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气逐渐转冷，随处可见枯黄的落叶，也随风四处流浪着。喜欢早起的人们会发现；路上积水的凹处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待到阳光出来时，就消逝的无影无踪了。远处的山峦也在日渐消瘦，全然不见了往日绿意盎然的丰盈，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干和枯萎的野草，一派荒凉寂寥的景色。
黑石镇的纳粮事务，终于在封大头一脸的悲苦相中宣告结束了。这个秋天，封大头掉了十几斤肉不说，还落下了一个毛病，只要一听到“县府来人了。”这句话后，心跳就像唱武戏时敲打的鼓点一般，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浑身也开始哆嗦，虚汗也稀里哗啦地流个不停。离县府给黑石镇定下的纳粮任务，至少还有一半没有完成。县府三天五日的又派人来催，让心慌流虚汗的毛病愈发有些加重起来。而今日一大早听到看守粮库人的报告后，他几乎昏厥了过去。
志民和刚从家里回来的孙二宝两个人，看着疯子和一个镇公所的人搀扶着走进来的封大头，都有些困惑。
“封镇长，您这是怎么了？有病就不要来了，让封宝库捎个话就行。快，有啥事儿坐下再说。”孙二宝拉出来一张破椅子说道。
“两位所长大人啊，天要塌下来了。”封大头坐下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别急，您慢慢说。”志民说。
“你说。”封大头扭头对着身后站着的一个人说道。志民这才发现到他们三个人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抖抖索索瘦弱的人。适才没有注意到他；是因为封大头尽管掉了十几斤肉，但封大头的身形还是能把他挡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痕迹。
“长官，小的是看管粮囤的。前几天总是阴天下雨的，我就和李老六两个人把粮囤都用苇席苫上了。今天一大早，看太阳挺足的，就想着把粮食都摊开了晒晒。谁知道打开了三个粮囤都是空的，粮食都没了。”这个瘦弱的人，虽然还是哆哆嗦嗦，但还是把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
“就丢了三个粮囤里的粮食吗？”孙二宝问。
“是，就三个。”看库人答道。
“一个粮囤里的存粮就一万多斤，三个就是五六万斤，这可怎么向县府交待啊？”封大头捶胸顿足的说道。
“李老六现在在哪里？”志民没有理会封大头。
“他还在粮库晒粮食呢。”看库人答道。
“走吧，领我们过去看看。”志民说。
连续四五日的阴雨天，镇子上的砂石土路都吃透了水分，来来往往的人走车行，让每一条土路都很泥泞。粮库的水泥地面倒是很干燥，这是日满洲国派了一个日本工程师在今年春天，召集民工修建的。粮库方圆几百米，分行排列着十几个用竹篾片围起的粮囤。其中，有几个被刚刚拆开的粮囤，玉米、大豆、高粱、稻谷、都被分摊开铺在水泥地面上。
“李老六，警察所的长官来问话了。”瘦弱的看库人喊道。
“来了。”从一个粮囤后面急匆匆的跑过来一个人。
“你是李老六？”孙二宝问。
“是，长官。”李老六答道。
“下雨的这几天晚上，都是谁在值班？”孙二宝问看库的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每人一天轮流看着。”瘦弱的看库人回答所。
“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志民问。
“没有啊，长官，我们值班的时候基本都是在外面巡视，不敢偷懒的。”李老六用眼睛瞄着封大头说道。
“你们带路，领我们到被盗的三个粮囤去看看。”志民说道。
三个粮囤被掀开以后，还残留着大概一尺多高的一层粮食，其余的粮食都不翼而飞了。志民和孙二宝几个人沿着粮囤的四周仔细的勘察，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粮库的围墙足有两米多高，上面还拉上了有半米高的带着蒺藜的铁丝网。铁丝网也很完整，没有一个缺口。两扇大铁门也是特制的，如果从里面插上一根粗入儿臂的门闩，恐怕要十几个壮汉抬着破城锤去撞，也要费一番力气。大门外也没有一处牛马车的车辙印迹和负重行走过的脚印。
志民几个人百思不得其解，外来盗粮的可能性基本可以否定了，两个看库人监守自盗的的情况也微乎其微，要说他们两个人在四五天之内，只靠肩背背扛的盗走四五万斤粮食，简直是天方夜谭。粮库这条路很偏僻，平日里除了两个看库人，几乎就没人在此行走，两个看库人经过志民他们再三的盘问，也没有露出一点怯意。况且，如此泥泞的道路，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
几个人都感觉这个案子有些蹊跷，分析了半天也没有理出来一点头绪。
封镇长封大头瘫软在地上，不停的一把把擦汗。嘴里也不停的念叨着什么。想来也是临时抱佛脚，想到了那路神仙，就祈求那路神仙保佑他的钱财能保住吧？毕竟，丢了怎么多的粮食，罢官免职事小，这关乎着他的身家财产。满洲国和日本人的一些手段，他已经见识过了，即便是上下打点，所有的亏空也一定由他个人来填补。一想到做了快一年的满洲国黑石镇镇长，还没有捞多少银两，而属于自己的白花花的大洋就要流入别人的口袋里，他就痛不欲生。
“这个案子要是破了，追回粮食，我本人出钱给警察所添置两匹好马，外加百味斋酒楼一个月的月席。”封大头咬牙跺脚的说道。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孙二宝笑眯眯的说。
“立就立，现在就立，找纸笔来。”封大头此时的架势，倒有一副英雄慷慨就义的大无畏气概。
“封镇长，你看这里写写划划的也不方便，这也快中午了，不如去百味斋吧？”孙二宝笑着说。他此刻的笑，像极了一只狡黠的老狐狸。
封氏父子无不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表情却显得很豁达。封大头说：“好，走吧，中午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走吧，兄弟们吃饱喝足了，才好干活。”孙二宝冲着志民一眨眼睛说。如果不是封氏父子在场，志民一定会放开喉咙“哈哈”大笑起来。他强忍着笑说：“那就先谢谢封镇长了。”
泥沙的土路被阳光晒了一个上午硬实了许多。或许也是有一顿丰盛的大餐等着他们的缘故，志民和孙二宝走在路上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正午的阳光晒到身上温暖而又惬意。
躺在宿舍的破木床上，孙二宝一边剔着牙一边说：“粮食找不到才好呢，让封大头这个老油条自己去堵窟窿吧。”
“哈哈哈，二宝，你没见封大头爷俩儿写字据的时候那副模样，像被抽筋拔骨了似的。”志民哈哈大笑着说道：“你让封大头写字据的时候，真的像一只老狐狸。”
“狐狸就狐狸吧，这个时候不宰他，等待何时啊。”孙二宝打了个饱嗝，咪上眼睛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二宝，你先别睡，你说这么多的粮食，不会是长了翅膀飞了吧？”志民问道。
“飞了和土遁跟咱们没有一点关系，让封大头破破财吧，做了这么多年的镇长，明里暗里的也搜刮了不少民财，也该他出出血了。”孙二宝干脆闭上了眼睛，好像马上就会发出鼾声一样。
“真是太奇怪了。”志民自言自语的说道。突然，他的脑海里灵光一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拉起孙二宝说：“二宝，我想到了，快喊上他们几个人去粮库。”
孙二宝被志民的话惊得睡意全消，跑到隔壁的宿舍喊醒了已经昏然入睡的两个警员，一同就去了粮库。
粮囤大部分都被拆开，粮库的水泥地面上铺满了粮食。两个看库人正在忙碌着，用木锨翻晒着粮食，看到志民他们走进来，毕恭毕敬的说：“几位长官辛苦了。”
“快，领我们找到丢粮的那三个粮囤的地方。”志民急匆匆的说。摊开的粮食平铺了一地，很难在找到原来粮囤的确切位置。几个人凭借着记忆，费了半天的功夫，终于如愿以偿。
“拿两把扫帚来。”志民吩咐看库人说。
逐渐清理出来的水泥地面，平整而又光滑。随着清理的面积越来越大，志民的心越来越难以平静。
“志民，你到底在闹什么鬼？”孙二宝一脸不解的问道。
“你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志民说完，转过头又对两个看库人说道：“你们去一个人，到封镇长家里把他们父子喊过来。”
“我说的什么话？”孙二宝困惑的看着志民。
“你说：‘飞了和土遁也跟咱们没有关系’，这句话提醒了我。”志民说道。
“土遁？对，土遁。志民，你真的是太聪明了。”孙二宝兴高采烈的说：“封大头答应的两匹好马，咱们可要盯紧了，可别弄来两匹像所里的这匹瘦马一样齁咙气喘的。”
“论聪明，我两个加一起也不及你一个人。这个案子你是一点也没上心。”志民说的是心里话，孙二宝不仅仅是心思缜密，应变能力也是超乎常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方法，也非常人所及。
“少给我灌迷魂汤。对了，你的小情人还好吧？”孙二宝岔开话题压低声音问道。
“呵呵，挺好的。”志民一想到烟儿，抑制不住的喜悦就挂在了脸上。
孙二宝的眼珠转了转，贴近志民的耳边说：“老实说，烟儿是不是猫到你家了？还有，我闻出了你身上有男人味儿了。”孙二宝故意吸了吸鼻子。
“滚，你狗鼻子啊？”志民脸上有点发烫。他想起了那个风雨之夜和烟儿的几度缠绵，心忽然像掉进了棉花堆里，变得飘忽而又柔软。
“苍天啊，我又失去了一个童子兄弟。”孙二宝夸张地扬起双臂，仰天长叹说道。
“二宝，说正经的。烟儿他们的那伙人，在你大哥那里还好吧？”志民问道。
“放心吧，我这次回家见到了那个花舌子，还有一个眼睛像铜铃铛的人。对了，就是救灰狼那晚，冲着咱们开了一枪的家伙。其他绺子里的人我也不认识，孙大宝那里的人也多，不知道那个是他们的人。”孙二宝说：“这两个家伙还特意请我喝了一回酒，说了一堆什么答谢救命之恩的屁话。我当时被他们给忽悠蒙了，稀里糊涂的就喝多了。好家伙，吐了一宿，胆汁都吐出来了，就差吐血了。”
“哈哈哈。”志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远处正在清理地面的两个警员；和一个看库人投来惊诧的目光。
“志民，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人还真是好汉。”孙二宝说。
“嗯，他们和灰狼都一样，都是被上梁山的。”志民说。
“上次灰狼送来的金条，你应该留两根儿的，给你的小情人置办一套首饰。”孙二宝笑嘻嘻的说。
“你小子，咋又扯到这上边去了？滚远点。”志民虚张声势的飞起一脚，孙二宝早就一个漂亮的奔跳跑得远了。
“志民贤侄，你们找到线索了？”封大头一脚踏进粮库的大门，就呼哧带喘的问。也许是听到了案子有了眉目，这一次竟然没有用人搀扶不说，很显然他是跑在最前面的。直到他要走近志民的身边，疯子和瘦弱的看库人才气喘吁吁地跑进大门口。
“应该是没有问题，来吧，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志民说。
三个粮囤的具体位置已经确定，随着清理干净的粮食被扫到一边，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三处地面与其他地面的不同之处，也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三处地面上有三个深不见底的碗口粗细的黑洞，正一丝丝的向上泛着寒气。
“怎么回事儿？”封大头大惊失色的问道。
“我估计粮食还在，你找十几个人带着镐头，铁锹往下挖吧。”志民说。
“粮食在就好，谢天谢地，菩萨，佛祖，祖宗保佑。”封大头语无伦次地说道。
三个黑洞不规则排列着，像三只诡异的眼睛，阴森而又恐怖，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
十六七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分成三伙，一会儿的功夫就刨开水泥地面。接着，用铁锹沿着黑洞一路挖下了去，挖了足足有十几米深；三个黑洞殊途同归落到了一处。下面赫然就像是一个蜿蜒曲折的天然仓库。随着一袋袋的粮食被运出来，黑洞的真实面目也呈现在众人眼前，这是一条条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粗细不等的大小土洞，密密匝匝的眩人眼目。一只只还没来得及逃避的老鼠正在四处乱窜，一窝窝还没有睁开眼睛的粉红色皮肤的小老鼠，似乎也预感到危险的降临拼命吱吱的叫着。见此情景，所有的人都竖起了汗毛孔，冷汗也随之冒了出来。
十几个年轻人见状，抡圆了铁锹噗嗤啪嚓的一顿乱拍，当场就拍死了几十只老鼠。“吱吱吱”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之后，众人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体态状若狸猫的大老鼠，浑身上下的毛几乎都是白色的，唯有头顶是光秃秃的，头盖骨奇异的泛着青白色的光泽。在它“吱吱吱”叫声之后，从各个大大小小的洞里钻出来无数只老鼠，眼睛都闪着绿光呲着牙，一齐“吱吱吱吱”的冲着众人叫了起来。
众人在刺耳的叫声里清醒过来，都纷纷跳上地面。十几个小伙子再也顾不上去拍打老鼠，连铁锹都被吓得扔到了下面。志民也随着大家一起跳出来，几年的狩猎让他养成了一种临危不乱的心态。跳上地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搬开枪机，打开保险，回身对准那只大老鼠就扣动了扳机。“啪啪啪”二十发子弹在一瞬间打了出去，只见那只秃顶的大老鼠的头顶，崩出了几个火花之后才慢慢倒了下去。它身后的群鼠在大老鼠倒下之后，都纷纷四散奔逃，刹那间，就不见了踪影。
“我的妈呀，这是耗子吗？”一个小伙子抹去头上的冷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