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漫地的羞愧瞬间袭上心头,她是做了一件多么不可饶恕的事啊!因为自己的脆弱和自私,她亲手毁掉了另一个女人本该拥有的幸福。也许她根本不应该来找韩学谦,她太了解他,他这样念旧情的一个人,若看到她不幸福,他不会坐视不管。可现在早已不是五年前,他也再不是她的韩学谦,黎颖芝才是他的女朋友,而她,不过是韩学谦生命中的过客,他们的缘分,早在五年前就耗尽了。
这就是现实,残酷得教人不敢直视。
可是,她终究是软弱的。她从来都只是个鸵鸟,在挫败和打击面前,她永远羸弱得不堪一击。于是,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在她到了崩溃边缘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来找他,因为这么多年来,她始终自欺欺人般的告诉自己,如果韩学谦知道这么些年她所受的苦,他一定会心疼,他一定不会不管她。
然而她忘记了,失去后再得到,远比永远失去来得更煎熬,因为你永远无法确认,下一秒,你是否依然拥有。所以,她只能将此刻每一秒的相守都当成是最后的诀别,这一刻,就让她彻底地放纵自己一回吧!什么廉耻、什么愧疚、什么道德,她通通都顾不得了,如果放纵的代价是下地狱,她也心甘情愿。
依依伸手紧紧抱着韩学谦,贪婪地更往他的怀中偎去,就像溺水的人攀着唯一的浮木,一旦松手,便是万劫不复。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异样,韩学谦柔声问她:“怎么了?”依依轻轻摇了摇头并不答话,他倒也不追问,只是随手替她拨开额前的发,他定定地打量着她,突然在她颊上捏了一把,笑道:“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没变,我早说了,你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他状似埋怨地瞥了依依一眼:“我要炒个面你都不让我太平,看,好好的一锅面全给煮烂了,这下炒面吃不成了吧?”
依依不料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嗤”地一笑,韩学谦跟着笑起来:“走吧,磨人精!我带你出去吃。”
他们换上衣服相偕出门,才刚走出没几步,依依因为昨天摔了一跤蹭破了膝盖,这会儿走起路来便隐隐牵起了疼,韩学谦见她如此,不由探出手来搀她,另一只手则绕过去扶住了她的腰,掌心却感觉她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而且每走一步,似乎都在瑟瑟轻颤。他旋即停下脚步,皱眉道:“伤口又疼了?”
依依并不以为然:“没事的,伤口在膝盖那里嘛!走路的时候总归会有一点点疼,不过现在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依依说完欲意继续朝前走,谁知却被韩学谦一把拽住:“少来这一套,你这死犟的脾气怎么就改不了?瞧你疼得,脸都白得跟张纸片似的,还嘴硬!”他横了她一眼,“你那一跤摔得可不轻,我昨天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帮你把血止住的。”
一回想起昨天夜里,她浑身湿透地出现在他面前,散乱的发丝胡乱地黏着面颊,几颗水珠顺着发梢落下来,他一低头,却看见她的膝盖摔破了,殷红的血正顺着伤口淋淋漓漓地往下淌,她的脸色映在雨雾蒙蒙的夜色里,苍白得教人害怕,而当她在他面前直直倒下去的刹那,他才真正地感到害怕,那种从灵魂深处泛上来的恐惧,仿佛孤身漂流在海中央,只要兜头一个巨浪,便能轻易将他卷入绝望的深渊。
他不敢再回想,只是低头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现在才刚过了七点,还不算太晚,我先扶你回家,然后我再去附近的超市买点菜回来做饭。”
依依哪里肯依:“这都出来了,干嘛还要回去?再说我饿了,等你买了菜再回来做,那要几点才能吃上饭啊?到时我估计都饿死了。”
“可你现在不是不能走吗?”韩学谦半是诱哄半是命令地道:“乖了,听话,我去买菜,很快就回来。厨房里有点心,你先吃点垫一垫,我做饭很快的。”
依依像个小孩子般气鼓鼓地嘟着嘴:“不行,我们就出去吃,我饿了,我现在就要吃饭。”
“好好好。”韩学谦到底拗不过她,只得妥协:“那这样,我们就到旁边随便找一家店吃晚饭,行吗?”
她这才眉开眼笑:“行啊!旁边有什么好吃的?我记得走出小区往右拐有个地下美食城,我们就去那里吃麻辣香锅吧!”
见她急不可耐地就要往前走,韩学谦一把抢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呵斥道:“叶怜依!你给我慢点!再这样冒冒失失的我立马把你扛回去你信不信!”依依吐了吐舌头,韩学谦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想了想才道:“麻辣香锅口味太辛辣,吃了不利于伤口恢复。”
“那就吃韩国冷面。”
“天太凉,吃冷面伤胃。”
“那吃食其家,我要吃牛肉盖饭。”
“牛肉盖饭里有酱油,浓油赤酱的,吃了伤口要留疤。”
“瞎说!我受伤了也一直吃的,怎么没疤?”依依瞪了他一眼:“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出去吃,你这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韩学谦也不甘示弱:“我这是为你好!”
“你这是狡辩!”
“胡说八道。”
“岂有此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不休,就像曾经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不过为了晚饭吃什么或一会儿看什么电影便可争执一路,这样平凡而又温馨的幸福,她有多久不曾感受?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她恍若置身梦中。
可是她没想到,梦会醒得这样快,因为她竟看到了黎颖芝。
她就站在街对面的转角处,初春的夜里,寒意朦胧,空气里隐约缭散着蒙蒙的雾气,她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似乎并不真实,可依依知道,她分明就是真的。她还是那样美得教人移不开目光,一身绯色的呢绒大衣嫣红似血,越发衬得她一张脸尖瘦苍白得吓人,路灯昏黄的光晕淌下来,照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恍惚似有泪意涌动,红红的眼圈让她看起来就如雨中残蕊,有种说不出的娇弱与楚楚可怜,可她的目光却如刀子般,带着强烈的绝望与恨意,往她的心口狠狠扎下去。
依依本能就要甩开韩学谦的手,可他却牢牢攥着她的手不放,眼看着黎颖芝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依依竟止不住节节往后退去,眼前忽而一暗,却是韩学谦挡在了她的身前。他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到他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只是他的声音嗡嗡地缭绕耳畔,带着一缕森森的寒意:“你来干什么?”
黎颖芝似乎为止一震,她脚下微顿,目光不由落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然后忽然仰头哈哈大笑:“我来干什么?哈哈!你居然问我来干什么?这是多么地可笑!”她倏地止住了笑,既轻且缓的反问却万分刺耳:“韩学谦,我是你的女朋友,你说我来干什么?”她虽是在回答韩学谦,可眼睛却死死盯着依依,那眼神,就好比一柄利剑,生生剖开了她的胸腔。
依依抚着心口,踉跄着倒退了一步。韩学谦加重了手上握住她的力道,语调却平静得骇人:“女朋友吗?”他似嗤地一笑,连同他之后所言,字字句句,皆恍惚犹带着笑意:“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开始过。”
不过一句话,便叫黎颖芝变了脸色。她站在风口里,整个人亦是摇摇欲坠,风掀起了她的大衣下摆,黑夜里,那一抹红到了极致的绯色,竟也成了黑,就像凝固了的血,触目惊心地溅到半空中去。
黎颖芝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涌出眼眶,扑簌簌地直往下掉,连声音都止不住发颤:“为了她……就为了她……你竟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黎颖芝目光一转,红红的眼眶里只见一抹凌厉的光芒猛地射向依依,“叶怜依!事到如今你怎么不出声了!你说话呀!你躲在他身后算是怎么回事!”
依依将头埋得低低的,竟然完全不敢与她对视,在她面前,自己就像是个贼,是个被当众捉赃的贼,在失主面前根本无地自容。
“叶怜依。”黎颖芝叫着她的名字,那三个字从她口中说来,直如从齿缝里迸出般带着彻骨的恨意。依依听见她说:“你永远都是这样!出了事永远只会装可怜博同情,你知不知道,我从高中开始就非常讨厌你,因为你每次只要一犯错,就会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就像你现在,恶心地让我想吐!叶怜依,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可怜相吧!你这招对男人有用,对我可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依依只觉额角有滴冷寒悄然滑落,她艰难地扯动嘴角,声音紧得发涩:“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黎颖芝说些什么。
“对不起?”黎颖芝冷笑,脸色更是青白不定:“对不起什么?你是觉得抢了我的男朋友对不起我呢?还是觉得被我撞见了不好收场?行了叶怜依,就你那点伎俩,我猜都猜得到,你不就想在韩学谦面前扮柔弱,好让他心疼你吗?我就不明白,你脸皮怎么就能那么厚,都是结了婚的人了,还整天缠着前男友不放。当初你不就嫌韩学谦家里没钱没背景,所以才一脚把他给踹了,转身立马找了个有钱男人嫁了吗?怎么?你老公还不能满足你吗?又或者一个男人已经不能填补你的空虚?”
“黎颖芝!”韩学谦怒斥:“你别越说越过分了!”
“我有说错什么吗?”黎颖芝胡乱地抹掉腮边的泪,“当年她不顾你的感受执意要和你分手,你因为爱她,不愿她为难,这才同意放她走。可她呢?和你分手没多久就跟别的男人结婚了,现在倒好,看你功成名就了便又回来找你,她就是这么个既势利又自私的人,这你难道会看不出来?学谦,你醒一醒吧!她这种女人根本配不上你啊!”
黎颖芝的话,字字句句,仿佛在刹那间幻化成无数双隐形的手,奋力要将依依拽入痛苦的深渊里去。她听见韩学谦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依依很想大声反驳,她想要告诉黎颖芝,更要告诉韩学谦,她爱他!她无时无刻都在爱着他!
这么多年来,爱他,早已成了生命里的习惯,就如同水是鱼的唯一命门一样,一旦失去,便是死路一条。
可是她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她根本说不出口,亦没资格说,黎颖芝说得没错,当初是她放弃了他,如今,她又有什么脸面再回来找他呢?是她错了,而且错得太离谱,她不应该来找他的,就算是死了,她也没有脸面再回来找他的不是吗?
依依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冰凉的,那种绝望的寒意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想转身逃跑,可韩学谦依旧攥着她的手,她试着将手抽离,他却攥得更紧了,仿佛带着某种执念,连弄痛了她都不自知。而他却只是淡淡地对黎颖芝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比谁都清楚。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