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往事如烟情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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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浮生若梦如烟云二

车里突然变得很安静,狭小的空间里,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韩学谦腕上的手表嘀嗒走动的声响。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可似乎又过得飞快,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在车内投下点点细碎的光晕,依依长而密的睫毛在这跳跃的光点里就像是无数细小的蝶触,美得让人昏眩。恍惚间,韩学谦只是喃喃低语:“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觉得眼前的她孱弱得让人心疼。

依依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

有交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径直走过来,旋即俯身“咚咚”地敲他们的玻璃窗,韩学谦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降下车窗,按着交警的指挥将车停到路边。

交警问韩学谦拿了驾照,一边检查,一边作势打量他和叶怜依,“你把车往大马路上一停算是怎么回事?”交警合上驾照,“看你的驾龄也不短了,怎么连最基本的交通规则都不知道。”

“真不好意思警察同志。”韩学谦已然恢复了一贯的谦和与温文不紧不慢地道:“我这也是事出有因。”他指了指身旁的依依,“我太太刚才突然身体不舒服,说头晕想吐,我这不一着急,就把车给停路上了,实在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警察听他说得诚恳,转眼又看了看依依,见她确也面色苍白,瞧着也的确虚弱得很,一时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取出罚单往上抄写车牌号,嘴里却还不忘教育他们:“话虽这么说,可再怎么着急,安全总是最要紧的,你不能说一着急就乱来,还好中午车不多,这要到了早晚高峰,岂不要酿成车祸了吗?”

韩学谦忙不迭点头赔笑:“是,您批评得对,是我做事欠考虑。”

“那行吧!你这也算是情有可原。”交警将罚单和驾照一并递还给韩学谦:“去银行交罚款吧!分就不给你扣了,下回注意啊!”

总算警察这一关算是过去了,韩学谦随手将罚单一撂,驾着车缓缓离开,却听见身旁发出“哧”地一声轻笑。韩学谦不由瞥了依依一眼,见她满脸皆是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这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地笑,不曾想她的笑容竟还纯真依旧,一股暖流不由窜过心头,却到底忍不住问她:“你笑什么?”

依依本能敛起了笑意,想了想,终究还是说:“没想到你还挺能掰。”

韩学谦明白她所指为何,他专心地开着车,状似随口答道:“没办法,这么多年给逼出来的。”

她知道他这么些年的创业路有多么苦难与辛酸,所以她很识趣地不再说话。

窗外是繁华拥挤的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样的喧嚣浮华,却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车厢里再度趋于沉默,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车子转弯时,转向灯咔嗒咔嗒的鸣响声声入耳,恍若雨打芭蕉,点滴之间像是谁伤心的泪。

依依侧着头靠在椅背上,看街边葱郁的樟树节节倒退,鼻端不时飘来真皮座椅的皮革味让她泛起了恶心,小腹越来越痛,额头更有细密的冷寒涔涔冒出,她极力忍耐,一排洁白的贝齿死命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呼痛,双手更是死死扣住真皮座椅,可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滑腻得根本握不住,只能屈起手指紧捏成拳,任凭指甲嵌入肉里,希冀着掌心传来的钝痛能多少减轻些她腹中的痛。

等车开到主干道的时候,韩学谦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见她这会儿只攒眉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额上全都是汗,几缕****的额发黏在眉间,让人没来由地心头一搐。他眉头紧皱,不太确定地问她:“你很热吗?”他顺手调低了车内空调的温度,却发现她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缩在车子角落,像极了青草地里的蜗牛,以为只要回到自己的硬壳中去便是安全,殊不知,那所谓的硬壳,却最是不堪一击,它的存在,不过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韩学谦不免心下焦急,他这才记起刚才看她坐在公交车站时就觉得她不太对劲,只是那会儿他一门心思只顾着叫她上车才没太注意,此番见她虚弱如斯,忙急急问她:“你是不是哪里疼?”见她连说话亦是困难,只是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韩学谦当机立断:“去医院。”

正巧前方路口红灯亮起,他停下车掏出手机就预备给院办主任打电话,依依连忙倾过身去盖住他的手:“没那么严重,我可能就是昨天吃坏了东西。”依依只怕他不信,又对着他笑了笑:“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些了吗?等一下回家吃了药睡一觉就行了,麻烦你送我回家。”虽然她很不想回那个家,可不管怎样,她总要回去收拾东西才是,她没有工夫把时间都浪费在医院里,她得赶在薛厉回家前把东西都搬走。

韩学谦只当她是害怕去医院,所以虽说心下担忧,却到底也没有再坚持,转头正巧看见斜对面有家咖啡店,他索性将车往路边一停,却并没有熄火。他说:“我去买水。”

他不由分说下了车,依依拦不住,便由着他去了。隔着厚重的玻璃窗这样看他,这才发现他似乎又瘦了,才刚他匆匆忙忙下了车,大衣放在车后座没有拿,只穿了件黑色西服的他行走在寒风里,风吹动了他的衣角,翻飞如羽翼,更显得他整个人单薄如纸,仿佛一吹便散了,而他的背影穿梭在车海茫茫中,终于隐约消失在转角的咖啡馆里,正如那天分手时的场景。

泪水在她眼底慢慢凝聚,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再辨不出原来的形状,就像黎颖芝说的,有些东西,一旦放手,便再回不到从前。

车里的空调还在咝咝吐着暖气,拂到脸上,痒痒的。她本能抬手去拭,指端竟触到了冰凉的湿意,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又落下泪来。

耳边忽有一串单调的铃音骤然响起,急促似焦灼的警铃,过了好半晌,依依才反应过来是手机铃声。韩学谦的电话就放在两个座位中间的挡板上,此刻正震天价响地叫嚣着,她忍不住侧目,毫不意外地在手机雪亮的屏幕上看见了“黎颖芝”三个大字,而真正让她心脏紧缩的,却是来电默认显示的背景图片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照片上的依依穿一件天蓝色毛线开衫,阳光照在头顶,晕出绒绒的一圈金边,她对着镜头露出甜甜的笑意,两对梨涡清晰可见。她恍惚记得这张照片应该还是在他们刚恋爱时拍的,没想到这样久远的一张照片,他竟一直留着。

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依依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的手机,就像瞪着一只可怕的怪物一般,直到电话铃声戛然而止,图片瞬息隐匿到诡秘的静谧中去,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她的凭空臆想。可她的目光却执着地不肯移开,胸口一阵一阵的酸楚涌入喉间,瞬息化为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她知道自己不该动他的东西,可是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宛如世间最激荡的鼓拍,重重撞击着她的灵魂。终于,她还是探出手去,水葱似的指尖甚至还在微微发颤,她牢牢将他的手机握在手里,打开相册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往下翻。相册里的照片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各地商圈的全景图,不过在这些图片的末尾,有个命名为“Y”的文件夹幡然入目,她点击想要进入,系统弹出对话框,要求输入四位数密码。

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转瞬已被她否决。她朝着咖啡店的方向望了一眼,确定没有见到韩学谦的身影后,这才开始试着输入密码,从韩学谦的生日,到他的手机号,再到他的车牌号,一个一个可能的数字挨个试过来,最后她连黎颖芝的生日都用上了,可换来的,却是屏幕上一次又一次的显示密码错误。

果然还是不能打开吗?

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出汗,黏腻得几乎随时都会把手机摔到地上,适才闪过的念头复又浮现脑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郑重地输入一串数字,既定的排列组合,那是她的生日。

屏幕迅疾一闪,竟然就这样进入了文件夹。成堆的照片一下子涌入视线,全部都是各个时期的她,而绝大多数都是他偷偷拍下的。

有一张是在冬天,她戴着围巾口罩,整张脸上只露出了两丸滴溜溜的大眼睛,可眉眼的笑意却是如此清晰可辨。还有一张是他用手机偷拍她吃冰激凌时狼狈的样子,白乎乎的冰激凌蹭得满嘴都是,她在他面前永远可以这样地不顾形象,没心没肺,此刻想来,似乎早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近乎机械地一张一张翻看着,越往下翻,心就越抽痛,记忆就像散落的珍珠,却随着指尖下流转的画面串起了往昔的点滴,直到她看到最后一张时,她终于不可遏止地失声痛哭。

照片上的场景是在火车车厢里,她靠在他的肩头睡着,原来她睡着时竟可以这样安然,毫不设防的容颜,嘴角犹带几分笑意,而他兀自对着镜头咧嘴傻笑,直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本就狭长的丹凤眼,一笑更只剩了一条缝,这样傻里傻气的动作,却洋溢着纯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