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往事如烟情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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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们遥远的爱情三

团圆饭正式开席,照例是官场上的做派,一番推脱后,薛建平作为男方家长说了祝酒词,众人各自举杯附和,相互敬酒,不过一圈下来,依依只觉得累。

记得好几年前,也是除夕,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席间吃到尽兴时,依依的叔叔叶珉峰起身,随意地隔着桌子给她爷爷敬酒。在酒桌应酬礼仪上,叔叔的这个举动被称之为“隔山买羊”,是敬酒的大忌,通常隔着桌子敬酒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不尊重对方的表现,若要敬酒,一定要恭恭敬敬走到被敬酒者身边才行。果然依依的父亲叶伟峰见了很是不满,当即对他冷嘲热讽:“老爷子正吃得高兴,你偏要挑这时候给他敬酒,这倒也罢了,是谁教你隔着桌子敬酒的?都快五十的人了,连敬酒都不会,还没两个小的懂规矩——聂凌,你教教你小舅,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聂凌是依依的表哥,也是父亲和叔叔的外甥,试问这世上哪有外甥教舅舅规矩的道理呢?父亲这话无疑让叔叔当众下不来台,甚至连聂凌都很尴尬。叔叔本就是个倔脾气,旋即垮了脸,忍不住小声咕哝:“不就是一家人吃顿饭嘛!弄得跟真的一样,至于吗?”

到底还是被父亲听见了,他顿住了筷头,斜眼扫了叔叔一下。一桌子的人全都屏息静默,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父亲会当场发作,可他却出乎意料的只是冷笑一声,嘴角轻扬,牵起满脸鄙夷:“所以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像你这种人,就该一辈子没出息。”

现场气氛顿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空气里好似凝了胶,窒闷得连呼吸都是困难。依依悄悄放下筷子,轻轻的咔嗒声,亦是无比清脆慑人。

好在爷爷终于开口:“行了大宝,你就别数落你弟弟了,再说我一个老头子,又不是国家领导人,讲那么多规矩做什么?”爷爷又看了看叔叔,笑着夹了一块他最爱吃的玫瑰豉油鸡到他的碟子里:“行了小宝,别吊着个脸了,你哥哥不也是为了你好?他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为这,他吃过多少亏?得罪过多少人?要我说啊,如果他的脾气有你一半好,那市长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我们是他的家人,就应该包容他,理解他,你说对不对?”

爷爷都这样说了,父亲和叔叔也不好再僵持,依依的姑妈,也就是聂凌的母亲则适时扯了旁的话来说,席间的氛围这才算是慢慢缓和。只是当时依依的心里是更偏向于叔叔的,她觉得叔叔说得并没有错,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饭,图的不就是个放松开心吗?真弄得跟领导宴请下属似的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依依从来都是更喜欢同出身书香门第的外公外婆在一起吃饭的,因为在他们面前,她可以彻底放松下来做真正的自己,没有繁文缛节的约束,没有条条框框的压制,她不用端着,不用时刻守着规矩,更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做错什么事。这,才是家给人的感受,不是吗?

而自打和薛厉结婚后,每一顿年夜饭依依都吃得尤为辛苦,今天亦然。席间觥筹交错举杯对饮,一场所谓的家宴,自己的父母都在,依依却吃得并不比中午在薛家那顿轻松,她要始终嘴角带笑,还要同薛厉保持着恩爱的假象,所以,当她好容易熬到散席,终于坐到薛厉车上的时候,她便彻底垮下脸来。

车子缓缓驶入主干道,汇入茫茫的车河。高架桥上一排明亮的路灯恍若挂入天际的珍珠,每一颗,都是那样的夺目绚丽,远处,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天边更有绚烂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爆出美丽的形状,只是转瞬即逝。

依依疲惫地靠向椅背,柔软的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她无意识地望着车窗外,耸立的大厦顶端,有红色的航空警示灯一闪一烁,好似天神明澈的眼,冷漠地审视着凡俗的一切。

车正朝着家的方向驶去,路况并不好,前排的车辆不时亮起红色的刹车灯,一路走走停停,仿佛总也到不了终点。薛厉自打上车后就始终在讲电话,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方向盘,状似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的路,脸上却是无尽的柔情与耐心的诱哄:“我明天陪你吃饭还不行吗?乖,别闹了,我也有我的无奈……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委屈……行行行,一会儿我就过去。”

车内一时出奇的安静,暖气密密地扑到身上,有一种绵密的窒闷,偶尔的,甚至还可以听到电话里断续传来女子的声音,似乎带着娇嗔的埋怨。依依突然觉得恶心,胃里隐隐作痛,她放下车窗,迎面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她的发,她抬手撩开散在面颊上的发丝,指端却无意触到了胸前一方坚硬而又陌生的冰凉。

正是那枚Tiffny Keys,依依突然就觉得万般嫌恶,伸手绕到颈后匆忙解开。路口正是红灯,恰巧薛厉又挂上了电话,依依头也没回,只将收着项链的掌心往他面前一摊:“还给你。”

薛厉本能看了眼她递过来的东西,却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只先是一愣,旋即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很奇怪,再抬眼看向她时,几乎就像全然不认识她一般。

身后传来尖锐的鸣笛声,是有人正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原来信号灯不知何时早已变换了颜色,薛厉转过头,打了方向灯右转,车速很快,快得都能听到转弯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磨响。

这条街是单行道,所以道路昏暗狭窄车流稀少,偶尔有车子经过,亦是匆匆一晃,更兼两旁法国梧桐交错林立,惨淡的路灯泛着晦涩的黄,透过凋零粗壮的枝丫在薛厉的脸上蒙起了一层莫测的阴翳。蓦地,他竟冷笑出声,在明灭交替的光影绰绰中听来,直教人毛骨悚然。

薛厉放下他这边的车窗,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就在依依不明就里时,他已在电光火石间粗鲁地抓起她掌心的项链往窗外一掷。冰冷的风顺着窗沿呼啸而过,似乎有“叮”地一声脆响,很像古时滴水檐下融化的冰柱滴落阶沿后泛起的声音,可还未待她仔细分辨,两边的车窗皆已由中控缓缓升起。

依依一时只能愣在那里,并非因为那条已被弃之如敝屣的项链,而是因为薛厉——他刚才看着她的眼神竟然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不是惯常的嫌恶与轻蔑,也不是往日的视若无睹,而是……恨!

是的!是恨。

他恨她,那种切肤之恨,只消一眼,她便能轻易从他眼中感受到。原来,一直以来,没能和曼文走到一起的遗憾,竟让他恨她至此,那他之前狠狠扔出窗外的,又岂止是一根项链那么简单呢?依依嘴角微扬,洇开满脸的苦涩,可若说恨,她又岂会来得比他少?

“叶怜依,你可真会装。”

车里的空调正咝咝吐着暖气,薛厉的声音夹在暖风里,带着嗡嗡的鸣响,听在耳中似乎并不真切。依依木然地回过头,只茫然地问了句:“什么?”

“别装了。”薛厉冷哼一声:“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纯情小女人的样子了,何必呢?谁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那点小盘算?你如果当真不在乎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当年你何苦甩了你的男友选择嫁给我?你那前男友,他当初哪怕只有他今天一半的成就,你会甘愿接受你爸的安排?哦!不,应该说,你爸还会反对你嫁给他?”

依依坐在真皮座椅上,她的手死死抓住坐垫,可她依旧觉得摇摇欲坠。他说什么?他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直直瞪住薛厉,恨不能在她身上瞪出个大窟窿来,可薛厉根本不以为然:“我有说错吗?跟我结婚的这几年里,你还真当我什么也不知道吗?你不就惦记着那什么韩学谦吗?人家现在可是MX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堪称地产界的一匹黑马,身价过亿。你有本事就去找他啊!只要你有本事,叶怜依,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去找他,看他还会不会要你!就你这种朝三暮四贪慕虚荣的女人,你看他还要不要你!”

依依全没料到自己竟会从薛厉的口中听到韩学谦的名字,一时间,她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刹那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只能无力孱弱地靠在车门上残喘挣扎,而每一下的呼吸,都牵动了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

韩学谦……韩学谦……

依依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哪怕只是这样念着,于她,都是奢侈。

只是,薛厉凭什么提到韩学谦?他有什么资格提到韩学谦?他甚至还将韩学谦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依依透过车窗外照进来的微弱光线望着薛厉,就像全然不认识他一样。可是,她真的认识他吗?五年来,她对他,仍然一无所知。

当初她被迫和韩学谦分手后,父亲同薛建平很快便撮合他们在一块儿,依依当时只是想着,既然已经不能和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那么这辈子,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亲情和爱情注定不能两全,那她别无选择,她只能选择亲情,父亲生她养她不容易,她能回报的,只能是顺从。

可她竟然忘记了,曾听人说,与自己心爱的人结合后所要面对的婚姻生活都能让人筋疲力尽,更遑论与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呢?事实证明,她与薛厉的婚姻,的确痛苦狼狈到几近不堪。

她从来都不了解薛厉,一点也不,以前是,现在更是。而她和他当年所谓的恋爱,不过基于两人父亲的利益之上,甚至到谈婚论嫁时,都仿佛天经地义,又似理所当然。然而谁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原本就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唯一的纽带,不过就是利益。可偏偏,她和薛厉,又都是情有所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