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玉堂的门外落了锁头。
“哎,这个人可真是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跟侯爷睡了吗?这么能折腾!”一个细细的声音轻轻地说着。
“就是,我们都没法子休息,还要在这里守着,别人求还求不来的福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丫头顾意把声音提得高八度,有意想让房间里的凌月听到。
房间里的凌月这回可真的无话可说了,因为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是自己时,她吃了一惊。
这张脸,比自己二十六岁的模样年轻得多的,娇媚得多。
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我真的死了?那么这个人是谁?
凌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问了无数次。她站起身来,在镜子前转了几圈儿。
这腰身,这眉目,这长发,这……
没错,之前的凌月是那个又矮又敦实的丑女,以至于她年过二十也无人到凌将军府里提亲,远近声名坏透。一位腹黑的嫡女,家中大事小情逃不过她的法眼,只是没有男人敢上前半步。
可,可这身体又是谁?
凌月轻轻摆弄黑而长的直发,由衷地喜欢自己的新皮囊,开始搜索她的记忆。
“冰儿?是冰儿!”她的脑子里,另外一条记忆线里,呈现了许多人和事,虽然一时间都挂不上钩,但她知道了这身体的名字,在轮为乞丐之前,一对慈祥的老人称她为冰儿。
“当……啷……”是门外的锁被打开的声音。
凌月警惕地把头往桌上一趴,她打算来了一个佯睡诱敌。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走近,听起来这个人的内力深不可测。
管他呢?我得先从这里出去,我一个堂堂凌将军府大小姐,让我当小妾,一个连孩子的名都上不了祖谱的小妾?作梦!
凌月把长长的睫毛微起。一个高大的身形居然绕过自己趴着的桌案,往床那边走去。
呃?果然是个坏家伙,来了就奔床上去!
当轻轻的脚步再次响起在她的身后时,凌月一个回手朝着进来人的下身就攻去!然而,却打空了。她的粉嫩虎爪,正打在金线镶边儿的夹被上。
原来,他想给我盖上被子?!
“怎么?你学过几天的三脚猫功夫?”又是那个浑厚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屑。
凌月紧咬双唇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另一只手早就绕到了夹被的后面向着他的咽喉掏去。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成了乞丐?”木易看着她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全是打心底地喜欢,他甚至不想躲开她的攻击,但他的身体还是往一边闪过,看着她要倒在地上,木易长臂一伸,把她疼爱地揽在怀里。
“谋杀亲夫啊?!”一张英俊的脸英气十足地压了下来。眼看就要逼近自己的嘴唇时,双手与双腿都被钳住的她见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额头向着木易高挺的鼻梁猛地撞了上去。
“呃!野丫头,你……”松了双手的木易去捂自己的鼻子,手指缝里冒出的几点鲜红的东西。
“侯爷……”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满面红光的福管家紧张地小跑到跟前,递上一块帕子。
捂着鼻子的木易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眼前这个让他牵肠挂肚了一下午的小丫头。
“哼!占本小姐便宜!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凌月往软榻的大红苏锦靠枕上一倚,从桌案上拿起的一个大苹果“咔嚓……”就被她咬下了一大块。
甜美的果汁溢满口腔,凌月秀眉一扬,带稚气的微微一笑。
“哼!”刚要转身离开的木易一回身,平静地问道:“你叫什么?”
“冰儿!”凌月想也没想,居然回答了他。
眼睛一转又后悔地看着那个正扬长而去的背影,“你管我叫什么?哼!”门被她自己“当!”地关上。
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一次也没有来过,每天的三餐换着样地供给,山珍海味轮着上,玉盘珍馐挤着摆。
这要是之前,说什么,我也要吃他个底朝天。
凌月攒着眉头,想起自己的家人个个身首异处,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花园里的散步是每天必修课,只是除了丫头,还有六个壮汉,个个表情凶得跟黑煞似的。
“我说,这位大哥,你认识我吗?”凌月想跟当中个子最高的调侃几句,想找到能逃走的办法。
“如果你不喘气儿,都可以送到庙里当罗汉了。”那几个人还是一动不动,目不斜视,没有说话。
一只红色的蜻蜓从她面前飞过,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她想起了凌家老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她的眼里忽地就朦胧了起来。
“怎么,捉不到蜻蜓还要哭鼻子吗?”
阴魂不散的,又来折磨我。
“我说,大,大叔!”凌月上下打量了眼前的木易,有意把两个人的年龄差距拉开,怪声怪气地说道。
“什么?大叔?”只有二十八岁的木易的左眉毛一挑,大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了。一只手抬起,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又落下,“叫我侯爷!”他由烦躁又变得威严起来。
“我说,大叔,你几岁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没有妻室的,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凌月一脸的不解。
被他这么一问,木易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来,各色的美女他见得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几秒的,以至于,他自己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性取向真的有问题。
那天之后,他有意不让自己到明玉堂来,甚至不想让自己想起整件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冰儿的那张脸总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甚至她的每一个表情细节,就连她一身污垢的样子也总是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有几次他甚至恼火自己是不是生了病。
“是啊,我妻妾成群,怎么着,与你有关吗?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啊?我只是路过!”木易一转身,留下一头黑线的凌月吃惊地看着他高大俊朗的身影离去。不知为什么心里升起一点失落。
不是,才不是,鬼才会喜欢这样一个冷血的家伙。
冰儿托着下巴,打算继续自己的悲伤,可是除了刚刚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没有别的。
坐在石阶上的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走!”
侯府里刚刚掌灯,一阵凉风吹过不大的明玉堂院子,累了一天的侍女当值,也都坐在花廊下,闲聊着。
“夏荷……夏荷……”明明在过道里坐着的她,听到了房间里的冰儿在喊,但只顾与春梅谈笑。
一直没有闲着的秋菊听到了声音,麻利地小跑儿到了门口,轻声问道:“小主子,您有什么吩咐,秋菊在这。”
“噢,不用你,你这里有点侯爷给的好吃的,我想赏给夏荷。”里面的声音平静柔和,哪里像十四岁刚刚及笄的女子。
她们的声音并不大,夏荷一听脑袋像削了尖一样马上打开了锁钻进了房间。
一个时辰后……
木易白天与冰儿吵了几句,自己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从冰儿住进了明玉堂,他即使不到那里,也要走过去站在门外看看,再回身。
“开门……”木易还是没有忍耐住,他太想念那张如月面容。
一个人双手反背好像被一条手帕绑住,倒坐在床头。
“冰儿,冰儿……(凌月只把记忆里突然蹦出来的那个名字告诉了侯爷)”木易慌了手脚,直奔了过去。
可搬过她的身子一看,他愣了一下,便大吼了起来:“人呢?你们!人哪里去了?”
被松开的夏荷早已跪倒在地上,身体抖作一团。
“侯爷饶命,饶命,那个小乞丐,她,她说要给我吃的,我就……”夏荷结结巴巴地说着。
“你叫她什么!”木易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抓起桌上的一只瓷碗,“啪!”地就扔了出去。
“侯爷,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咚咚……夏荷的额头已经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磕得出了血。
“拖出去,给我掌嘴!”福管家看到了侯爷的脸色不对,发了话。
“侯爷,您别急,我已经派府里的近卫去追小主子了。要不您今晚上到西暖阁李氏那里歇着?”他陪笑的脸上堆起了一摞皱纹,李氏是他本家的侄女。
站起身来的木易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把手举起来又重重一甩。
“哼!”他的脸黑得没法看了。
“去!把府里的高手都给我派出去,马上把她给我找回来!还有,不能伤她半分毫毛!”那声音里带着的威吓,让福管家也惊了一跳。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明玉堂上上下下的奴婢们都跪着,没有一个敢出大气儿。
侯府后门外
凌月把夏荷那身肥大的衣服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冲着宣武侯府的飞檐作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哼!想让我当妾室?做你的大头梦,本小姐可不买帐。四下里望了望,她一身轻松里大摇大摆地往街市深处走去。
从杀头那天起,我也有十多天没有出来的,不知道家人的,家人的……是怎么处理的。
凌月逃出魔掌的喜悦被失去家人的痛苦如潮水般淹没。一脸凝重的她,想先去一个地方。
路上各家的灯火昏暗,一轮半月在当空里现出迷朦的轮廓,原本应该感觉到夏夜的爽凉,在她看来,都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