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苍凉岁月
6053700000054

第54章

齐兆鸣语气坚定地说:“我齐兆鸣拙嘴笨腮,不会说曲里拐弯的话,我就说一句,闺女是我的心头肉,我穷死也不卖闺女!”

听到这里,雯兰长出了一口气,泪水涌出。

来人定定地望了齐兆鸣一会儿,伸出大拇指,由衷地大声说:“兆鸣兄弟,你是汉子,我瞎了眼,不该来当这个月佬!”

齐兆鸣平静地说:“您吃人家饭,为人家跑腿儿,说不上该不该的。”

来人转身走出院子,坐上马车走了。

雯兰猛地扑过来,跪在齐兆鸣身边,哽咽着说:“爹……您……真好……”

齐兆鸣生气地说:“雯兰,起来,跟爹不许这样!”

雯兰听话地站起身,说:“爹,我真怕您把我给卖了,你们说着话我就想好了,您要卖我我就上吊死了!”

齐兆鸣疼爱地望了雯兰一会儿,向屋里走去。

雯兰激动地说:“爹,我替丹麟……谢您了!对了,爹刚才你们说什么呀,二奶奶长二奶奶短的?”

齐兆鸣身子一颤,欲言又止。

雯兰愁苦地问:“爹,我妈和我姑就找不回来了?”

齐兆鸣淡然地说:“该回来的肯定会回来的。雯兰,别慌了功夫啊。”

雯兰点了点头,齐兆鸣进了屋子,雯兰喃喃自语道:“丹麟,咱们有福气,爹多好啊!”

赵青玉惊讶地觉得自己怕是跳不出一个无形的圈子了。自从“走道儿”后,她确实过上了享福的好日子,但时间不长就遇上了来当下人的齐兆鸣,接着又和秦梅红打了交道,这着实让她既尴尬又凄惶。

这天,赵青玉正背对着房门梳头,一个女下人领着秦梅红走进来,说:“二奶奶,缝补衣服的人给您找来了。”

赵青玉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行了,你忙别的事去吧!”

女下人走出去了,赵青玉站起来,转回身,见来人是秦梅红,不觉吃了一惊,秦梅红也吃惊非小。

赵青玉深感意外地打量着衣服有些脏污的秦梅红,问道:“你、你怎么干起下人的活儿来了?”

秦梅红很快恢复了常态,望着赵青玉,平静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上等人,别人能干的活儿我都能干!”

赵青玉依然不解地问:“你不开茶楼了?”

秦梅红眼圈一红,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然而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青玉刨根问底地说:“怎么了?”

秦梅红笑着摇摇头说:“不说这事了,你也别多问了。”

赵青玉又问:“齐兆鸣没……没娶你?”

秦梅红没有马上回答赵青玉的话,环视着房间内应有尽有的摆设,感情复杂地说:“你享福了,他可遭罪了。”

赵青玉自我解嘲地说:“不是我水性杨花,我们俩实在是没有夫妻相,他命主穷,我命主贵,他太是个男人了,那种苦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秦梅红调侃地说:“二奶奶,您这算是过得下去了,使奴唤婢,一步登天了。”

赵青玉感觉良好地说:“有时候二奶奶才更像女人……你不用瞧不起我,他都说不怪我。”

秦梅红望着赵青玉明显发福的脸,说:“他们爷几个谁都不怪你。其实你有好命,最不济也比我命好……”她的嗓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赵青玉真诚地说:“你要跟他有缘分就让他娶了你吧,我这把骨头就是烂在外面也不能再进齐家门儿了。你给雯兰找个好人家,我这个当亲妈的能做的都做了。”

秦梅红说道:“雯兰是个好闺女,她的事自己比谁都会办。”

赵青玉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迟疑着说:“我……我还是想问问你,他为什么没娶你?”

秦梅红眼里涌起一层水雾,却又淡淡微笑着说:“你刚才说了,他太是个男人了,他不娶我是心里有我。”

赵青玉眼里也涌起了泪花,动情地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个比我有深沉的人,雯兰说过你好话,我还打过她……你多对他好点儿,我求你……”

秦梅红无言地继续望着赵青玉,赵青玉却把脸扭向了一边。

“二奶奶,您的活儿呢,我是来缝补衣服的,咱别误了正事。”秦梅红擦干眼泪说。

赵青玉歉意地说:“真委屈你了。”

秦梅红说:“我受的委屈太多了,这算什么呀?”

赵青玉央求地对秦梅红说:“梅红妹子,我再……求你一件事。你能最后叫我一声……大嫂吗?”

秦梅红没有想到这个嫌贫爱富、令人可怜的女人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想了想,终于轻声叫道:“大嫂……”

赵青玉含泪微笑着说:“哎——妹子,咱干活儿,来,干活儿……我帮你干,工钱算你的。”

秦梅红摇摇头,说:“那可不行,我这人不占别人便宜!”

赵青玉说:“那我就依你,不伸手了!”

赵青玉打开柜子,翻出几件衣服,说:“这些依着老东家就扔了,我舍不得扔,老话儿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嘛!”

秦梅红掏出针线包,神色安宁地缝补起衣服来。

日子不论穷富都过得飞快。万物肃杀的冬天到了。

这天,北风呼啸,雪花漫舞。

飞雪中,瘦弱的雯兰抱着一捆干树枝走进院子。她弯腰放下干树枝,然后用嘴哈着手上的冻伤。冻伤很重,都出了血。

齐兆鸣从屋里走出,拿起破冰捕鱼的工具欲出院子。

雯兰怕手上的伤被爹看见,急忙把手背到了身后。

“雯兰,怎么了?”齐兆鸣注意地问道。

雯兰笑笑说:“没事……爹,今儿太冷了,您别去捞鱼了!”

齐兆鸣走到雯兰面前,冷峻地说:“把手给爹看看。”

雯兰手仍背在身后,掩饰地说:“爹,您快走吧,早去早回。”

齐兆鸣抬高了声音,说:“把手给爹!”

雯兰不得不慢慢把手伸到齐兆鸣眼前,齐兆鸣抚摸着雯兰的手,伤心地说:“雯兰,爹没照顾好你……这得多疼啊?”

雯兰毫不在意地说:“爹,我不疼,我都不在意,您就别操心了。”

齐兆鸣重重叹了口气,扛着工具,脚步沉重地走出了院子。

尽管捕到的鱼不多,齐兆鸣还是提到县城里去卖了。

齐兆鸣在大街上把几条冻得硬邦邦的鱼一字形摆好,在寒风中等待着买主。

穿着警服的郝刚宝远远走来,他望见齐兆鸣,犹豫着停下了步子。他思忖了一会儿,向齐兆鸣走去,刚走了几步,又转身往回走。他不愿意去见曾待他恩重如山的师父了。

齐兆鸣没有看见郝刚宝,在风中叫卖着:“卖鱼喽——卖鱼喽——”

一双崭新的棉鞋出现在齐兆鸣眼前,是高万生。

二人无言地对视了片刻之后,高万生眼睛扫了扫地上的鱼又看了看衣着单薄的齐兆鸣,嘲讽地说:“师弟真辛苦哇!”

齐兆鸣不卑不亢地说:“辛苦的不干活儿,干活儿的不辛苦。历来就是这个理儿。”

高万生蹲下身,用手拨弄着鱼,弦外有音地说:“白洋淀里的鱼味儿鲜,我还是头一回买师弟的鱼。”

齐兆鸣冷冷地说:“我没说卖给你。”

高万生冷笑着说:“大冷天儿别说笑话了,你的鱼别人买得我买不得?这几条鱼我买了!”

齐兆鸣拿起放在身边的鱼具,气恼地转身而去。

高万生望了一会儿齐兆鸣的背影,悻悻地拎起了地上的鱼,走了。

两个钟头后,高万生和郝刚宝在饭店雅间里边吃鱼边喝酒边聊着天。

“郝警长,我祝你高升!”高万生恭维地说。

郝刚宝言不由衷地说:“高什么升啊,能在警长这个位置上混下去就不错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报恩。我一报爹妈的养育之恩,二报县长的知遇之恩,三报我师父……”

高万生打断郝刚宝的话说:“得了,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伶牙俐齿的郝警长绝非池中之物,否则咱们能成为朋友吗?”

郝刚宝反问道:“咱们是朋友吗?”

高万生望着郝刚宝,说:“你还忌恨着我?你现在是不缺吃不缺花了,可你那几个薪水……哼,我不多说了,你是个聪明人。”

郝刚宝回望着高万生,以不容回绝地口气说:“我从来不认为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高万生大笑起来,说:“郝警长真是一张厉嘴,做人也拿得起放得下,高某人服气,服气!”

郝刚宝把一杯酒喝干,吃起鱼来。

高万生语气轻松地问:“郝警长,知道这是谁的鱼吗?”

郝刚宝一怔,停住了筷子,他明白高万生话里的意思,问道:“高老板,知道你那茶楼是谁的吗?”

二人心照不宣。高万生炫耀地说:“郝警长,今儿晚上县商会请我去唱《马寡妇开店》,你能赏个脸吗?”

郝刚宝不冷不热地说:“脸是应该赏,大鼓也应该看,可惜我没空儿。”

高万生知趣地不再说话了。

齐兆鸣赌气离开县城后,径直去了白洋淀里。他不能不再次捕几条鱼,以补那几条白白甩扔给高万生的亏空。

“喀——喀——”齐兆鸣非常吃力地凿着冰,不肯停手。

冰层坚硬,近一整天没有吃一口饭的齐兆鸣几乎凿不动冰了。他疲惫地喘息着,紧了紧腰带,继续凿冰。

终于,冰层被凿开了一个小洞,而此时齐兆鸣也饥饿到了极点。他捡起一个冰块,塞进嘴里,费力地嚼着,猛然昏倒在了冰上。

寒风和雪花吹落在齐兆鸣的脸上,他慢慢醒转,爬起身,继续艰难地凿冰。

…………

村外的路上,许多村民在逃难,齐兆鸣、雯兰、张瞎子也在其中。

昨天一个消息传来:国民党军队要炸平村子!村里人都被这个消息吓坏了,赶紧逃难,雯兰想去白洋县城姐姐雯瑛家,可齐兆鸣说什么也不同意,雯兰知道爹不愿意给姐姐和姐夫添麻烦,无奈只得和爹向县城边寻找安身之处。逃出村里的第一天,他们来到了城南一座破庙里,准备在这里暂且安身。

这座破庙就是当初琦良父子的避难所,现在显得更加残破了些。

齐兆鸣、雯兰搀扶着张瞎子走进庙里,不觉怔住了,只见里面很干净,有一些极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一张木板拼成的床。

雯兰惊奇地说:“爹,这里好像有人住了。”

齐兆鸣同情地说:“唉,肯定也是个逃难的,但有一点儿奔头儿,谁能在这地方住啊。雯兰,咱另找地方去吧,别搅扰了人家。”

雯兰点点头,搀扶着张瞎子刚要走,一个风韵十足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雯兰惊喜到了极点,大声欢叫起来:“梅红姑——梅红姑——”喊完,她激动而兴奋地扑上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秦梅红。

齐兆鸣吃惊地脱口而出:“梅红妹子?”

秦梅红也震惊地说:“啊?雯兰?齐大哥?你们、你们怎么到这儿了?”

雯兰望着秦梅红,嗓音颤抖地说:“姑,这几个月您怎么离开茶楼了,可把我和我爹想死了,我们找了您多少天都没找到,做梦都没想到在这儿遇上您了!”

齐兆鸣也望着秦梅红,关切地问:“梅红妹子,你、你一直在这儿住?”

秦梅红眼里涌起泪水,轻轻点点头说,“对,我就在这儿住,靠给人家缝缝补补过日子。”

齐兆鸣责备地说:“你呀,你怎么不去我们家找雯兰呢?你给雯兰帮了那么多忙,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报答你的恩情啊。你真让人生气!”

秦梅红望着齐兆鸣,委屈地说:“你不娶我,我上你们家算什么,不如我自己混日子呢,反正我是有人害没人疼!”

齐兆鸣急忙辩解地说:“梅红妹子,我、我……”

雯兰拉住秦梅红的手,认真地说:“姑,我爹可惦着您了,那些天找不着您,我爹比我都着急呢!”

秦梅红斜视了一眼齐兆鸣,“噗嗤”一声笑起来,说:“齐大哥,我是跟你说笑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心里不挂事!”

齐兆鸣沉着脸,继续埋怨说:“你还有心思说笑话?你就应该去我们家!”

雯兰越发抱紧秦梅红,生怕自己又敬又爱的人跑走似的,说:“姑,我爹说得对,您真不该自己在这儿受罪,您总说把我当成亲侄女,可您有难处了就把我给忘了。”

秦梅红疼爱地抚摸着雯兰的头发,郑重地说:“雯兰,姑到什么时候都把你当成亲人看待,你们已经不容易了,姑给你们送不了花可也不能送刺啊!”

雯兰难过地说:“姑,您别说了……”

齐兆鸣问道:“梅红,雯兰说你的茶楼让高万生给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跟我和雯兰说说!”

秦梅红气恨地说:“高万生和你那个宝贝徒弟一唱一和就把我给害了,就这么回事!”

雯兰吃惊地问:“什么?我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