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忽然就觉得疲惫不堪,她也不再看他,只是仰头靠向椅背,望着窗外徐徐倒退的法国梧桐,似凄怆哀叹,又似喃喃自语:“薛厉,你不要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
薛厉猛地一脚踩上刹车,依依没有绑上安全带,整个人差点就撞上面前的挡风玻璃。她惊魂未定,还未坐稳,已听到薛厉近乎咆哮:“我龌龊?到底是谁更龌龊?叶怜依,要说到龌龊,你们家的龌龊事还少吗?”
依依顿觉气血上涌,可她仍捺着最后的性子不发作,只忿然道:“说我们的事,你扯上我家人做什么?”
“怎么?敢做还不能让人说了?”薛厉挑起一边的眉,带着几近毁灭的鄙夷:“不说别的,就说当年,要不是你爸以权欺人,用公安局空防处的那块地做交易,我会答应娶你?算了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不就是有个当官的爹吗?除了这个,你还有哪样可以拿得出手?我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为什么我偏要跟你这种三流大学毕业的女人结婚?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现在的工作有一千一万个好,不也靠着你爸的关系才得来的吗?你要没了你爸,你根本一文不值!”
“说完了吗?”依依低着头,看见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手竟在微微颤抖。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而又冷凝:“是,我爸有能耐,可那是我的命好。更何况当叶市长的女婿,你也不吃亏。”
这话依依说得不假,机场集团本就在叶伟峰的重点管辖范围之内,自打他们结婚后,集团上上下下没人不对薛厉笑脸相迎的,就连集团的几个大领导自然也因为他是叶区长女婿的关系对他敬重三分,而薛厉所在部门的直属领导更是天天把他当神一样供着,平日里也只派给他一切既轻松又不必担责任的活,反正做好做坏都有人在下面替他挡着,绝对出不了半点差错。
这对于整天喜欢上网瞎逛的薛厉来说,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当然身边人人称赞他情场工夫了得,竟能将区长的千金娶回家,往后这后半辈子可是高枕无忧了。
可他却并不知感恩,此刻反倒怒瞪着依依:“我不吃亏吗?”薛厉冷笑阵阵,有风掠过,晃动了梧桐枝丫上残留的枯树叶,零落的阴影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缕诡异的斑驳,他忽然欺近依依,紧紧盯住她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近乎残忍的寒光:“叶怜依,你以为你家是什么清清白白的人家吗?说是有个当区长的爸爸,可实际上,他以前不过就是个出生在西市街的小混混!西市街是个什么地方?鱼龙混杂打砸偷抢什么没有?就他这样的出身,有什么资格看不起穷人?他自己不就是从穷人堆里爬出来的吗?怎么?如今有了点钱就仗势欺人眼高于顶,还学别人搞三搞四——”
“住口!不准你这样说我爸爸!”
依依只觉头顶轰然一记闷雷炸响,薛厉知道,父亲的事,薛厉竟然全都知道,他甚至连父亲在外面有人的事他都知道。可是,他怎么能就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他怎么可以!父亲纵有千般万般的不对,可待他,也总是好的,父亲更是从来都没拿他当外人,况且不管怎么样,父亲总是长辈,他有什么资格批判父亲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资格质疑父亲的出身?
依依急痛攻心,劈手按下门边的开锁键就要开门下车,怎奈薛厉眼疾手快,电光火石间已经按下中控键,只听“咔嗒”一声,车门再度锁死,还没待依依再按,手腕一紧,人已被薛厉狠狠拽到他面前。
“哟,真看不出来,你还心疼了?”薛厉挑起一边的眉,粗重的气息放肆地喷在她脸上,还带着葡萄酒的浊气,“只可惜,你心疼他,他可未必心疼你,如果他当真在乎你这个女儿的感受,他当年也不会硬是逼着你跟韩学谦分手,更不会在外面玩乐。叶怜依,你真是失败,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爱你,你真是失败!”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薛厉的话,字字句句皆如乱箭齐发,直戳得她心口千疮百孔满目苍夷,那种痛,直绞入五脏六腑,让她连呼吸都是奢侈。
这样难堪的事实,是她从来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噩梦,是她这辈子拼命想要逃避的蛊惑,可他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全都说了出来,甚至连半分情面都不留!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瑟瑟抖着,脑袋混混沌沌的,可心口却分外清明——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男人,躲他躲得远远的,再不要见到他!只是,她的手腕被薛厉狠狠捏住,根本挣脱不开,她只能疯了般挣扎叫喊:“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下车!”
薛厉的手劲极大,带着近乎毁灭的恨意,依依越是挣扎,他便捏得越紧,泛白的指关节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依依吃痛,可心口更痛,丝丝缕缕蔓延的痛楚终于还是让她落下泪来。
可薛厉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依旧恶狠狠道:“为什么要逃避呢?你在害怕什么?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明白的吧!你明知你爸不爱你,你明知你爸在外面有女人,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让我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依依拼命摇头,散乱的发被泪****,黏腻地贴在颊边,只为她平添万般的无助于狼狈。
“就是这样的!这就是事实!”薛厉就像疯了一般,他迅疾腾出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他,不让她有半分逃避的余地,“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是因为说到你痛处了?还是觉得丢人了?”看着依依苍白的脸色和汹涌而出的泪,薛厉越发说得尖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拼了命地想要伤害她,仿佛只要看着她痛苦,就能弥补他心底的痛。“就这些事,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吧!你知道别人背后都是怎么议论你们家的吗?”他带着残忍的笑意,说道:“他们都说,堂堂叶区长,看似一表人才又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没想到生活作风居然这样的不检点,什么不好学,偏偏学人玩乐,弄得人家现在四十多了都还孤家寡人一个,这不是造孽吗?你说说就你们家这摊子龌龊事,都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也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当成我的家事在背后瞎议论?所以叶怜依,你自己说,到底谁龌龊?有这么个混乱的家庭,又摊上这么个衣冠禽兽似的爹,你说,到底谁更龌龊?”
“啪!”
依依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了薛厉一记耳光。
清脆的声响赫然阻断了薛厉刻薄无情的诘问,车厢内顿时悄然无声,只有依依的呼吸起起伏伏:“薛厉!你不是人!”依依浑身瑟瑟发抖,恍若一只落水后被救上来的小猫,可怜而又凄惶,她的声音亦是止不住发颤:“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爸?你凭什么?”依依终于忍无可忍,胡乱冲上去便对着薛厉又抓又打:“我爸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子诋毁他!你还是不是人了?薛厉你还是不是人?”
他不是人,是魔鬼!
依依只觉满心的绝望与冰寒兜头袭来,她究竟嫁给了一个怎样的男人?一直以来,她知道薛厉从来都不拿她当回事,也从来不稀罕她的家境与出身,可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竟是这样的恶劣,恶劣到连自己的岳父都可以辱骂。
而薛厉这回已然早有防备,只是稍稍侧身便轻松避开了她的攻击,转而仅以单手扣住她胡乱挥动的双手扭到背后并将她死死按在车门上不能动弹。依依的后脑重重地撞在了玻璃窗上,“咚”的一声闷响,痛得她几乎眼前一黑,忍不住一串叹息溢出唇角,却到底也顾不得了,只拼命了命地想要挣脱他的箍制,她发疯一样的挣扎,膝盖撞到了副驾驶座位前面的储物盖也不觉得疼,可他的手劲极大,箍在她的手腕上,恍若铁钳般坚不可摧,而她每一下的挣脱,只会换来更为猛烈的痛楚,她精疲力竭,出了一身的汗,背脊却透着丝丝阴寒,最后,只能无助的靠在车门上喘着气,却仍然不忘死死瞪着他。
见她已然狼狈至此,薛厉眯起眼,薄唇一勾,竟突然笑了:“怎么?累了吗?”他并不放开她,只是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拨开她****的额发,粗糙的指尖顺着她完美的额际一路蜿蜒而下,甚至一度在她泛着异样绯红的脸颊上摩挲流连。他的动作极轻且缓,温柔缱绻得仿佛她是他此生最疼惜的珍宝,无可取代,难以割舍。他的大掌又慢慢移到她纤弱的脖子上,忽然,狠狠一收:“居然敢打我?!再打啊!怎么?动不了了?动啊!再挣扎啊!你不是很能耐吗?”薛厉的眼里沁着血丝,怒瞪着她时,就像一只濒临疯狂的兽,随时都会将巨爪下的猎物撕成碎片。他切齿道:“是!我不是人!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离婚啊!我早就跟你过够了!”
依依感觉呼吸受窒,眼前渐渐发黑,薛厉狰狞的神情似乎揉成了一团,就要沉溺到这满目的黑暗中去,可她的思绪却越发清晰。
她张了张嘴,破碎的只言片语自渐渐泛白的唇瓣断续溢出:“薛厉……你……别想了……”依依的脸色变得紫涨起来,可她嘴角一动,已然一抹绝美的笑容绽放唇际,凄美得恍若开在悬崖峭壁的雪莲:“我不会离婚的……”感觉喉头的力道猛然加剧,她想要挥开,奈何双手仍被他死死按在背后动弹不得,她本能张着口,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唯有滚烫的热泪震碎发间,迅疾消融得无影无踪。
可薛厉却不放过她,反而更加发狠地扼住她的脖子逼迫她:“你到底离不离婚?离不离!”
“不……我不离婚……”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她就要死了吗?死在这个魔鬼的手里。
真是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