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翻译理论与实践
6024000000020

第20章 参考译文(2)

年龄好像刚刚十六七,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姑娘长年累月生活在花街柳巷、仿佛玩弄过几十名男人心魂的脸儿,竟然异常的眉清目秀。那可是惟有全国的的罪恶与财富都滚滚流去的都会中,从几十年前就生生死死、容颜秀丽的众多男女的无数梦想中才有可能产生的风采。

“你在去年的六月间,曾否从平清餐馆乘轿而归?”

清吉边问边叫姑娘跨进檐廊,将她搭在座垫席面上的精巧的脚仔细地观赏。

“噢,那时候父亲还在世,所以,常到平清餐馆去,”姑娘回答着这个奇特的提问。

“刚好前前后后五年,我一直等着你。你的面孔初次得见,但是你的脚我还记得。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你可以进来,悠着点儿玩。”

姑娘告辞要走,清吉拉住她的手,领进依川傍水的二楼客厅。然后,拿出两幅卷轴先在姑娘面前打开—卷。

那是描绘中国古代暴君殷纣王的爱妃妲己(原作为“末喜”,作者注即“妲己”)的画。她头戴镶满琉璃珊瑚的金冠,似乎不堪重负,柔弱的身体无力地倚在栏杆。绫罗衣裳的底襟在楼梯的中部翻飞,右手高举玉杯狂饮,瞟一眼被当做牺牲品(古时杀活物以祭神)即将在庭前受戮的汉子。不论王妃的神情,还是被铁锁缚于铜柱等待末日来临、在王妃面前低下头、闭上眼的那个汉子的色调,简直巧妙地画得出神入化。

姑娘将这奇画的画面看了片刻,不知不觉眸子射出光辉,嘴唇颤抖起来。怪的是,姑娘那张脸渐渐与王妃的脸酷似。姑娘从中再见了真正的自我。

“这幅画里反映出了你的心哟!”清吉说着,开心地边笑边注视姑娘的脸。

“为什么把这么可怕的画拿给我看”姑娘抬起苍白的脸说。

“这张画上的女人就是你呀。应该让这个女人的血溶入你的身躯。”

他又打开一幅画。

题名是“肥料”。画面中央,一位年轻的女子身子依着树干,注视着许多倒在脚下的男人的累累尸骨。女人的身边是边舞边唱凯歌的鸟群;眼里洋溢着按捺不住的骄傲与欢悦的神色。那是战后沙场的惨状呢,还是芳园春光的景象?女子看了这幅画,心情似乎自然而然地摸到了自己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思绪。

“这是把你的未来体现在画里啦。倒在这里的人们今后都将为你而卖命。”说着,清吉指点着女入和与她不差分毫的画上女子。

“求求你,快些把画收起来!”

姑娘好像回避诱惑,背对着画面,倒在草席上。片刻,又嘴唇颤抖着说:

“师傅,我坦白,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具有画上女子的性情。所以,请原谅,请把画儿拿走吧!”

“不要说那么胆怯的话!最好再仔细地看看这张画。对它恐惧,也只不过此刻这么一会儿吧!”清吉说时,脸上泛起平时恶意的笑容,

然而,姑娘的头很难抬得起来。她用内衣袖遮住脸,一直趴在席上不动。

“师傅,请让我回去吧!呆在你这儿,很可怕。”她翻来覆去地说。

“别,等等。我要叫你变成气韵非凡的女人。”说着,清吉若无其事地靠近姑娘的身边。他怀里还藏着曾经从荷兰医生手里弄到的催眠药药瓶。

明媚的阳光照射着河面。八铺草席(日本铺在地上的草席,每张宽1米,长6米)的客厅,阳光照耀得像起了火似的。从水面上折射过来的光线在贪唾姑娘的脸上和槅扇门的纸上描画出金色波纹在抖动。

清吉将房间里的门窗关紧,手里拿着文身的工具,好一阵子只是昏昏沉沉地坐着。他现在才开始能够仔细地品味姑娘的神奇面相了。面对姑娘—动不动的脸,他想:即使在这个房间坐上十年、一百年,恐怕也不会感到厌倦。如同古代孟非斯(古埃及国都。位于今开罗南)的市民,在庄严的埃及天地装点着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而清吉则要用自己的爱在洁净的人皮上描绘出色彩。少顷,他把夹在左手的小指、无名指与大拇指中间的画笔穗儿,在姑娘的背上放倒,从它上边用右手进行针刺。年轻文身师傅的灵魂溶于墨汁,渗进皮肤。混合着烧酒刺进的琉球红(产于日本琉球的红色颜料),一滴滴都是他生命中的一点点,他在那儿看见了自己的灵魂。

不知不觉已是过午。和煦的暮日逐渐西沉。但清吉的手一会儿也不停。姑娘也睡个不醒。连出门拎琴盒的大哥也担心她迟迟未归,跑出去迎接。

“若说那位姑娘嘛,早就该回来了呀。”因被人拦挡,他又被赶了回去。

月儿挂在对岸上州(古上佐国的别名。位于今高知县)的屋顶。当梦一般的光辉流进沿岸一带家家户户的房间时,文身还没有完成一般。清吉凝神地挑起灯芯。

哪怕刺进一点点色彩,对于清吉来说,也泃非容易的作业。每当刺针、提针时,都深深喘一口气.觉得仿佛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针迹逐渐开始具有纺织娘的形象。

又一个夜晚到东力发白时,那神奇而带有妖气的动物,伸出八只腿,在女人的整个背上蟠卷着。

在河上返船只的摇橹声中,春宵的天色大亮。饱餐晨风驰去的白帆顶端,开始淡薄的朝霞里,中州、箱峙、灵岸岛家家户户的脊瓦闪烁着光芒。

这时,清吉总算搁笔,瞧看刺在姑娘背上的蜘蛛形状。只有那幅文身才是他生命的一切。完成这项工作之后,他的心无限空虚。

两个身影一动不动。后来听到低回沙哑的声浪在房间的四壁颤动。

“我为了使你成为真正的美女,在文身中刺进了我的灵魂。从今日起,日本国内没有胜过你的女人。你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胆怯,所有的男人都将成为你的肥料……”

也许这番话她听懂了吧。一缕丝线般的呻吟声微微冲出姑娘的朱唇,她逐渐地恢复了知觉。当她大喘若粗气时,蜘蛛的八只腿如同鲜活般地蠕动。

“疼了吧?因为身子被蜘蛛抱得紧紧的嘛。”

清吉说罢,姑娘眯细地睁开眼睛。她的眸子似乎增添了清夜月色,逐渐放出光芒.照亮了清吉的脸。

“师傅,快让我看看背上的文身,既然得到了您的生命,我大概变得美丽了吧”姑娘的话如在梦中。但其声调中似乎充满着迫切的希望。

“好吧!现在要去浴池着色了,是痛苦些,但是忍着点儿吧!”清吉把嘴凑到姑娘耳边,仿佛安慰她似的小声说:“只要能变得美,再怎么苦也要忍耐吧!”

姑娘抑压着体内的疼痛,勉强地微笑。

“啊,浸在热水里,好痛哟……师傅,我是晚辈,您就丢开我,到二楼去等我吧!因为让男人看见这么一副惨状,我会伤心的。”

姑娘走出浴池,连身子也不擦,推开心疼她的清吉的手,极其痛苦地一头倒在冲洗间的板铺上—动不动,像梦呓似地呻吟着。秀发宛如发了疯,恼人地散乱在她的脸上,她的背后立着—架镜子,将她两只洁白的脚心映在镜面上。

女人的神态与昨天大不相同。清吉大吃一惊。他照女人所说,独自到二楼去等候。人约过了半小时,女人洗过的发丝飘在双肩,整装上楼。后来她睁大毫无痛苦阴影的亮丽双睛,倚着栏杆.朦胧地仰望晴朗的天空。

“这幅画轴连向文身一起送给你。你拿着,可以回去了”说着,清古将画轴放在女子面前。

“师傅!我已经把从前的—颗胆怯的心毅然抛到九霄云外。您刚才做了我的肥料啦。”女子剑—般闪光的眼珠亮了。耳边响着凯歌。

“回去之前,把你的文身再看—遍!”清吉说。

女子点头,脱了衣服。恰好朝阳照射着文身的画面,姑娘的脊背灿烂辉煌。

译文二

这些事发生在轻浮的贵族格局还全盛的时代,在当时,今日的那种为生存而斗争的思想仍未为人知。年轻的贵族哥儿和地主乡绅的面孔全不见阴云;在官房里贵女和名艺妓的唇边经常都挂着微笑;小丑的职业和职茶楼的妙语趣谈仍受到人们极端尊敬。人们生活太平,充满欢乐。在当时的剧作和文艺作品里有个人人默认的定论,那就是美丽的东西一定是强大的。

肉体的美,当然,是生活的主要目标,为了追求它,人们甚至不惜纹身以求,在他们的身体上注入夺目的线条和艳丽的色彩。当一个人要到茶街柳巷去寻欢,也偏爱挑选身体纹上花纹的汉子作轿夫,吉原和辰见的艺技就爱身上有可以自傲的美丽纹身的哥儿。赌窟的常客、救火队员、商客,甚至武士,全都求助于“刺青艺术”。经常有纹身展览,在那儿参加者互相指看他人身上的“刺青”,对某些原作大加赞美,而对另一些的短处提出批评。

有那么一位才华出众的纹身大师,是个大红人,名声甚至可以同老一辈的大家匹敌,他的作品在纹身展中大受赞赏,赞美者们都盼求能成为他的顾客。当时画家达摩金以其优美的绘画闻名。空草权田乃以朱红刺表闻名,而这个叫清吉的,则以晕染法而著称。

最初他是以画家出道,属于丰国和国贞的画派,专长于世态画。虽然他屈尊降贵成为刺青师,但仍保持着真正的画家精神和高度敏感性,如果谁的皮肤或身体不合他的要求,即使百般恳求或重金以聘,也会被拒绝纹身,即便是他肯接纳,纹什么花纹或文身的价格也全由他漫天作主。还有,那些人需得忍受长达一个月或两个月难以抵受的针刺苦楚。

在这年轻的刺青师内心隐藏着一种别人料想不到的热情和快乐,每当看到那些肌肉被针刺得肿起,流出鲜红的血,或他的顾客因无法忍受痛楚而发出呻吟时,呻吟的越大声,艺术家古怪的快乐就越大。他特别喜欢作朱红刺青的设计,因为那是所有纹身中最痛的。当他的顾客被刺了五六百针后,就作一次烫热的沐浴。这会令色泽更生动地呈现出来,他们常常会半死不活地倒在清吉的脚下。当他们躺在那儿无法动弹,他就露出得意的微笑道:“真的有这么痛吗?”

当他遇到懦怯的顾客,痛得呲牙咧嘴或大声喊受不住时,清吉就会说:“亏得你还是个京都的男儿,这儿的人被认为是最勇敢的,慢慢忍着吧,我的针法可不是一般地痛呢!”他用眼角望望那受害者的脸、即使见他们泪痕满面,也会毫不在意地继续工作。相反,如果碰上一个能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的顾客,他就会说:“哟,你比你表面看来勇敢得多,不过等会儿,等一会你就会疼得忍不下去了!”说说就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很多年来,清吉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奢望,那就是能找到某个美丽的姑娘光泽的肌肤,刺入此生巅峰的的杰作,这种渴望已成为他椎心刻骨的心病。这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美女不论肉体和精神上都要达到某种苛刻的条件,仅有一幅美丽的脸孔和柔滑的肌肤,是远远不够的。他在名妓中不断搜求这个理想中的女人,但却苦而求之不得。她的形象经久不变地蛰伏于清吉心中,虽然从他开始这种追求至今已有三年而逝,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渴望越发的强烈。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当他在温泉街散步时,突然一只白得令人目炫的女性的脚吸引了他的注意,它忽的消失在轿帘后面,一只脚竟能像面孔一般传达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实在令人惊讶,而这只雪白的脚对于清吉来说,简直是稀世奇珍。那些形状完美的脚趾,那些闪耀光泽的趾甲,浑圆的脚面,那皮肤光洁得就像曾被山涧清泉洗涤多年一样,所有这一切综合起来构成了一只绝对完美的脚,就像专门设计出来骚扰男人的心和践踏他们的灵魂似的。清吉立即知道,这就是他这些年来梦寐以求的女人的脚。他兴高采烈地追赶那轿子,希望能窥一眼轿中的美人,但他追赶了几条街,拐过一个街角就失去了它的踪影。过去一直以来还只不过是个不明确的渴望,现在却一变为一股最激烈的热情。

一年以后的某个早晨,清吉在温泉街的家中接待访客,那是他得一个朋友,辰见的艺妓,托一个年轻姑娘来捎信。

那姑娘羞怯地开口:“先生,请原谅,我的女主人派我送这件衣服给你,请求你赏面在衬袖上画个花样。”

她递了一封信和那件衣服给他,那衣服是用一张印有演员岩井登雀的画像的纸包起来的。在那信中,艺妓告诉清吉,送信的年轻姑娘是她新近收养的下女,很快就要她在首都的酒帘中以艺妓身份初露头角了,她恳求他尽他可能地帮忙,为姑娘进入这行业作指导。

清古仔细望了望那姑娘,这个常年生长在花街柳巷污浊中的面孔,却出乎意料的清丽绝伦,她不过十六、七岁,姿容中却蕴含着某种神采。这是在罪恶的城市中,在无数英俊男子和漂亮女人的春梦中,经过滚滚红尘的淘洗才会显现出的神采。接着,清吉的目光一路往下,望到她那双穿着缕了革带的木屐的娇嫩双脚。

“难道你就是去年六月坐轿离开平濑酒家的人吗?”

“是的,先生,那很可能是我,”她说,对他这古怪的发问不禁笑起来“那时我爹还活着,他有时带我到平獭酒家去的。”

“我已经等了你足足五年啦”清吉说,“现在我才第一次见到你的面,但我早已从你的脚熟识了你....我有些东西要让你看看,请进内室去吧,不用害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住那不知怎办好的姑娘。把她带到楼上的一个房间,这房间里出去是条大河。他拿出两大卷画卷,把其中一卷在她面前展开。

那是一幅描绘古代暴君纣王的宠妃妲己的画。婀娜多姿的身躯仿佛经不住镶嵌着琉璃珊瑚的金冠的重压而懒懒地斜靠在栏杆上,罗纱裙的下摆直拖到台阶中央,右手端着大大的酒杯,凝视着阶前将要受刑的男子。而那男子四肢被铁链锁在铜柱上,在王妃面前低垂着头,闭着双眼,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命运。无论是王妃的风情万种,还是男子那难以形容的面部表情,都画得惟妙惟肖。

那姑娘有好一阵把目光凝在那幅奇怪的画上,不自觉地双眼开始发光,嘴唇微微颤抖,面孔也变得跟那画中人越来越相似。

“你的灵魂反映在那幅画里哦”清吉一边愉快地望着她一边说道。

“你为什么把这样一张可怖的画给我看呢?”姑娘问道,手抚着苍白的额头。

“这画中的女人就是你,她的血液在你的血管中流动呢。”

清吉又展开另一卷画,画题是《肥料》,画的正中是一个女人,倚着一株樱树,望着她脚下躺着的一群男人的尸首,在她苍白的脸上可以察觉得出充满了骄傲与满足;在这堆尸首间,有一群小鸟在跳来跳去,快乐地啼鸣着,很难说这幅画的主题究竟是一片战场还是一个春光明媚的花园。

“这幅画预示着你的未来哦”清吉指着画中美女的脸说道。那脸孔出奇的跟这来访的姑娘十分相像。“那些倒在地上的男人,都会成为你的牺牲品。”

许久当她从风吕走出来时,甚至连抹干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推开了清古伸过来扶她的手、瘫倒在地上,长长的秀发披散开来,发出痛苦的呻吟。背后的镜子映出她的双脚脚板,光洁得有如珠母。

清吉走上楼去,在楼上等她,当她上来时,已经细心穿戴好了,湿润的黑发已经梳好,柔顺的披在肩头。娇嫩的双唇和弯弯的眉毛,再也看不出曾经受过的苦楚。她凝视着大河,眸子中折射出冷酷的光。虽然她年纪很轻,但已有着多年诡诈和掌握男人心灵的女人的风姿。清吉对于这个一天前还羞怯的姑娘的巨变,感到非常有趣。他走进另一间房间,把曾给她看过的那两个画卷又拿了出来。

“我把这两幅画送给你,”他说,“当然喽,还有那刺青,它们全是你的,都归你了,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