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黎颖芝厉声反问,在他们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外人。她不甘地冷笑:“什么叫你们?她是有老公的人你知不知道?”
“现在没有了。”
韩学谦不过一句话,便教黎颖芝呆愣当场,她朱唇微启,目光里却只有一片茫然,仿佛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夜风袭来,她的身体竟在发颤,仿佛枝头凋零的叶。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难怪……难怪……”她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却蓦地仰起脸逼视着韩学谦,眼里闪烁的泪意在路灯下恍若数支蓄势待发的箭,可她的声音却透着浓烈的疲惫与哀怨:“为什么?为什么你只要一遇上关于这个女人的事,你就会方寸大乱,甚至连你最看重的自尊都可以不要?韩学谦,你上这个女人的当上得还不够吗?她伤你伤得还不够深吗?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像她这么自私又懦弱的女人,你难道还指望她为你付出真心吗?算了吧!她根本不爱你,她唯一爱的只有她自己,你不过是她暂时的依靠,你等着瞧吧!我敢保证,她要是找到了更好的靠山,一定会故伎重演甩掉你的!”
黎颖芝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指控,都似化为了一柄锋利的剑,一刀一刀挑开了她的衣物,割伤了她的肌肤,不止让她遍体鳞伤,更教她无地自容。一旁的韩学谦终于变了脸色,他赫然松开攥着依依的手,一下秒,他已然欺近黎颖芝,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血腥的暴戾和凶残的攻击性,就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兽,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撕成碎片。
他的声音极低且微,此刻听来,好似来自地狱的索命曲:“我从来不打女人,你别逼我。”他凑得太近,近得她都能轻易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他粗重的鼻息迫下来,他的半张脸隐匿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唯见乌沉沉的眸心吞吐着噬人的光芒。黎颖芝不禁有些害怕,她本能想要退后一步,不想手臂一紧,却是被他狠狠抓住,手臂上传来的钝痛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而他只是眯起眼,不愠不火地说:“我爱的女人,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懂吗?”
黎颖芝死命地咬住下唇,心中的不甘、委屈、妒恨、悲戚一下子全部涌入喉间。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你放开我!”她拼命在他身上厮打,试图想要挣开他的箍制,可她哪里敌得过他的力道?无论她如何挣扎,他的大掌就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最后,她只能冲着他哭喊:“你有没有想过我,我怎么办?我那么爱你,你却为了那个女人对我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好,就算你说你从来没有和我开始过,可当年你和她分手后最低落的那段日子,是谁没日没夜地陪在你身边?又是谁在你最落魄的时候陪你熬过那段打拼的日子?可你现在竟为了她,竟将我对你的付出全部抹杀,韩学谦,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那么对你来说,这些年我到底算什么!”
她的嗓音嘶哑,语气激烈,韩学谦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勾起的半边唇角流露出不可言喻的厌憎与轻蔑:“你对我来说,什么也不算。”他狠狠甩开黎颖芝,“不许你再出现在她面前,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黎颖芝踉跄着倒退数步,整个人亦是摇摇欲坠,她的背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仿佛是痛苦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头。她面如死灰,眼里噙满热泪,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哪怕当年她被宋远航劈腿的时候,哪怕当她知道韩学谦和叶怜依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在当时看来几乎难以承受的过往,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如此绝望过。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咬着牙,胸口翻覆的恨意终于化成了尖刻的语言冲口而出,可她的脸上竟缓缓洇开了绝美的笑意:“好,韩学谦,你今天选择了她,你一定会后悔的。”她的目光转向依依,恶狠狠地瞪着她,不过片刻,她已转身离开,她的脚步又急又快,到后来只是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她的大衣在她身后翻飞成翼,那样一抹绮丽的红色,瞬间在这片浓重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一滴猩红的血,在水中慢慢渗开去。
四周静得吓人,远处长长一声汽车的鸣笛钻入耳中,恍惚得并不让人觉得真切。韩学谦转过身来望住依依,她却慌忙错开目光不敢看他。隔了好久,他终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都听见了吧?”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依依不知他所指为何,只是低头看着脚下。
乌溜溜的水门汀上吹来几朵娇嫩的花瓣,小小的一片片,被风吹得散开来,如同水面上游走的浮萍。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近她,他灼热的气息拂上她的发顶,融融的,一如他的大掌温柔的抚触。她的下巴一紧,他黢黑深邃的瞳仁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线,他紧紧迫视住她,他的目光清澈炯炯,她甚至在他的眸中看到了她自己。
他说:“我本来是打算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跟你说的,不过既然刚才你都听见了,我不妨现在就告诉你。”他扣住依依的双肩,灼灼的目光里满是执着:“叶怜依,我爱你,我已经错过了你一次,我不打算再错过第二次。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可既然这回连老天爷都怜悯我,再次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来,那么今生,我是再不会放手了,这辈子,你只能是我韩学谦的女人。”他的眸子渐渐转为深不见底的黢黑,“你不会知道,你昨天在我面前晕倒的时候我有多害怕,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此生我是再不能没有你的。”
依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又好受又难受,也许所谓的百感交集便是如此吧!韩学谦的脸庞近在眼前,他的眉眼唇鼻,他脸上的每一个线条,皆是举手可触,可她却又觉得如此遥远,因为太过真实,反倒缥缈。热辣的酸涩涌入眼底,他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她的嗓音也是干涩的:“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离过婚,还流了产,我除了有一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外,其他的,我一无所有。”
“对我来说,你还是你,一点都没变。”他抚上她的颊温柔地摩挲,滑腻的肌肤在他的掌心里泛着些微的凉,就像一枚珍贵的和田玉,触手生温。“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在乎,我只想确认一点,你还爱不爱我。”他一眼不眨地看着依依,生怕自己一个眨眼,便会漏掉她脸上闪过的细微表情。耳边充斥的心跳声急切而又短促,就像揣了面鼓在胸腔里,咚咚咚咚,敲得他心神不宁。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
这样一句问话,如同一句诡异的魔咒,心底隐秘的封印一旦被揭开,那感情便是顷刻的迸发。她动了动唇角,可喉头却似哽着快硬物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拼命地点头,几次深呼吸后,她终于断续地道:“我爱你……我当然爱你……一直都爱。”
欣喜若狂和如释重负的神色瞬间在韩学谦的脸上交替变换着,他高兴坏了,那样一种喜不自禁的感觉,从心底直往上冒。他一把将依依搂进怀里,手臂收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个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给她听,可话到嘴边,却幻化为缠绵细碎的吻,密密匝匝落入她的发顶,口中不住呢喃:“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真像做梦一样……”
依依安静地伏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他说话的时候会牵起胸前细碎的震动。幸福来得太突然,倒教她无端端地生出了些许不安,她将脸整个埋入他宽广的胸膛里,贪婪地汲取着专属于他的气息,终于还是说:“可是……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韩学谦将她轻轻推开一些距离,含笑望着她,他的眸心温柔如水,徒然让人心生暖意。
依依垂下眼睑,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微不可闻:“你爸妈怕是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毕竟当初……”她懊恼地咬住下唇:“他们一定恨透我了。”
细碎的夜风吹在枝叶间,只闻沙沙的轻响缭绕耳畔。时间仿佛就此凝固,面对韩学谦的沉默,依依心底不由一沉,她和他到底是没有缘分,哪怕命运的大掌将他们摆在一起,却终究冲不过现实的屏障。
浓烈的哀愁与无助袭上心头,她悄悄抬起眼,却意外看见韩学谦正对着她笑,那种气定神闲的神色直从眼角眉梢蔓延开去。“傻瓜。”他忽然曲起食指在她挺翘精致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何况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你,尤其是我妈,如果真像你说的,她恨透了你,那上次你住院,她又何必大清早就爬起来给你熬粥喝?只是……”韩学谦慢慢敛起了嘴边的笑意,“若真要说担心,我反倒有些担心你爸爸的态度。”
依依不由苦笑:“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这样了。”只要一想到昨天父亲对她说的话,她的心便狠狠一搐,相比韩学谦父母的宽容与明理,她根本无地自容。琉璃似的美目随之迅速暗淡下去,然而下一秒,她却呼吸一窒,原来他滚烫的唇早已落在她的唇齿间,他的呼吸里依稀带着薄荷的清凉,如同记忆里的每一次缠绵。
一时间,她什么都不能想,她根本无法思考,只能无力地攀附住他。他的吻一如往昔,带着些许蛮横的霸道,每一秒的唇齿相依,都似在宣示着专属于他的领地,可他却又很小心地不弄痛她,既轻且缓的辗转,温柔得如同对待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就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他终于放开她,和着迷蒙的视线,她听见他说:“不准再胡思乱想,不然下次还这么惩罚你。”
微凉的风贴着面颊轻轻拂过,最终吹落在枝叶的缝隙间,发出了沙沙的轻响,此刻听来,却如同这世间最美的和弦。
这一刻,依依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身心都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漂泊了这么久的心,终于靠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