”莲儿忙问道。
“应当不会的,”远妮走了过来,“定是你不会带小孩,把她弄痛了。”
莲儿笑了笑。当远妮将她摆弄了一番后,那小孩果真止住了哭。
“伯母为什么要在家里办?”远妮又问道。
“哎,”莲儿叹了口气,“咱也不知道,反正随她的罢了。”
韩母听了她二人说话,开始并不做声,只顾装着和那边琳儿的奶奶说话。这下听了莲儿的怨言,便转过头来笑着道:
“你这也不懂啊,亏你做了她二十几年的女儿。”
莲儿听到韩母的声音,便道:
“干娘,刚才本要问您的好,可您和那大婶说话,我就……”
“谁又怪你了?”韩母笑道,“你娘要你在家里办婚事,是因怕人家说嫌话。”
“那有什么嫌话?”莲儿不解地问。
“一泡屎一泡尿把你养大,就这么一下子走了不成?还不想让村里人知道知道!”韩母道。
一听到这里,莲儿又不禁想起了二哥和霞姐,可马上又回过神来,道: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咱又不能带给他什么实惠!”莲儿道。
“莲儿呀,”韩母道,“你以为你娘就为了那点糖食糕饼不成?不是那么回事,她是要让人家晓得,她养了你这个有出息的女儿。”
莲儿不说话,半晌又才道:
“这些年他们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气,我也知道。哎,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会过上好日子!”
“知道他们受了苦就好,”韩母道,“今后嫁到了城里,还得多回来看看。”
莲儿点点头。
远妮和那琳儿说了一会儿话,见母亲和莲儿没有了声音,便回过头来问莲儿道:
“听伯母说你们下个月初十就要完婚了,是不是真的?”
“说是这样说,但可能忙不过来,若出了意外,要到两三个月后才行。”莲儿道。
远妮听了心想:“两三个月后,不正是六月热天吗?到那个时候坐车行两百多里路,你能受得了吗?”,于是道:
“尽量早一点的好,不要拖那么长时间。”
“这个我跟我娘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变动。”莲儿正说着这话,便被母亲叫了过去。母亲又是说这,又是讲那,罗罗嗦嗦,不一而是。过了一会儿莲儿又才回来。
“有什么事吗?”远妮见了莲儿,问道。
“我娘又教了些如何做姑娘、如何做媳妇的法则!”莲儿哭笑不得,“还要我去听听大姐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