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所依靠才无所顾忌
温州人非常的务实,这正是他们获取财富的原因之一。温州人很现实,而且有明显的功利色彩,他们讲究的是物质粮食第一,精神粮食第二。温州人认为,只有物质丰富之后,才有可能考虑精神需要。生意人爱钱,温州人会做生意,不敢断言温州人就只爱钱,但温州人肯定也爱钱。起初的温州人身处低位,所以他们的心态非常好。
有一件事可以说明,温州人积极主动面对问题的心态。有一年,受一场多年不遇的台风使得浙江的大部分地区都受灾了。别的地方受灾群众都在苦苦等待救援。可救灾款下来需要时间,这种等待显得漫长和痛苦。其中,温州是重灾区。温州人没有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苦苦等待,而是自己行动了起来,开始自救。有人说温州人真是不可思议,这样的事政府肯定会出面的,你已经自救了,到时候救灾款肯定给你最少。但是温州人不这么想。温州人认为,不是温州人傻,而是温州人的光荣。如果不是靠自己,温州直到今天还可能是全国经济最落后地区。这足以证明温州人有极强的自主自救意识,也是温州人身上草根性的最大表现。
人有性格,城市也有性格。温州的性格是什么?总体来说,温州人是很实在的,他们并不讳言自己过去的一切,绝对不遮遮掩掩,比如过去的穷日子,比如走私等等。
1949年之后,温州的头上一直压着三座大山:上海、杭州和宁波。上海是一艘航空母舰,温州在当时只不过是只小破船,原本是根本扯不上关系的。可穷人有穷心理,总希望攀上几个富亲戚,一来面子上有光,二来也可以沾点便宜。当年温州是实实在在的穷,如果要抱谁的大腿,相对方便一点的应该是杭州和宁波。然而,温州的交通状况使其无法和杭州及宁波亲近。
当年的温州交通状况极其落后。温州那时有两条沙石铺成的省级公路,一条通往浙江省会杭州,另一条通往福建省会福州。不过,通往杭州的那条,要过轮渡,要经历无数的坑坑洼洼,十几个小时下来,人颠簸得连肠子都要吐出来,另一条路要绕山而行,心脏有问题的人肯定不敢坐车。相比而言,海路是最便捷的,温州通向外界的主要通道便是前往上海的轮船,因此温州和上海的心理距离最近。在那时的温州人眼里,上海有中国最好的自行车、最好的电器、最好的衣服、最好的皮鞋,总之,上海就是一个人间天堂。
上海是老大哥,自然就有派头,他们看不起其他地方的人,尤其是温州人。因为上海把把温州人视为野蛮的入侵者,他们把上海平静的日子打乱了。
比如,众多的温州人纷纷涌进上海,他们去上海购物,去上一趟,连肥皂也要带一大堆回去,这样下来,造成了上海日常用品的供应紧张。对于温州人,上海想出了一个对付他们的办法,印发了一种“上海专用券”,某些物品你有钱买不到,有全国粮票也买不到,还得用“上海专用券”。其他地方的人知难而退,我不买还不成吗?而温州人却有一股倔脾气,非要和上海人对着干。温州人说:“你们不是要上海专用券吗?我们花钱去买。”最初温州人买到这种券还只是用于购物,后来他们发现这个市场很大,便开始倒买倒卖,从上海人手中买来,加价转手卖给其他外地人。温州人什么钱都敢赚。
由此,温州人受到启发,知道只要是国家统一核发、市面又特别紧缺的票证就一定有市场。
越来越多的温州人开始在上海倒卖票证,诸如粮票、布票、自行车票、肥皂票等等。到了后来,不仅外地人从温州人手中购买这类票证,上海人也不得不求助于温州人。自己是上海人,还得向温州人购买这类票券,这口气能顺吗?温州人在上海结了帮派,不仅控制了上海的票证买卖,渐渐地也控制了其他一些买卖。所以,上海人恨野蛮的温州人,又离不开野蛮的温州人。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温州人开始搞走私,“扬眉吐气”了一回。那段时间,上海的风气为之一变,都以认识温州人为荣。那些走私品便宜、耐用,填补了内地的空白,许多东西是内地人闻所未闻的。比如内地产的钢丝带录音机,又大又笨,一台需要四五百元,走私来的录音机,收录放三位一体,单喇叭的一百元左右,双喇叭的二百左右,四喇叭的也才只有三四百。当然,一旦通过地下渠道进入上海市场,价钱就又高了:最好的办法便是托温州人从当地购买,然后带过来。此时,上海人对温州人的态度变了,既爱又恨,还多少有点巴结。
杭州是浙江省会,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国家投入的重点。宁波是浙江的老二,离杭州距离很近,工业基础好,又是计划单列城市,交通便利,国家对宁波一年的投入相当对温州投入30年的总和。俗话说,大树底下,寸草不生,大都市的辐射效应给温州人带来了不安和压力。
温州人被夹在中间,被激发了一个绝境求生的野性。他们被迫采用实用主义,想方设法生存下去。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人?是一无所有的、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穷人。富人怕打仗,一场仗下来,自己半辈子的心血就付之东流。穷人怕吗?他们也怕,可一旦没有路走,就已经没有什么可怕了。一个人明知是死,肯定会最后一搏,也最没有顾忌,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就是温州人的草根性的根源所在。
越穷的人越具有革命精神,他们的胆子比富人大,他们本来就一无所有,失败了大不了还一无所有。而富人就不同了,因为他们拥有地位和财富,所以他们顾虑很多,他们总是担心如果失败了,自己将会一无所有,这是他们最为担心的。所以,富人的革命魄力要比穷人小。温州人因为贫穷,所以才会为了财富铤而走险。当年,沿海壁垒一除,走私迅速成风,并且传遍全国。第一波走私大潮的起点是潮汕和温州。潮汕和温州都有地缘优势,潮汕靠近香港,温州靠近台湾。与温州隔海相望的一些岛屿,由于两岸的人都可以在上面自由活动,便成了走私的交易所。参与走私的多半是当地的渔民,他们利用渔船将走私品弄进来,在沿海的乐清、苍南两县的一些渔村里上岸,然后偷运到镇上去兜售;这两个县一些邻海的乡镇便成了走私品的集散地。最初,这种走私行为可能是自发的、散兵游勇的,由于走私品大受欢迎,迅速打开了市场,渐渐形成了走私团伙,开始了公司化操作,有专门的队伍走私,也有专门的班子销售。走私毕竟是要受打击的,温州人不会笨到一条黑道走到底。
温州的走私风大约从1977年前后开始,到1978年盛行,直到1982年前后余风仍然强劲。如果说走私最疯狂的时候只有一年多,大概比较准确。而所谓“最疯狂”一定要有一个界定,即所有渔民均放弃了自己的正业,参与走私。有人认为温州人不再走私,是因为“觉悟”了,因为有了市场经济。这种说法是有很多虚空的。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利可图的生意,就一定有人做。某一种生意绝迹了,绝对不会因为他们学习什么提高了觉悟,而是因为市场消失了、不在了。不是温州的走私消失了,而是在全国范围内某些产品的走私市场消失了。
全国走私高潮时,走私品的名类虽多,却非常集中,主要有电器、手表等生活用品。电器类的主打产品是三洋牌收录机,后来发展到电视机、电冰箱已经属于大件了。手表有两类,一是电子表,一是全自动的机械表。电子表的品牌很多,价格也极便宜,十几元便能买到一块。全自动机械表以东方表为主。当时中国最有名的手表是上海牌手表,每块120元,一个普通工人需要省吃俭用好几年才能买得起一块。可走私东方表的售价只有60元,性能比上海表好,外观更漂亮,还不用每天上发条。
几年后,录音机潮流过去了,市场渐趋饱和,加上国内正通过正当渠道进口以及自行生产,相比而言,走私的成本要高得多。于是,收录机从走私市场上消失了。其他的走私品,像化纤布、折叠伞之类,太容易生产了,这个市场也消失了。走私表似乎还有一定市场,可人们也逐渐发现走私表中有很多是假货。走私最依赖的因素便是市场,市场一旦消失,走私自然也就销声匿迹。
上世纪80年代初,国内的走私市场仍然存在,而且很大,但品类选择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此时最为紧俏的有两大类,一是家用电器如电视机、电冰箱等,另一类是汽车,这不是一些小渔船就能完成的,必须用大的集装箱运输。
早期走私的都是小件物品,在渔船上修一个夹层,或用大塑料包密封拖在海水中。一旦走私品的货件过大,惟一的办法便是利用海运船只的马力和海运距离的便捷。此外,还要考虑上岸后的公路运输条件。像温州这种地方,每走几百米就是一条河,又没有桥,需要摆渡,弄一个大集装箱肯定会被发现。温州就是因为不符合上述条件最终被走私团伙抛弃的,后来走私汽车高峰的时候为什么集中到了山东,连广东都被放弃了,也是交通因素。
温州人就是这样通过走私的野蛮方式掘到了发家的第一桶金,为他们日后的创业经商奠定了一定的资金基础,这些类似梁山好汉的草莽英豪们无疑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这只能说明温州人的成长轨迹中充满了江湖味道和野蛮色彩。
2顶风作案善打擦边球
胆大包天的温州人,有超前的改革精神和敢为天下的魄力。温州人第一个在国内搞股份合作制,这在现在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但在当时政治极为敏感的时期,无疑是惊人之举,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但是温州人冒着巨大的压力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这等的胆量,的确让人佩服。
在20世纪89年代,中国改革开放进一步贯彻执行,温州涌现了大量的股份合作企业,它主要是在家庭个体工业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众所周知,温州农村家庭工业相当发达,在经历了几年的发展之后,这些小的家庭作坊已经有了一定的资本积累,于是就想进一步地扩大规模。在这种情形之下,两个或多个家庭工业进行联合发展,就能够更新设备、扩大生产规模,使它们的经营更上一层楼。这种联合充分展现了温州人的创造性,他们以资本入股的方式进行组合,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新型的企业组织制度。这种组织制度,兼有股份和合作的双重因素,在当时“姓资姓社”的特殊政治背景下,股份合作制由于带有“合作”成分,在政治和经济的边缘打了一个擦边球,最终得以归入到公有制范畴,逐渐为社会广泛接受。像任何新事物的出现一样,股份合作制的确立经历了一个曲折、坎坷的历程。
瓯海登山鞋厂就是在温州出现的第一家股份合作企业。1985年春,以李岩寿为代表的十几位农村家庭企业主为股东一方,最早从外贸单位“下海”有着丰富外贸经验的张庆勇作为股东的另一方,双方资本入股组合成瓯海登山鞋厂。这一举措使得此厂迅速发展,很快成为当时温州最大的出口民营企业。
事实胜于雄辩,温州人只要企业能够壮大发展,只要是自己诚实劳动所得,他们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大胆地发展下去。于是,随着瓯海登山鞋厂联合后的巨大的发展,到1986年,温州市一共有10413家股份合作企业,年产值13.61亿元,上交税利达9124万元。但是这种民间新事物的迅猛发展,必将引起有关部门的强烈关注,因为当时的国家法律规定,只有国家、集体、个人三种企业性质,那么,这种民间的个人联合或合伙经营到底算什么?这种新型的经济形态不仅被指责为“非驴非马”,而且有的人还为此遭受牢狱之灾。
比如,在1985年的柳市就发生了这样一件经济案件:“红帽子企业”柳市物资储运服务站的两个合伙人分掉了8万元利润,第二年6月,他们为此被刑事拘留,后又以贪污罪判刑。此事在温州形同大地震,因为在当时的温州像这样戴“红帽子”挂户经营的企业约有10万户。这些挂户经营者惊慌了:“名为集体,实为合伙。”到底按名计算,还是按实计算?很显然,温州农民的“企业制度创新”已超越了法律的范畴。
面对这种情况,温州政府在经过详细的调查研究后明确表态:不能把个人合伙企业当作传统意义上的集体企业处理。于是,法院很快宣告这两个农民无罪。这一判决就相当于默许了股份合作这一新生事物的合法性。
1986年,温州诞生了第一家规范化的股份合作制企业——苍南县桥墩门啤酒厂,当时的县委领导对这家企业的态度是:不敢听,不敢说,不敢看。但实际上他对这个厂子是相当的关心,换句话说,也是非常担心这个厂的发展和命运。20世纪80年代的桥墩可是有名的穷地方,工业相当不发达,人们感到生活没有出路,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着落。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急切地想找寻一条出路,于是想到了办工厂,这就是苍南县桥墩门啤酒厂最初兴建时的动机。实际上这家厂子在1985年就已经开始筹集资金、准备建厂了。
温州人就是这种态度,认准了一件事说干就干。于是,为了筹集这个3000吨级的小厂预算的38万元,桥墩人分了80股,每股5000元,共40万。但是在1985年,对贫困的桥墩人来说,5000元也是相当可观的,一般的人家一下子是拿不出5000元的,因此,半股也有,3人凑一股也有,终于凑足了近40万。可是开工基建时又在资金上出现了很大缺口,实际上建成工厂需要120万,这80万的资金从哪里来?用厂长的话来说,这些钱与其说是借来的,不如说是“骗”来的,娶媳妇的钱也“骗”来,建新房的钱也“骗”来,这样子才有这家啤酒厂。这件事情在县委书记的心中一直沉甸甸地装着,他不敢听,就是因为在当地那么差的经济条件下,一下子从老百姓那里筹集到了一百多万的钱,一旦有个闪失,那可真的承受不了,于是他不敢听汇报。不敢说,是因为当时的啤酒产业结构已经趋于饱和,不想让他们办厂,但是他们迫于现实的生活需要,又需要建个厂,而且大家的热情很高。不敢看,是因为一到现场就要表态,但这在当时的情况下小小的县委书记还是不敢轻易表态的。但是,谁也想不到,就这样一家让县委书记望而却步的厂子,竟然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和温州人特有的团结野蛮地生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