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又过了半个月,正当村里人急得焦头烂耳的时候,那老天却突然发了善恩,哗啦啦地下了一阵雨来。远妮虽在镇上,但日日念着家里,这一下雨,她又如何不想回来看看?趁着当天和第二日没课,远妮便匆匆地批改完了作业,而搭了辆车回到王家屯来。刚到家的时候,见艺儿等正在捉迷藏,自己不好打扰,便小声地跟秀娟打了招呼,悄悄地走到屋里。
这边,又轮到甜甜找他们几位了。永兰、艺儿、敏儿很快便被找了出来,就剩下一个梁舟,好像一个幽灵,还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他到底躲到哪儿去了呢?”甜甜心想,“不妨叫他一声!”想到此,甜甜便大声地叫了声“舟儿哥”,那梁舟听到叫声,忙跑了出来,惊奇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那甜甜听罢,不禁大笑,“终于把你找出来了。”
“这不算,谁叫你叫的?”梁舟不满地道。
“咱们又没定这规定,只要你出来就行了!”甜甜得意地道。
众人无奈,只得认可,远妮坐在一旁,也觉好笑,便叫了甜甜过来。众人一看是远妮,又惊又喜,忙过来将其团团围住,问这又问那,说天又道地。
“马上就要吃饭了,暑假作业做了没有?”说了一会儿,远妮便问众孩子道。
“咱们准备晚上做的!”永兰道。
“我看,咱们现在就去做,晚上再玩个痛快,怎么样?”梁舟望着其他几人,用商量的语气道。
“当然好!”甜甜举手赞成,艺儿、敏儿也同意,永兰更不会固执已见。
吃过晚饭便已夜幕降临,远妮想:“这几个孩子已经不小了,何不来试试他们学的怎么样呢?”
“舟儿,”远妮见众人都在那里,便招呼他们道,“今天高兴吗?”
“好久不下雨了,当然高兴。”舟儿道。
“那好,你们几个都过来。”远妮道,“今天我就来考考你们这些年来到底学到了些什么?”
“怎么考?”舟儿问道。
“考你们作诗。”远妮笑着道。
“作诗?我们从来没有作过。”永兰道。
“没有作可以试着作嘛。”远妮笑了笑,“按你们的年龄顺序,永兰先作。”
“作什么?”永兰问道。
“刚开始作,就随便说两句。”远妮望着永兰,道。
永兰想了想,觉得实在没什么可作,“我不知道作什么?”永兰无奈地道。
远妮看了看他的样子,笑着道:
“男儿家要有气势,你就说出几个句子,述述你的志向。”
永兰想了想,仍没有句子,最后只得无奈地诌了几句,道:
今日好雨自天临,兄妹喜聚闹西村。
举杯绿柳赏映月,找盏青天对诗文。
诸葛伴我论大计,太白随我笑权亲。
欲得良马有伯乐,想入天宫有悟空。
天下应得虬龙者,除我永兰又何人。
远妮听罢,并不作评论,“舟儿,轮到你了。”
舟儿一听,心里很是惊慌,忙敷衍着说道:
夜阑出闼观沧海,信步脚下踏长坂。
风雷猛击长江岸,我心荡荡纵飘扬。
吕尚问我天下计,孔丘恭来问文章。
挥手指点他惊悟,天下俊杰非杜康。
舟儿诵完,远妮也不作评论,只点了点艺儿,叫她也说上几句,艺儿思索了片刻,便道:
已是黄昏早去,斜阳早没山头。
老汉把锄归寒舍,小儿无赖闹田筹。
寒舍虽寒终归宿,历尽沧海却无忧。
咏到这里,艺儿便觉了没了下句,便尴尬地道:
“可不可以重来?”
远妮点了点头,于是艺儿又道:
远方小楼灯微弱,三尺堂前起烟火。
妇孺老少皆举杯,笑谈岁月清逸过。
醇香好酒口中入,此般惬意多几何。
艺儿停了一会,正欲吟出下句,却被敏儿接了过来,道:
谁知富华朱门中,大摆盛宴醉亲客。
浮名虚利狠心醉,尽用虚华造华阁。
“你……”远妮正欲评上两句,却又咽了回去,“继续说罢。”
“我看刚才他们都只说七言的,我就说个五言的吧。”敏儿见远妮打断了自己,也就笑着开了下一“首”:
今日富家门,何事念心头?
唯知孟姜泪,不晓岳阳楼。
举家知安乐,几人报国忧?
我今作诗句,壮志永不朽!
“好,有志气!”远妮笑道,“甜甜,你能行吗?”
“我现在对不上,但前不久,我倒作过一首,妈妈看过的,说还不错。”甜甜道。
“说来听听?”
甜甜想了想,道:
天明露重踏歌声,忍痛道旁风雨迎。
晨风有情纵美好,可悲风中幽咽声。
“为什么要幽咽?”远妮惊问道。
“这是我作给我孙雯姐姐的。”甜甜道。
“孙雯姐姐是谁?”远妮问。
“孙雯姐姐是妈妈的学生,以前教我弹钢琴,可现在去了外国,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甜甜道。
“噢,”远妮点了点头,“何不动一动脑子,再来一首呢?”
甜甜想了想,便咏道:
伤心归来檐下行,独自漫步望星空。
脚下吱吱草歌脆,远处蝉鸣凄吟吟。
夜半独卧咽孤泪,展转反侧难入眠。
木床吱吱人不安,数望窗外满寒星。
满天有星却无月,世间有人却无情。
无情世道谁最悲,除我甜甜又何人?
远妮听罢,不禁大惊,先说这思想,丝毫不像平日的甜甜,倒像是自己。再看那甜甜,还不过几岁,怎么会作出这样的诗句?
“甜甜,今儿个你作得最好!”远妮笑道,“其他几个呢,也都还可以,毕竟是第一回吧。”说罢又细细评说了一阵。评说之后便道,“可见,作诗是要有真情实感的,若无病呻吟,只会狂语,是作不出好诗的。”
那几个兄妹听罢夸奖,心中高兴不已,便各去找了纸笔,把刚才的句子记了下来。远妮坐在一旁,心想:若说作诗呢,这几个孩子都还不能作出好的诗句,不如另寻一条路,看他们有没有作诗者的观察力,想到这里便又叫了他们道:
“还想不想作?”
“想!”甜甜第一个开口,后面几个除了永兰,都表示赞成。
“那好,你们稍等一会儿。”远妮说着便站了起来,取出一本《元明清散曲选》,随便翻了翻,“这是一首《北中吕·朝天子·咏喇叭》,结构比较简单,念来也很顺口,你们呢,就套着这一首,把你们所看到的,感到的东西咏出来,注意,不要想到什么诗歌,就当作一首儿歌,或一段顺口溜。”
“好,那我先说。”甜甜清了清嗓子,随口咏道:
喜雨
哗啦,哗啦,雷声小雨点大,百十里乐翻了家,泥菩萨也稀化,蜘蛛儿结网,蚂蚁儿搬家。
也千恩万谢把你儿夸。
看山头老夫子蓑衣,小孩儿泥巴,连烂石头也笑开了花。
坐在一旁的永兰听了觉得自己对不上,便找了个借口,回到了家里去。远妮不好强求,也就只好让他出去。
“下一个谁说?”远妮问道。
“我常听爸爸讲,说哪里又出了个什么贪官,我就说一首《贪官》罢。”舟儿说罢也咏道:
僧啦,佛啦,个儿小肚儿大。
指着那豆苗儿说瓜,腆着肚儿骂。
麻桌上高喝,女人中上下。
只累得跟屁虫也嗟呀。
见领导先俏再而夸,加酒又添茶,老百姓有事关我做啥!
远妮正在吃惊,忽然那敏儿也开了口:
“我常在舟儿哥家电视里看到有些女的,妖里妖气,我就说一首《妖精》吧。”说罢便咏道:
姐啦,妹啦,脚儿小鞋儿大,踮着个尖尖细扎,印得青石坑洼。
石见了石愁,草见了草怕,生怕一下子绊倒了妖花,谁料到逢娘便咔咔,见哥就呀呀,一下子扑怀千俏骂!
远妮越听越觉得震惊,——怎么这些孩子竟咏出这样的诗句?
“你们观察都很仔细,但更多要揭露真、善、美,而不是假、恶、丑。”远妮对众人道,“艺儿呢,你想好了没有?”
艺儿想,“刚才舟儿哥和敏儿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我就不学他们!”想到这里便道:
桃花,杏花,芯儿萎叶儿发。
肯定是雷公休假,忘却了人家。
怎么能怨狠,怎么能滥煞,还不只一丁点的错差。
只要你静静地看它,静静地歌它,什么花会不是好花?
远妮听罢,又苦又笑,苦的是女儿好像太牵强,笑的是女儿能看到希望。“你们几个都还可以,比你们说的诗要好!”远妮道,“今后你们还要多注意观察,去发现生活中的诗意。”众人满口答应,又匆匆地记下了上面的句子。远妮听罢他们的句子,便舒了口气,心想这群孩子还是有潜力可挖的,虽然刚才在音韵上用得并不是太好,词句也偶有粗糙,但像那样的年纪,能咏出这样的句子也就很不一般了,想到这里,她便欣慰地笑了起来。
雨,带给了人们欢欣,也带给了人们无奈。就在远妮还在家里庆贺喜雨的时候,春姐的儿子刘刚高考失败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其实,与其说是考试的失败,还不如说是填报志愿的失败。刚儿本来上了线的,可填的志愿太高,最后被迫掉了档。至于上了线为什么不被录取的道理,春姐和志高总不能明白,问了许多人,还是一塌糊涂。这次到梁家来,就是为打听这事的。远妮是个有文化的人,又是教书的,对高考的事当然很了解,可志高就是信不过她。说也难怪,就连三年前中专毕业后在当地镇小学里教书的女儿刘琳,他也信不过,说她们只知道小学和初中的法则,而不懂得高中的和大学的规矩。最后没了办法,只得愤愤地找到了梁母,说要到城里莲儿那里问个究竟。梁母无奈,也就只好叫他去。
他决定第二天便下城。当天晚上,志高就住在世新家里,尽和这边的人扯些家务。那个甜甜呢,先是闷着,后来就闹着想妈妈,说要回去。这本是一件小事,可梁家人一下子却没了办法——说回去吧,这天忙地忙的,谁有时间去送?说不回去吧,她又大哭大闹,怎么办?最后还是远妮,说叫志高带了她回去。世新等先是一百个不放心,后经远妮一番劝说,也就答了应。
“你回去了还来不来?”艺儿望着甜甜道。
甜甜犹豫了一会儿,想来又不想来,最后便问道:
“你们要不要我来?”
“当然要啦,”梁舟道,“你一走,我们又少了一个伙伴。”
甜甜又想了想,而后道:
“如果妈妈同意的话,我就跟姨爹一块儿来。”
梁舟听罢,便在姑父的耳朵旁嘀咕了一阵。姑父听罢只点了点头,也不多说。
第二天一大早,志高和甜甜便搭了车,一块儿到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