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仍然没有气馁,坚持给嫣儿和叔大写信,每日信里的内容无非是问候他们过的怎样,到得后来,写到无话可写了,便写些自己生活的琐事,日常的闲话,有时候对着雪白的笺纸一写便是半日,觉得他们好像就在自己身边,如常般静静地听着自己说话。一封封信向京中寄去,哪怕全无回音,也从未间歇过。时间久了,连李成梁也佩服起她的毅力,每次拿信替她寄出时,投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安媛是宫中出身,论起多有不便,对外便说是李成梁的妹妹,如松的姑姑。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一路的经历,如松很快就忘记了京城的繁华,沉浸在这大漠边关的雄伟壮阔中,和邻居王千户家的二狗成了好兄弟,两人立下了保家卫国戍守边关的远大志向,要去投军。奈何他俩都还年未满十四,不得入营参军,于是每日里都不肯去书院读书,要跑去军校场偷偷看父亲训练兵士。起初安媛很是反对,然则随着他们去了次书院,听完迂腐的老先生念经似的授课后,也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只是要求如松赶在李成梁之前回家。有好几次他们在角楼上捉对厮杀玩的忘了形,都是安媛偷偷赶到军校场把如松拖回家,倒也没有穿帮过。
日子过得飞快,这日快到冬至,天气骤然冷了起来,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天色便黯淡了几分,忽然飘起大雪来,眼瞅着离李成梁从军校场回来还有半个时辰,安媛趴在案边揉了揉写的发酸的手腕,唇边漾起一丝满足的笑意,她把新写好的信笺用火漆封好,收在袖中。临出门时拿了把油纸伞,披上了素锦菱花绣的斗篷,去寻如松回家。
去军校场的路安媛已是驾轻就熟,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天色有些阴沉,地上积雪渐厚,她撑着伞行走在雪中,只觉四周很是安静,只有木靴踩在雪上吱吱呀呀的如同呜咽。远处天边缀着几片轻云,淡淡的浮在薄暮后,朦胧间笼罩着远处巍峨苍茫的群山,都在雪中一片萧素沉寂。
沿着关城东闸门边的角墩往西走不到百米,便能看到一片开阔的空地,远远听到厮杀呼喝之声不绝于耳,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甲,森然立着点将台上,便似一座山般稳然。在点将台四周,一排排兵士在空地中排列整齐操练,长枪挥舞,喊声震天,鹅毛大的雪片落到他们的枪上、脸上,他们恍然没有察觉,甚至连头发丝也未动半分。
安媛一眼瞅到校场西侧的竹篱旁,站着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人持着一枝竹竿,两人站在雪地里,打的毫无章法,却是势均力敌、难解难分。安媛看的又好气又好笑,过去拍了拍如松的肩膀,放粗声音喝道:“如松,还在这混玩,你爹爹就在你身后。”
如松骇得一震,手中竹竿啪的掉在地上,回头却见是安媛站在旁边,顿时安了心,常抒一口气道,“姑姑,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说着吐了吐舌头,远远瞅了眼点将台上威严的父亲,剩下的话没敢说完。安媛放下斗篷,露出一张清秀脱俗的脸,她莞尔一笑,拍了拍他身上的雪,牵着他回家去。刚走了没几步,却见军中传送书信的小校在营前下马,看到安媛便打了个招呼,笑着唤道,“安姑娘。”
安媛笑着还礼,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事,又回头拦住了小校,从怀中取出书信,低声说道,“我这有两封信,还要相烦王大哥帮忙送到京城去。”
小校接过书信看了眼封皮,连声说道,“不碍事的,这几天就有急件送到军中去,回头给姑娘一并送过去好了。这信是寄给张…张居正大人?”
安媛点了点头,“对,就是裕王府侍读张居正张大人。”
“张大人好像不在裕王府做侍读了,”小校想了想说道,“半年前就调到翰林院去做翰林了,家好像也搬到铁帽胡同去了。”说着他又看了看第二封信,却吓了一跳,“段府…姑娘是说哪个段府?”
“兵部尚书翁东涯段大人府上,”安媛疑惑的瞥了他一眼,心里隐隐涌上有一丝不详,“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段府早就被抄捡定案了,段大人一家老小流放岭南,这信往哪儿递去?”
安媛只觉心间一丝冰凉,她伸手接过那封信,藏在怀中,强笑道,“是我糊涂了,忘了这事。”
那小校憨厚的笑了笑,“姑娘放心,张大人这封我即刻就送去,到时候去京里找找他府上就是,断不会误了姑娘的事。”
安媛微笑着点头谢谢他,抬眼望着远处点将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迷蒙了眼。旁边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如松,却只担心父亲一出校场就会发现他们,赶紧拽着她踉踉跄跄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