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夏的果实
盛夏走在发烫的柏油路上,汽油烟刺鼻,本是轻薄的衣裳还是被汗水浸湿了,她穿梭过柏油路后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挑着一担龙眼干之后停歇在一棵大树下,她看到他整件衣裳都湿透了,于是走过询问,他说这是家乡的特产,可以便宜卖给她,她没问价钱便挑了一袋龙眼干给了钱,她问道,“很辛苦吧,这么热的天。”他黝黑的脸上绽出一个憨实的笑容说,“家中还有几个读书的弟妹,这个辛苦得扛啊,不过你们工作环境舒适的人,夏天还是有很多人得空调病,我虽累但带着自己煮的凉茶,加上这边高楼较多不会容易中暑的。”筱优笑笑“是啊,环境越好,人越娇弱了。”她在男子的推辞下还是拿了一些刚买的水果给他,与他告别后,她在火辣的阳光下加快了脚步,手上提的是刚买的龙眼干和半袋剩余的水果。
陆子军在与她的告别晚餐上,点了几瓶酒,她记得第一次饮酒是偷喝父亲自制的荔枝酒,那瓶用玻璃罐装置的荔枝酒是父亲特地珍藏在家中待客的,酒罐里浸泡的荔枝捞出去晒干后亦是十分美味,她因此对这瓶酒感兴趣了。儿时的一个午后,感冒的她没能像筱灵一样跟随父亲到亲戚家,独自躺在床上的她觉得机会来了,她下了床,拿了一个小酒杯,又小心翼翼地拿着板凳踮着脚跟去倒了半杯荔枝酒,她把眼睛闭上一口气喝光了这半杯酒,接着走到小沙发上蜷缩着小身子睡着了,事后却因此体温上升,一个礼拜持续发烧。
“筱优,总经理秘书的工作,你还习惯吗?”陆子军问。
“嗯,没有什么问题,你还会回来吗?”
“有机会的话会回来,你想跟我去吗?”她的心跳突然加快,面对陆子军的第一次直接,她迟疑了一阵,抬头看到了他眼睛的温柔。
“你喜欢我吗?”她没在逃避陆子军的眼神。
“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喜欢。”
她没再说话,同时躲避了陆子军眼里的真诚。两人各自咀嚼面前的食物,直到服务员拿来了之前点的三瓶啤酒。
“如果是介意你年龄太小的原因,我会等你。”倒满了两杯酒后,他又说道。
“我……”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又沉默。
“我好像不该对你说这些,能一起喝杯酒吗?”她没有作答,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筱优,别喝多了。”她摇摇头,又拿起了桌边的啤酒,她发现自己可以把酒瓶剩余的酒喝光,于是笑说:“突然发现这酒味道还不错。”
“你酒量并不好。”
她摇头道“我想喝。”
明明这么多年,她都没再碰酒,现在怎么又喜欢上喝酒的感觉了?她只想在陆子军面前让自己醉会儿,让自己觉得错过是件模糊的事情,让这件事情以后不再清晰。
走回去的路上,她定定地看着这晚的明月当空,自个突然没完没了地哭了起来,眼睛始终是盛装着液体的皿器,然而眼泪终可以穿透这个器体,流下来。
“不哭了,不哭了。”他轻搂着她,为她拭干脸上的残泪,心想她应是累着了吧。
过了好一阵,她终于哭累了,把头靠在他胸前,沉静了,似乎在想着一些事情。陆子军也没再做声。
“我该回去了。”她向前走了一步,又转头对他说,“送我回家吧。”头脑胀得难受时,她在想,原来夏天见不到星星是这么难过的事。
这个假期,她再次单独到达了深圳,那个与他初始相遇的地方,在这之前她并没有告诉筱优,她向筱优撒了慌,说自己已经在学校本市谋职了,网上求职时,她特意收索了董峰名片上的酒店,巧遇酒店招聘前台接待员,带着欣喜,她投了简历。
接待她的经理是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对她一番赞赏后,通知她培训一个礼拜后,方可上岗,她朝经理的背部吐了一下舌头,心想不就是一个前台接待员吗?还要培训这么久。
三天后
“筱灵,经理让你到他办公室。”
“筱灵,你从今天开始就可以正式上班了。”经理笑容可掬地对她说。
“经理我可以尝试另一个职位吗?”她问。
“哦?你说说你的想法?”矮胖经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说:“我想在我们酒巴内担任临时歌手。”
“我知道你很机灵,不过这歌手可不是谁想担任就可以担任的,再说这事我也做不得主,还要总经理说得算。”经理看着她又说:“筱灵啊,这事我可以帮你去说说看。”她在心里嫌恶了一翻后仍对他绽放笑脸,“谢谢经理,竟然你不能做主我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经理如果没有要交待的事情,我就先下去了。”前台接待员还得继续做,她亦不能得罪他。
这是她来到深圳的第四天晚上,淡妆,中性的服饰,在这到处是妖艳身影的酒吧,她确实做到了独俱一格。九点钟,巴台上惯常来了一个人,那是她今晚的猎物。
她安静地喝着手中的果汁,乘机打量这个男人,他没有那个本地经理的龌龊相貌,也没有董峰年轻,西装革履的他严谨地站在巴台前,没有跟调酒师交待任何话语,没一会,面前就多了一杯“盛夏的果实”。筱灵想,就按常规出牌了。
她轻哼着Maria Arredondo 的That Day高潮部分过后,她停下喝了一口果汁,转头正见男子望向她,于是她朝他礼貌地微笑,“我打忧到您了吗?”
“不会,你唱得很好。”
“谢谢,顺便问一下我具备了当歌手的条件了吗?”
“你要是想当歌手,你会是个合格者。”
“如果说在这个酒吧当歌手,合格吗?”
“你想在这家酒吧当歌手?”
“我想当临时歌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
“这个问题你应该在面试的时候提出,我的时间到了,失陪。”
他说完这话后,果然离开了座位。她的计划也随之成了泡影,让总经理亲口聘请她入职终究是一场空中楼阁。她觉得自己就像刚充满气的气球一下子又被人拿到手中掐破,她趴在巴台上对着调酒师说“麻烦给我来一杯‘盛夏的果实’。
黄金时段的酒吧亦是最喧哗的时间,而她在这喧哗中安静地思量明天面对总经理的表现,这个时候舞台上传来了似曾相似的歌声,看向舞台时,她发现了蒋明,是那个去年冬季与自己在地铁站合唱的男子,她扬起了嘴角,放下‘盛夏的果实’又向舞台靠近了一些。
“谢谢你们的掌声,接下来的这首将送给今天到场的同学们,一首耐人寻味的‘朋友’。观望周边响起了一片欢呼,筱灵想,原来他的人气有这般好。
“美女,赏个脸,喝杯酒,怎么样?”旁边的男人身着正装,她婉转地回绝道,“不好意思,我等我朋友呢。”
“那好,不打忧你了,这是我的名片。”她微笑地接下了名片,男人也就走开了。
过了一会,她看到蒋明下台了,他正朝之前邀请她的男人所坐的桌台走去,居然是说笑敬酒。
“嗨,你们是在办毕业晚会吗?”
“筱灵,你怎么在这?”蒋明脸上的喜悦多过于惊讶,于是她惯用的笑脸又上场了。
“我来找你。”
“蒋明,你这个好小子,回头看怎么收拾你。”众人开始起哄,之前递名片的男子这时为她倒了杯酒说:“沾用蒋明的光,可以跟你喝杯酒吗?”筱灵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空杯放下时男人们一阵掌声。
“这一群家伙,真能缠。”蒋明说。
“他们应该都找到工作了吧。”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带着惊讶问道。
“他们穿的是制服,而且还有名片。”
“你真是聪明。”
“你呢,毕业后还打算当歌手吗?”
“暂时没有其他想法,对了,你姐跟来源都知道你在这里上班吗?”
“我还没打算让他们知道我来在这里,所以拜托你一定要答应帮我保密。”
“我保证不会让他们知道你在这的,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可不要吝啬对我说。”
此时已是夜晚十一点半,她往咖啡加了一些牛奶后,望着蒋明,欲言又止。
蒋明送她回去的时候已是凌晨,本是四个人的宿舍,在这个时间只剩下她了,她的舍友们在夜晚都特别活跃,起初她们出去的时候也会叫上她去充数,只是两晚过后,这件事便没有继续,周璇在她身边的男人把她的同伴冷落了,又有谁会喜欢这样的绊脚石。她清楚自己一向不受同性欢迎亦不宜与她们当朋友。
蒋明的话果然是如她预想,在她表演着极为无助时,他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想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会不会麻烦你。”
“说吧,我很乐意为你服务。”
“我想在这个酒吧当临时歌手,你能帮我吗?”她略带焦虑地看着他,继而又低下头来等待结果。
“我觉得以你的条件,根本没有问题的,明天我会向总经理推荐你,他对任何人都很严格,你只要正常发挥,直接通过是不会有问题的。”
打开窗户,随之带来了一阵凉风,手里拿着刚从冰箱取出的矿泉水,她背靠墙壁闭上眼睛,直到有了睡意。
她打开窗户,试途让办公室的空气好一些,抬头盯着一阵灰茫茫的天空,然后回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隐瞒了依琳她新任的职位,鄙夷自己的上司,对其义愤填膺地进行了指责。每天的工作开始让她烦躁,外表又极其平静,有时候甚是麻木,半夜醒来的时候也不会哭泣,只是静静地坐着,索性睁大眼睛,让它最后疲劳地闭上,太过于难过时,她咬着自己的手指,于是手指上多了两行淡淡的齿印,这是陆子军走后发生的事情。
“筱优,下班后,我还有些事情找你,先不要离开。”看着这个从不会在上班时间谈私事,却会用工职之利来处理私事的上司,她点了点头。
这里是她从任新职以来经常进出的地方,一家小型的港式茶馆。他们的面部表情与上班时截然相反。两人的言语间就像在进行一场谈判。
“如果是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同意的。”筱优冷冷地说道。
“我不会再要求去看她,也不会再给你钱物,我只是想知道她最近的情况。”男人无视她的冷漠,平缓地说着,“这些东西,希望你能带给她,她需要补充这些营养。”
“不需要了,我一直定期地给她补身子,她没有什么需要你来费心。”她把东西推到男人面前又说“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了,你要知道她现在一个人在家。”
“筱优,我是没有资格对你要求什么,但请你不要拒绝我对她的心意。”
“总经理,您想给她的,我们现在都有了,但有一点你必须知道,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心意。”她落下这话后便起身,桌上的两杯茶水还在徐徐上升着热气。
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把对男人的愤怒都发泄出来了,即使他是她的上司。筱优想着那个男人几次要求去看依琳都被自己回绝时,便觉得痛快,但她随即会想到依琳,她无谓的外表,真的可信吗?她摇着头疼的头,近日的连续失眠已让她的黑眼圈逐渐加深,皮肤也显得暗淡,她抚摸着自己清秀的脸庞,身体被寂寞一点一点地浸入,没有人生目标,带着悔恨成长,生命本不该如此吧。身旁突然冲过一群穿着旱冰鞋的少男少女,他们的身体自然地形成一条斜线状,那也是她从没有过的活力,这个盛夏,她的天空没有星星,有时候脑袋蓬胀了便会停滞一会,那应是本能的身心歇息了。
那天她收到了陆子军的快递,那是一套纯白色的公主裙,领袖边沿是黑色的蕾丝,垂顺在领子两旁的白色绸丝带很顺滑,可以打成一个蝴蝶结,裙子的丝质十分柔软。她拆开里面附带的信件:信件分两页,开头是一张水彩画,画上的女孩站在一片田野的前方,手挽着一个竹篮,竹篮里铺盖青草叶,向前方奔跑的女孩笑靥如花,她发现女孩穿得正是她手上拿的裙子。以往她只见过陆子军设计的平面画图,却从不知道他的田野画可以画得这么好,画上女孩纯净的笑容是她不配拥有的吧。她把另一页面的信纸翻开,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字:去上海之前,我去了一趟西藏,没有高楼的阻碍,这里的天空很高,也很蓝,心情也平缓了不少,筱优,突然很想你,有时候对自己的心存幻想懊恼了,只是,不要在意我的话,希望你能拥有该属于你的快乐,而我也会重新过上自己的生活了。
陆子军,谢谢你这份礼物,裙子被她重新放置到青绿色的包装盒里,她不知道她穿上这条裙子会是在哪一天,至少不是现在。
有些时候她完全不想去理会任何人,对于筱灵她却十分挂念,依琳说她更像筱灵的母亲,可是也是她让筱灵失去母亲的,这样说来,她是不是还带着罪恶,罢了,罢了,不想了,收到陆子军的快递后,她理了理已经盖住脸颊的留海,觉得该去换个新发型了。
下班后,她独自走到发廊,玻璃墙贴着几张最近活动项目的价格,洗、剪、吹,三十元,而她家乡的理发店里每次剪发只需三元,在她站在店门口前,工作人员已推开了店门,于是她走了进去。
躺着听洗头的流水声,最近经常失眠的她竟觉得自己可以这样睡着,洗好头发后,她对发型师说:“我只要把头发剪短。”
“想要剪成什么样的发型呢?”发型师边问边把她的头发放下。
“只要剪短,留海需要修薄一些。”她看着镜中一脸疲容的自己说道,发廊内药水的味道跟吹风筒的声音让她很不习惯,她发现发型师正琢磨该如何为她修剪时笑了,她只是要求剪短,最终还是没有打断发型师为她设计的发型。
这个新的发型果然给了她不同的心情,她感觉自己的脚步轻快起来,抚摸着自己柔软的发质,她说,筱优,你已经送了个新发型给自己当礼物了,可不能再有坏心情了。
酒吧内越来越喧哗,也越来越多的男性会为她前来,蒋明却不再对她那么热情了,他总是说,筱灵,你是属于大众的。他又说,可惜这个舞台太小,它开始容不下你的爆发力了。她笑了,很灿烂地说,蒋明,我只是在深圳唱歌的学生,以后没有打算留在舞台上。蒋明不明白,她却也没在做解释。她跳的舞多数动感,线条亦很柔软,更多时间她学习了舞蹈,甚是卖力。
临近开学的半个月前,她剪了新发型,接受了发型师的推荐,她剪了今年夏季最流行的发型,舞台上的她,换上了性感的低胸服饰,遮掩了20岁少女原有的稚气,增了一丝狐媚,然后她发现自己不像一个在校学生,更像一个风尘女子。她从来不会拒绝一些帅气、多金的年轻男子的邀请,她亦没有固定的舞伴,每个晚会,她都会精心地装伴,带上自己柔媚的笑脸,直爽地喝酒,恭维的谈吐,偶尔独自冷笑,笑自己的举动是否有必要。
这晚,她身穿淡蓝色的长裙,布料柔软的长裙设计很简洁,有着传统女性的保守亦不失大方,这是她恋上它的理由,它让她回到了三四十年代,站在舞台轻悠悠地唱着那个年代女子的孤寂,十一点,人流不断地涌进酒吧内,曲毕,掌声漫布了酒吧的整个空间,她微微欠身,微笑,退返后台。
“筱灵,有人找你。”她刚拿下肩上带有闪亮珠片的披肩,化妆师已向她走来。
“哦,怎么没见人?”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
“他说,在上岛咖啡等你。”
“我知道了,谢谢你。”她的妆容并不浓艳,也就没有卸妆,直接往上岛咖啡的方向走去。
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推开门,走出酒吧后咖啡厅里头的光线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往靠窗的位置寻找,果然他坐在那边。
“嗨。”她拉开椅子坐下,微笑地向他打招呼,见到他的沉默时,便也跟着沉静。她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在他面前沉默一分钟,但也仅是一分钟。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叫我出来,自己一句话都不说。”她气呼呼地瞪着他,心里想着,再没有反应她便起身不再理睬他。
“你,怎么可以让我这么长时间丢失你的消息。”他抬头,缓缓的话语,缓缓的眼神。
“你会在意这些吗?我没有发觉。”她仍然怒瞪着他。
“会,我在意你,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你念书的城市,可是你不在。”
“你真的去找过我吗?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她有些偷乐,表情也变得温柔。
“那个时间,我正在那边开拓市场,前一天打电话给你,你说要留在本市就没有马上去找你。”应该是受到她的影响了,他的语气也柔和。
“原来是这样,我的新发型好看吗?”她玩弄了一下披肩的头发,得意地看着他。
“好看,但现在的你,让我有些头痛。”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之后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不是看到现在的我,有些吃惊,有些怀疑,可是非常喜欢啊。”她坐到了他身旁,吃吃地笑了。
“小丫头,”他轻吻着她的额头后又说:“快开学了,我带你好好玩一下吧。”
“好啊,对了,你住哪里?”
“今晚,我住酒店。”
她站在卫生间内,擦干身体,包好浴巾,随董峰回来的路上到现在她都不曾表现出任何不安,镜子里头是一张年轻靓丽的脸,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做了一次深呼吸,筱灵,你把自己当成了礼物送给他,好吗?好吗?原来她还是忐忑了。
“愿意吗?”同样身着裕袍的董峰在她打开房门之时上前捧着她的脸蛋问道。她抬头看着他,踮起脚尖抱住他,呼吸开始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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