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学谦的父母还在旁若无人地争执着,依依望着他们,只觉得眼底有热辣的酸涩涌入眸心,连同眼前的景象亦随之迷蒙模糊,恍若幻影,轻轻一碰,转瞬便是消融。
感觉发顶被人温柔的抚触,暖暖的,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她转头望着他,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展眉一笑,盛了一碗老鸭汤端给她。
汤已经被他吹凉了,缥缈的热气透过碗面上的一层薄油丝丝缕缕缭绕开来,映入她的眼底,留下一圈淡薄的雾气,可她的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与松快,仿佛一块常年压在胸口的巨石突然移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
那天依依吃了好多菜,尽管都是些家常小菜,可她吃着,却比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后来到吃饭后水果的时候依依几乎已经饱得完全吃不下了,可韩妈妈还是洗了一大盘草莓给依依吃,说是专门托人从乡下带来的,依依但觉盛情难却,加之本就爱吃草莓,不由拈起一颗吃了,果然清甜爽口,忍不住又吃了好多。
等到临走时,依依已经把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平坦小腹生生吃成了个孕妇肚,她撑得不行,悄悄对韩学谦说出门一定要给她买消食片,可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幸福。韩爸爸执意用饭盒装了红烧鹌鹑让她带回去:“这个是做好之后特意留出来的,你带回家慢慢吃,等吃完了你让韩学谦告诉我一声,我再给你做。”
依依大方地接过饭盒,笑靥如花:“那我就不跟叔叔客气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恍若湖面倾洒着艳阳,粼粼漾着金光。
韩爸爸只是微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只是亲自送他们出门。楼道里有邻居探出头来:“哟,韩师傅,你家准儿媳妇上门啊?”
韩爸爸含笑应了句:“哎!”转头向依依介绍:“这是吕阿姨。”
依依连忙打招呼:“吕阿姨好。”
“你好你好。”吕阿姨上下打量依依,连声夸赞:“瞧瞧这小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人又乖巧懂事,韩师傅你可真是好福气哟!”
韩爸爸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街边昏暗的路灯照进狭窄的楼道里,泛黄的白墙上,映衬着韩爸爸略显单薄的身影,却让人顿觉安心。
晚上依依随薛建平夫妇到了餐厅,自己父母已经到了,双方家长见面还算客气,两位母亲不过互相寒暄了一番,叶伟峰和薛建平自然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而依依看见母亲杜清婉,只觉心头一热,满心的委屈顿时排山倒海般涌入喉间,可她的脸上依旧笑得清甜,她展开双臂撒娇地扑进母亲的怀里,亲热地唤着:“妈——”
母亲笑得分外慈爱,温软的手摸着她的头,仿佛她还是很小的时候,每次生病时,母亲都会这样轻柔地摸着她的额头,凉凉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母亲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却忽然皱眉:“你怎么又瘦了?”
依依眼底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仰了仰头,越发笑得没心没肺起来:“哎呀妈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一直在减肥嘛!”
母亲倒也难得没再说什么,顿了顿才又问她:“薛厉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他出去办点事,说一会儿就来的。”
她话犹未了,那头已然传来了父亲不耐烦的声音:“好了好了,没事站门口瞎聊什么,赶紧坐下。”旋即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就这样吧!冷菜可以先上。”
正巧此时迎宾小姐带了薛厉进来,他穿一件翻领羊毛呢大衣,露出里面暗蓝条纹的衬衫领子,走起路来竟也是衣袂蹁跹,这么长时间不见,他看着倒是容光焕发。进门后,薛厉熟稔地问候她父母,态度热情谦和,风度翩翩,完全遍寻不到半点在家面对她时的那副狰狞嘴脸。
薛建平忍不住数落他:“你小子又上哪里瞎混去了?这大过年的,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你谱还挺大,反倒让你的岳父岳母来等你,你还懂不懂规矩了?”
“我说建平啊,你就别总批评他了。”叶伟峰见薛建平已经沉下脸来,不由劝道:“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再说男人嘛,一直闷在家里还能有什么出息?我看薛厉这孩子就很好嘛,再说这菜不也还没上吗?他也不算晚到。”
“不是伟峰,你不知道。”薛建平直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并不是反对他出去,只是他要出去也得挑挑日子,什么时候必须回来心里也要有分寸不是?伟峰,清婉,我也不怕你们知道,今天白天,这小子竟让依依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来,整整一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电话也不打一个,晚上一家人吃个饭,他还最后一个到,简直不像话!”
薛建平越说越激动,双颊更是泛起了异样的潮红。依依忙起身给他斟了杯茶:“爸,您喝杯茶消消气。其实这事也怪我不好,没提前跟您打招呼。薛厉有个老同学今晚的飞机回老家,他这不是送他同学去机场了吗?这一来二去的也就耽搁了。”
“依依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薛建平接过茶杯,直接往桌上一搁,“你以为爸爸老糊涂了是吧?他送人要送一天?谁信啊!”
而薛厉早就习惯了父亲的数落,依旧面不改色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送人是不要一天,可我送完人后直接给我岳父岳母买礼物去了呀!挑礼物这种事,总是要花时间的吧?这大过年的,也总得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吧!”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一只Hugo Boss皮带礼盒套装及一瓶Chanel NO。5亲手交到依依父母手中,“爸妈,我知道你们什么也不缺,说实话,我真不知道给你们买什么礼物好,前面送同学去机场,顺道绕去免税店看了,觉得这两样东西挺适合爸妈的,我这才跟旅客借了登机牌买了下来,你们别见怪啊!本来想着明天大年初一再送你们的,都怪我爸——”薛厉状似无奈看了看薛建平,埋怨道:“都怪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骂我一通,好好的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叶伟峰和杜清婉接过礼物总是要夸上薛厉几句的,薛建平直到此时方才缓和了脸色,可嘴上仍不饶他:“你小子,以为就这么点破礼物就能收买你岳父岳母了吗?他们是大度,不跟你计较。”
被薛建平从小数落到大,薛厉自然知道对付薛建平的最好办法就是服软:“是,是。爸,我知道错了,往后可再不敢了。”
坐在一旁的傅云丽终于忍不住帮儿子说话:好了,薛处长,官腔都打到家里人身上来了,连咱们儿媳妇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呀!真是的!再说儿子这不也是去给亲家挑礼物才来迟的吗?你差不多就可以了,为这么点小事就上纲上线的至于吗?”
薛建平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薛厉旋即笑着脱了大衣坐到依依身旁,拿出一只礼品盒子递给她,目光温柔如水:“给你的,打开看看。”
是一根Tiffany Keys项链,闪亮的纯银钥匙吊坠上铺满水钻,在黑丝绒布里熠熠生辉,好似华丽的礼服,美虽美,却终究只是逢场作戏。
薛厉见她望着项链出神,只当她是惊呆了,他便越发装模作样地问她:“喜欢吗?帮你戴起来吧!”他取过项链俯身亲手给她戴上,凑得太近,依依都能闻到他身上沾着的香水味,Nina Ricci的红苹果,这样浓郁的果香调,闻得她头晕,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她突然就觉得恶心,本能往旁边一让,不想却被薛厉喊住:“别动,这搭扣不好弄——行了,戴好了。真美!”依依身上的皮肤很白,加之她今天又穿了件黑色低领马海毛毛衣,只越发衬得那枚钥匙吊坠璀璨夺目,那闪耀的光芒落入依依本就琉璃般的美目里,恍若子夜布满了星辰,散发着蛊惑人心的美。
薛厉深深地望住她,灯光下,他微眯着眼,目光迷离,好似一头慵懒的豹,正在端详着他势在必得的猎物。忽然,他竟俯下来,冰凉的唇就这样径直落在依依耳畔,隔着她细碎的发丝,犹如蛇信,邪佞狂肆地****着依依脆弱的灵魂。
感受到依依的身子明显一僵,许是早已料到她会抗拒,不待她动弹,薛厉已在电光火石间迅速单手扣住了她的颈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如果你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分居的事,你就尽管推开我。”即使不看,她都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是多么地令人作呕,可她却不能动,因为她明白,自己已在失控的边缘,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起身当众扇他一个耳光,所以,她只能挺直背脊僵坐在椅子上任由他肆意地欺负。只是,她却不能忍住身体簌簌的颤抖,手在桌布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然而此番光景落入在座的双方家长眼中,只当他们是小夫妻间的恩爱之举,连杜清婉见了,都打消了心底的不安,只当方才是自己多虑了。偏偏傅云丽还要从旁煽风点火:“你们瞧瞧我这儿子,恨不得把老婆当眼珠子疼呢!现在社会上,会疼老婆的男人可不多了。不是我夸口,亲家,你们家女儿嫁给我们家薛厉,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哟!”
此番话语落入依依耳中,几乎带着讽刺的锥心之痛。好在服务生适时进门把冷菜一一端上桌,薛厉这才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