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孩子
泽诺开车,我领他去了一家专做粤菜的酒楼喝早茶。
那还是在澳洲的时候,有个邻居是广东人,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开了家粤菜餐馆,最为精致的就是她做的那些广式早茶小点,因为两家离得近,我又经常去光顾她的餐厅,有时她在家做了点心都会送些过来。
当时真是觉得广东人在吃这方面很了不得,她跟我说,外国毕竟食材有限,很多都做不了,有机会应该去广东看看,吃一次正宗的广式早茶。
当然,我是没这个机会了,也只能在北方解解馋了。
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午的阳光倾洒进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我靠在座位上,半闭着眼睛感受着。
我要了水晶虾饺、干蒸烧卖、龙阳虾饺皇、马蹄糕、白糖伦教糕、酢皮鸡蛋挞,还有瑶柱鱼茸粥和燕窝鹧鸪粥。
对我要的一大桌东西,泽诺表现得不甚感冒,我特别把喜欢的燕窝鹧鸪粥让给他,结果人家大帅哥给我来了句不喜欢喝粥就推到了一边,对其他的东西泽诺似乎也不是很欣赏,只有我一个人吃到胃胀。
泽诺要了杯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的面颊光滑,皮肤细致,栗色的头发绑着,未作打理,几缕发丝垂下,更显潇洒写意。
“还痛吗?”
见我喝完了粥,泽诺放下咖啡杯,伸过手来小心地执起我还贴着胶布的手腕,栗色眼睛中满是关切和疼惜。
“好很多了,只是我比一般人恢复得慢。”
摊开我的手心,泽诺印上湿热一吻,长而翘的睫毛抬起时,内疚之意表露无遗。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泽诺执着我的手腕,又怕扯到伤口,只用了一点力,“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一直守着你,不再让你受一点伤。”
“泽诺,这些事情本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不需要这样。我和铄沣总裁之间的那些旧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明白的,虽然他人已经走了,可我不能当他没有回来过,不能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和你之间呢?你就可以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泽诺的语调高了一些,眼睛里的栗色也因为激动染上了一层光晕。
俱乐部里不怎么太清醒的初识,到显登的重用及对我能力的认可,再到后来与晓菲的积怨,陶昱的麻烦他不计任何回报的帮忙,捧着野花的告白,度假村里的追求,再到后来的心迹袒露,他也只是一个渴望爱又敢爱的男人……
“我没有这样说。”
“你是没有这样说,但是你的话里就有这个意思。”放开了我的手腕,泽诺的手背抵在唇前,眼睛看着我,“刚回来那天,你说你需要些时间,所以我没有打搅你。昨天晚上,你的朋友出来跟我说,你喝了很多酒,开始闹了一小会儿,之后就睡了,我很想上去看看你,可又怕你不高兴。这么多天,我一直都很担心你,你知道吗?泉,你和铄沣总裁之间大概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他已是有妇之夫,你自己也说过你不愿给人家做情妇,为什么过去的不能让它过去呢?”
“我是打算让它过去呢。”
“嗯?”
我微笑地看着泽诺,泽诺似乎对我突然转变的态度不能明了,一脸困惑的样子。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镶有翠色玉石的戒指放在泽诺的手心里,泽诺马上想说什么,我的手指压上他的唇。
“我约你出来,自然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之所以那么说是希望你能明白一点,就算过去了,那段感情在我心里的分量还是很重的,我也许能够忘却,也许可能永远都忘不了。你的那条项链,我不小心扯断了,不过幸好把戒指找回来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你自己保存吧,我这么粗心大意,放在我这里迟早还得丢了。不过——”我故意顿了一下,才说出下半句,“你也别高兴太早,这个我虽还给你了,但你还是要送的,而且,一定要是钻石的才行。”
开始,泽诺还苦着脸,后来眉眼都弯了起来,将戒指收入口袋中,探过头来就要吻我,我托住他的脸道:“我还有条件没说呢!”
“未婚妻大人请讲,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办到。”
“这么为难你我怎么好意思啊?看来,刚才的决定要再好好想想了。”
我眨眨眼睛,泽诺讪笑道:“你还没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到呢?万一你是想要星星月亮,那我不是要叫你失望?”
“贫嘴!”
我笑骂他,随即正色道:“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动动嘴就可以办到,有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地回答我。”
“你问吧。”
我正过身子,严肃地看着他,道:“铄沣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吗?”
“你觉得呢?”
泽诺看着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有些不太肯定地道:“我觉得不是你。”
“噢?你的理由是什么?”
这次,泽诺笑了,笑意中还有丝欣赏,也许,我是猜中了。
“正是因为种种的迹象都指向你,才觉得不是你。你确实有这个能力,但你毕竟是个商人,中国有句话叫做无奸不商,商人是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这个时候你做这件事情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你并不傻,不会拿着显登去耍孩子气。”
“唉,为什么你总要把我想得那么现实呢?那么多次,事情明明不是我做的,你却总认为我是那个恶人,好不容易能赶上一回能英雄救美,你就不能装一下傻?”
“你的意思是你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这样吗?”
泽诺转头看向窗外,眼色带着一些忧伤,再转过头时那忧伤已不见踪影。
“即便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我是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只是有人先下了手,而恰好我们要达成的目的是一样的,又不用我多费心,所以,我不过是动了一点手脚,让娄韧以为事情是我做的而已。不能说,我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的目的只是你,对其他的,我没兴趣。”
“是他太太?”
泽诺没有回答,只是以极慢的速度眨了一下眼睛。
最开始我只是怀疑不是泽诺做的,也觉得不可能是铄沣内部出了问题,唯独没有想到娄家。总觉得他身边的人绝不可能背叛他,因为韧哥笼络人心的本领我是见识过的,但却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情。
“这个答案,你可放心?”
“泽诺……你明白我并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希望他身边存在危险。”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好吗?以后不要再牵涉他的事了,我不指望你忘却什么,只是希望你活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就够了。”
我望着泽诺的栗色眸子道:“好。”
泽诺送我回去,我问他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走了,泽诺说还要再等等,这些天在英国那边守着他母亲,这边的事情也没顾上,还得收个尾。
想起他母亲的事,上次心情不好也没细问,泽诺说周末他父母两个人一起去攀岩,结果保护锁松了,她母亲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几天,他们怕是脑部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一直都没敢离开。然后又叫我不用担心,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说对不起,上次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了,也没关心他一下。泽诺笑了,说没事,以后好好关心他就行。我又说,等他定下了时间告诉我一声,我好有所准备,泽诺笑说什么都不用准备,只要把自己准备好就行。
刚进公寓,手机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直接挂掉了。等了一会儿,又响起来,接起来一听,是严钊。
我们互相问候了一番,我问他突然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严钊说他结婚了,把父母接去女方家那边,连旅游带摆桌,这次回来正好有几个那边的朋友一起过来了,想在下个周末的时候找个饭店,请几个老朋友一起过去热闹一下,也让大伙沾沾喜气。我说要不要告诉陶昱,严钊说如果她愿意来当然好,我说行,并让他把具体的时间地点发个短信过来。
打开电脑,陶昱刚好在线,我跟她说了严钊请客的事情,陶昱问我什么时候,我把严钊短信上的内容给她打上去,陶昱说知道了。我说你去是不去?陶昱说看吧,心情好兴许过去晃一眼。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打车去了严钊说的饭店。
我到包间的时候已经开席了,严钊穿着西装,还是那么帅气,他身边站着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穿着淡粉色的洋装,长相颇为清秀,有些学生气质。严钊举着酒杯说些感谢大家到来之类的话语,环视一圈,基本上没有认识的人,我正考虑坐在哪个位置,就听见有人叫我。
“好久不见了,老板!”
陈亮笑嘻嘻地冲我招手,仍然一副贫嘴瓜舌的样子,我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我们问了问彼此的近况,陈亮离开玛索以后,换了很多份工作,挣得都不多,一直处于不太稳定的状态。他问我回国以后在哪里工作,我说在显登,他一脸的羡慕,说还是多念点书好,不用像他这样,除了会耍嘴皮子什么也不会。
“你看人家严钊,现在混得多好,连老婆都讨到了,哪像我,过了多少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笑笑拍他,人家那是能力强,会耍嘴皮子那也是本事,不过有时间还是应该去进修一下,社会发展那么快,竞争会越来越激烈的。陈亮说,进修还是算了吧,他今年都二十七了,等念完书再开始积累,哪辈子才能存够本娶老婆啊?我说你啊,不能老这么飘着,三十岁的时候,男人差不多应该安定下来了。
“咳,走到那村再说吧!”
陈亮问我,回来之后有没有见过默默。
我说前些日子见过一面。
陈亮说这次本来严钊准备联系她,但是没有联系到。
正说着,严钊和他的新娘子端着酒杯站起来,先把我们介绍给他妻子,又特别说了一下我,说我曾经帮过他许多次,说我是个善良仗义的好女人。
陈亮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笑,说当着嫂子的面这么夸别的女人,也不怕嫂子吃醋。
“嫂子别介意,我们大家都是不错的朋友,恭喜你们了,真心地祝福你们!”
“这么快就开始敬酒了,也不等等我,严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我与新娘子碰过杯子,陶昱背着包从严钊后方走了过来,严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面露喜色,这场宴席上他最想见的人应该就是陶昱了。
“你也不找个好找点的饭店,害我绕了那么多圈子!这位就是嫂子吧?真漂亮啊,恭喜你们了!”
我走到他们跟前,给陶昱倒了杯酒,陶昱接过去,与严钊和他的新娘子分别碰杯,陶昱跟我回到我坐的位置。
“你今天穿得可真够素净的。”
陶昱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大衣,里面是白色的毛衣,下面是一条蓝色的喇叭腿牛仔裤,耳朵上脖子上都没有戴饰物,妆也化得极淡。
“又不是我结婚,我穿得跟花蝴蝶似的,不抢了人家新娘子的风头!行了,不说了,等着这顿饭,我可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陶昱拿起筷子,从跟前的盘子里夹了些菜,又转了转盘,夹了块烧鹅放到我的盘子里,说是做得还不错,我夹起来咬了一口,只觉得腥味冲鼻。
“好吃吗?我觉得好腥。”
“你胃口还没好啊?下回别那么喝了,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咱俩打场架都比你那么憋着强。”说着,陶昱又夹了块烧鹅。
“谁喜欢跟你打架!喂,你对严钊……没啥想法吧?”
“有,想法大大的,那么多年朋友,就拿这些菜招呼我们。”
陶昱把嚼不动的菜都吐到桌面上,还把严钊叫过来,跟严钊说,就是不招待家里人吧,好歹也算是喜宴,不能拿这个品质的菜对付我们啊。我看新娘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忙拉了陶昱一把,严钊倒是很好脾气,就知道站在那傻笑。
严钊跟服务生说让他们再重新做一盘,然后跟陶昱道了半天的歉。我说,你今天是不是成心来找茬啊?人家想娶你的时候你不是不愿意吗?干吗非得在人家那么高兴的日子找别扭?陶昱说,不明白了吧,我不过是想告诉他,我们还是朋友。
严钊喝了不少,他周围的人仍是一杯一杯地灌他,只有一个男人坐在一边独自喝酒,眼神却是往我们这里瞟。
陶昱问我,你说那个男的看你还是看我?我说,我怎么知道。陶昱忽然举起了杯子,冲那个男人扬了扬,那个男人也拿起杯子扬了一扬,然后朝我们这桌走了过来。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那个男人正好从我的位子上起身回去自己那桌。
“感兴趣?”我看着陶昱手中多出来的名片问道。
“婚礼上邂逅陌生的男人,还是一个对你好奇的男人,不觉得很有意思吗?”陶昱拿着那张名片在手里敲打着,一脸浪漫的表情,“我想谈场恋爱了,泉。”
我们正聊着,新娘子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两杯啤酒,对陶昱说,我们家严钊不会说话,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见谅,我先代他敬你一杯了,说完了手里的一杯啤酒已经干了,喝完了接着说道,以前严钊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替他跟你赔不是,以后上南方来尽管找我们,说完那杯也干了。
陶昱看着她半天没反应,我推了陶昱一把,陶昱才拿起杯子也喝光一杯,看着那新娘子坐回座位,我跟陶昱说,人家看你刚才那架势,八成当你跟严钊有仇呢,陶昱说,这女人,是个角色。
婚宴结束的时候时间还早,陶昱说让我去看看她的房子。
地点离她父母家不远,两室一厅,建筑面积大概八十来平米,地理位置很好,价位相对适中,这些年她自己攒了些钱,加上那个男人给她的几十万,足够所有的开销了。房子里面装修已经进行了一半,陶昱找了装修公司,自己买的料,虽然辛苦了一些,但省了不少钱。
我问她是不是准备结婚用,陶昱说不是,这些年的经历教会她,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就是亲人,钱,不会是假的,还有就是我们这几个朋友。亲人朋友能帮忙的总是有限,而且不免要为你担心,所以,有钱还是应该给自己买套房子,这样不管到了多难的境地,总有个属于自己的窝,在那个窝里谁也不用顾及,想哭就哭,想闹就闹。
“我TM最讨厌吃婚宴了,份子钱没少给,上的东西是一家比一家次,你就说今天这酒吧,我都怀疑是假的,喝得我浑身不舒服。”
回到车上,陶昱拿了瓶矿泉水给我,唠唠叨叨地不停说这说那,从她的房子又说回婚宴去了。
“哎,你怎么不说话啊?光听我一个人在这说。”
我将车椅放低了一些,开了那瓶矿泉水喝了两口,道:“有个自己的窝是好,不过如果窝里再有个伴儿就更好了,你看小动物到了冬天,睡觉的时候都喜欢依偎在一起,因为两人抱在一起温度就会增加好多倍。”
陶昱发动了车子,道:“你是嫌车里冷呢?”
知道她成心装听不懂,我也不理她,接着说道:“上回给你打电话没联系上,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知会你一声,别到时说我不够意思,走了也不告诉你。”
“跟你们老板一块儿?”
陶昱扭头看着我,我点点头。
“怎么,选来选去还是觉得他更有钱一些?”
“说什么呢你!”
我拿着还有大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子敲了陶昱脑门一下,陶昱不满地嚷嚷道:“那里面还有水呢,姐姐!疼!”
“行,姐姐给你揉揉!”
我狞笑着伸了手过去,陶昱龇牙咧嘴地躲开了。
回公寓的路上,陶昱说,希望我跟这个男人走真的可以过上快乐的生活,我说你就甭操心我了,有工夫别光谈恋爱,有合适的赶紧结婚得了。
陶昱不回答,我便又敲了她一下,说别老拿朋友的话当耳边风,这下陶昱急了,也不管前方路面上是人是兽,是花是草,张着两爪子就扑过来了,最终,她老人家的车以毫米之差险些与电线杆亲密接触。
泽诺把离开的日子定在一星期以后,每天我只是早晨出去散散步,白天都呆在家里,看看书或者看看电视。有时泽诺晚上会过来跟我一起吃晚饭,我懒得出门他就带了饭过来,在我的公寓里吃。
我正坐在窗前的矮台上看风景,泽诺来了电话,说晚上出去吃饭,他过来接我,我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泽诺说今天来了客人。
换好了衣服下到楼下,正在奇怪能是什么客人,泽诺的车已经到了。他为我打开了后面的车门,我坐上车子,前方副驾驶席上一个黑发男子扭过头来,淡蓝色的眼睛秀气地看着我。
“你好,夏小姐!”
“你好——普特先生!”
“还叫我普特先生?不是早就跟你说叫我克罗了吗?”
克罗佯装生气,却是一张笑颜,我也跟着笑起来,泽诺通过后视镜看向我,脸上的笑意无比温和。
泽诺开车,带着我和克罗去了一家法式餐厅,据他讲,餐厅里的厨师是地道的法国人,坐在座位上,我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连餐厅里的摆设都很有异国的浪漫情调,看得出,老板在布置之初十分精心。
泽诺大概是常客,他一进门,服务生便过来热情地招呼。
泽诺点了鲔鱼沙拉、鹅肝酱、法式洋葱汤、马赛鱼羹、香草芝士烤羊排、法国香草?蜗牛,另外,还要了巧克力慕丝蛋糕、奶油火腿馅饼和一瓶1982年的CH. Mouton-Rothschild。
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洗手间里味道清香,原是案台上摆放了鲜花,洗手的时候才注意到墙面上不规则地摆放着几幅油画,都是风景画,有田园有农庄,也有城堡和森林,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股自然的空气,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向座位走过去的时候,克罗和泽诺正在交谈,见我过去便不说话了。
“怎么,说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听见啊?”
我笑看着泽诺,泽诺抬首却是看向克罗,克罗先是不解随后一副会意的神情,淡蓝色的眼睛转向我。
“没什么啦,只是说说英国那边最近的一些花边新闻。”
“是吗?既是花边新闻,不妨说来听听啊?”
“这个……”
克罗为难地看向泽诺,泽诺道:“都是小道消息,也没什么有趣的内容。”
“哦……”
我拖长了尾音,刚好服务生将红酒拿过来,我们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服务生将红酒为我们一一倒上,泽诺拿起了高脚杯,旋转杯体,在酒杯里深深地嗅一下,一脸的陶醉,随后才极慢地饮了一小口,克罗也拿起酒杯跟泽诺一样的动作饮着红酒。
主菜端上,厨师还亲自过来询问今天的味道是否满意,那是位眉毛很重的法国人,就是先前泽诺提到的那位,泽诺用法语回答了他,那位法国厨师十分高兴,我倒是很惊讶泽诺还会说法语。
不过,我不太懂法国菜,看泽诺和克罗都吃得很高兴的样子,相信刚才他是夸奖厨师的手艺不错。
“原来你喜欢吃法国菜。”
以前,我们一起用餐,多半都是我选地方,只知道中餐里没有他特别喜欢的菜品,倒没注意过他爱吃什么。
“法国菜在西餐当中享有盛誉,是西方文化的一颗明珠。相传16世纪时,一名叫做Catherine的意大利女子嫁给法兰西国王亨利二世以后,把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盛行的烹饪方法带到法国,从此开始了法国菜式悠久的发展历程。可以说,在西餐当中,法国菜颇具文化底蕴。”
泽诺解说着,不知是不习惯法国菜的味道还是什么原因,那些食物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不过那瓶红酒倒是好东西,味道极为醇厚。
“哥哥他啊,对各国的西餐文化都颇有研究呢。”
两个男人坐在一起,一个栗发栗眸,一个黑发蓝眸,一个笑得百转千回的流彩,一个笑得风雅清透的干净,没有了周围的景物,还以为自己踏错了尘世,误入了仙境。
“你知道他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克罗突然说了一句,我摇了摇头。
“绘画啊。”
想起了那幅还在泽诺手中的裸体画,我的脸烧了起来。
“上大学时,老师都说他天赋极高,如果当时不是为了要进显登做事,他很可能现在就是个画家了。那时候很流行为自己喜欢的女孩作画,有很多女孩都希望能做他的模特,只是,哥哥他一个都没有答应。”
我看向泽诺,用眼神问他克罗说的是不是真的,泽诺只是眨眨眼睛,暧昧地笑了笑,这个家伙,是想让我妒忌呢……
吃完了饭,克罗说累了想先回去了,泽诺与我又坐了一会儿。
“克罗所说的花边新闻的男主角是你吧?”
为了开车,要的红酒泽诺只喝了半杯,此刻正抿着咖啡。
“什么都能被你猜到啊。”
“还用猜吗?你们兄弟两个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你介意吗?”
“不啊,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泽诺笑了笑,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好似有些失望,没再说什么,把服务生叫过来结了账,我们一起离开了餐厅。
坐在车上,泽诺说看我刚才吃的不多,要不再去别的地方吃一些,我说不用了,吃得也不少了,不过公寓里什么也没有,去趟超市买点日用品回去。
“你的事情,克罗知道吗?”
“他隐约知道一点,但是没有问过父母也没有问过我。”
看得出来,克罗很喜欢泽诺这个哥哥,他们都已是那么大的人了,自己家里的事情不可能毫不知情,不问大概是想维持那种亲兄弟的感觉吧,有个泽诺这样的哥哥确实挺好。
从超市里买了东西出来,刚坐上车,陶昱打电话过来,说是在一家韩国烧烤,让我过去一起吃点,顺便聊会儿,我跟泽诺说完,泽诺便送我过去了。
“你都吃完了还叫我过来干吗?”
进到包间里,我在陶昱对过坐下,满桌子的东西都已经烤得差不多了。
“没了再叫吧,小气样儿!”
陶昱叫了服务生进来,问我想吃点什么,晚上的法国大餐我也没吃什么,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我说要个烤牛里脊和烤五花肉。
我问陶昱刚才是跟谁吃饭呢,陶昱说上回严钊婚宴上,留名片那男的,我说行啊,都一块儿吃上饭了,发展够快的。陶昱一副得意的样子,说还行吧,聊得来而已,又问我刚才在哪了,我说跟泽诺在一起。
服务生将烤牛里脊和烤五花肉端上,陶昱说行了,我们自己烤就行,然后拿上夹子加了一大块五花肉放在烤盘上烤着。很快,烤盘上便吱吱作响,冒着香气,陶昱夹起来放进我的小碟里说,趁热赶紧的大小姐。
我夹起那片五花肉沾了酱,刚拿到嘴边,那股烤出来的油味呛得我胃里一阵酸劲上涌,来不及起身就在桌边呕起来,由于晚饭没吃什么,只吐了些酸水。
“不好意思,待会儿让服务生擦擦,呕——”
陶昱递过来两张餐巾纸,我刚要伸手去拿,又一阵反胃,这次胃里没有东西了,只剩下干呕。
陶昱看着我,一脸的担心,好半天,才道:“你的样子好像……”
陶昱一说,我忽然意识到,这些天一直食欲不振,尤其闻不了荤腥味,而且,这个月该来的一直都没来……
不会的,虽然月经一直很规律,会不会是受最近心情影响?胃一直都不好,也说不定是胃有问题了呢?不会的,不会是那种可能的……
“是他的?”
大概从我的表情,陶昱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勉强笑笑道:“什么是他的?不知道你说什么,最近生活不规律,肯定是内分泌紊乱,没事。”
“哼,没事你刚才变什么脸啊?看你笑得那难看劲儿!”
陶昱说得我更加神魂不定,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省得你老说我。”
“坐下,坐下!回哪去儿啊你!”
陶昱拉住我,又把我按回座位上,从包里拿出包烟来,抽出一根点上,看了我一眼,又把烟给掐了。
“你说说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明知道你们没有结局,你说你还……那个男人也真TMD的缺德,给不了你要的干吗还沾你?弄这么档事算怎么回事啊?”
我扯了扯陶昱的手,道:“还不知道是不是呢,你就别骂了。”
陶昱拉过我的手,很严肃地看着我,道:“万一是,你怎么办?”
“万一不是呢?看把你给紧张的,不行,让你说得我都没食欲了,改天吧,改天你给我补回来。”
说罢,也不理陶昱,强装着表面的平静,我直接出了包间。
时间太晚了,周围没有药店还开门的,我在公寓附近转了两圈,最后在一个自动售柜机里找到了验孕棒。
跑回公寓,赶紧打开包装验了一下,结果是两道杠,阳性,在不同灯光底下又看了两遍,仍然是两道杠。突然想起没注意生产日期,我赶紧又从垃圾桶中找到包装盒,包装盒上的日期已经过了保质期,心里稍稍安慰了一点。
为求保险,第二天一早,我便去了医院又检查了一遍,化验结果,上面写着阳性,医生说我怀孕的时间已经有五周了。
从医院出来,我整个人精神恍恍惚惚的,走了三个路口才想起来搭车,看完站牌,上了一趟能到公寓附近的公交车,快到终点站才发现方向坐反了,车子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下车了,司机看着后视镜说,小姐,终点站到了。
终点站啊,是什么终点站到了?是爱情?还是人生?
我下了车走了两步,站在这个我从没有来过的陌生的城市角落,只觉得疲惫无力。站台工作大厅的旁边有一个长廊,长廊下面有一排长椅,我走了过去,在长椅的一边坐下。
长椅那边坐着一个少妇和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很不安分,扭捏着身子想跳下长椅,一张小嘴嘟得老高,少妇侧着身子,一边拉着小女孩的小手一边说着什么。一个和少妇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气球,小女孩马上笑逐颜开。
一辆公交车行至候车的地方停下,等车的人陆续上车了,少妇把小女孩抱下长椅,拉着小女孩的手,往车子方向走着。男人边走边弯身把小女孩抱了起来,小女孩的手一松,气球飞了,我马上站起身一扬手够到了绳子,交到了小女孩的手里。小女孩格格一笑,男人道了声谢谢,拉过少妇的手,一起走上了公交车。
站在那里,看着那一家三口找到了座位,看着男人把女儿抱在腿上,看着那少妇倚着男人的肩温柔地笑,我忽然觉得心口一片冰凉,那种冰凉仿佛渗到骨子里,什么也不剩下。
夏泉,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一次次看着心爱的男人跟别人走远,以为这就是坚持,以为这就是理想,可是坚持下来的一点也不理想,甚至有些悲怆。
我可不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次?
从包里拿出手机,上面有两个未接电话,是泽诺的,我按下了删除,没有将手机放回包里,盯着机屏,我的手像有自己意识般按了一串号码。
将手机轻放到耳边,手竟有些颤抖,终是在响了两声之后挂断了。
握着手机的手垂了下去,迎面有风吹来,我木木地看着远方,一阵震动扯回了我的神思,是我刚才拨叫的号码。
我看着手机,又一辆车到站了,没有人等车,司机喊了一声说,小姐要上车吗?我抬起头又低下头,按下了挂断键,道了声要。
坐在公车上,我攥着手机,希望它再次响起来,可是又怕它再次响起来,矛盾到最后还是选择关机。
车站离公寓还有一段距离,下车后我走了半个路口,金属灰色的Quattroporte就停在路边,我都走过去了,也没看见,泽诺从车里出来,叫住了我。
“你去哪儿了?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了开机键,道:“可能电池该换了。”
我问泽诺找我有什么事,泽诺说没事就不能找啊,又问我刚才干什么去了。我说一个朋友约了我,吃完午饭又逛了会儿街。
泽诺说时间还早,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我点了点头,跟泽诺来到一家西餐酒吧,服务生过来,泽诺要了杯咖啡,我要了杯奶茶。
泽诺看起来心情不错,说公司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忙完了,剩下的就交给克罗了,他先在这边盯上一阵,等到我们婚礼的时候再回去。
后面,泽诺又说了些公司的事,还有克罗给他讲的英国那边的事情,具体内容我完全没有听进去,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后天就是泽诺说好离开的日子,眼下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这个孩子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呢?你的父亲是个有家的男人,你的母亲要跟别的男人结婚,唉,妈妈该拿你如何是好?不要你选择未来,还是,留下你选择离开?
“泉?你在想什么呢?”
“啊?”
泽诺的俊脸突然凑近我,我吓了一跳,猛然拉开与他的距离,泽诺栗色的眸子里光线不明。
“你有什么心事吗?今天的你看起来无精打采,还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我拿起奶茶喝了两口,觉得胃里不舒服的劲儿又要被勾起来,放下了杯子。
“泉,你最近气色很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泽诺的手抚上我的面颊,栗色的眼睛关切地望着我,“我可不想娶一个生病的新娘。”
“泽诺,其实……”
我覆上泽诺的手,看着我欲言又止,泽诺面上尽是不解,望着他荡着幸福的栗色眸子,嘴里的话转了几圈硬是没说出口。
“其实我最近胃不太好,不过没什么大碍,我想,吃两天清淡的就会好了。”
泽诺说不行的话就去看看医生,不要自己乱吃药,我说没事,胃是老毛病了,注意一点就好。泽诺问起了我的父母,上次打完电话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这段时间事情又多,泽诺的事情也没顾上跟他们说,是该打个电话了,只是,应该说什么呢?
晚上和泽诺一起吃了晚饭,送我到公寓门口,泽诺一个劲嘱咐我早些休息,还说如果明天仍觉得不舒服,他就陪我去看医生。
回到公寓,我思考了良多。
我已然选择了泽诺,这个孩子断然是不能要的,纵然他多喜欢我,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他能宽容的范围,如果要跟他走,我没得选择。
可是不跟他走,我又有别的选择吗?把孩子生下来,再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让他生活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里面?我不能想象,想起小的时候,爸爸离开我们去美国闯荡后的生活,妈妈的寂寞,我的孤独,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再体验那种生活。那个时候,起码我们还有盼头,起码知道有一天可以团聚,而这个孩子,注定见不得光。
上午,我去了市郊的一家私人医院。
作了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医生说一切正常,胎囊的尺寸适当,孕期也在安全范围之内,选择药物流产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问我是否要做,如果做下午就可以排上,我说那您就给我排上吧。
怕对药物产生排斥引起呕吐,我中午没有吃午饭,一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着。走廊那边有产科,下午有不少孕妇在等着做定期检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坐在最靠边的位置,手正摸着圆圆的肚子说着什么,脸上的神情那么美,就好像秋日里的阳光,灿烂但不灼目,那是即为人母的感觉吧?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长得像我还是像……韧哥?我眼中有些酸涩,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虽然那些爱情都已经被岁月浸黄,但还没有随风而逝,这个孩子不仅仅是我生命的延续,更是对那些珍贵时光最真实的诉说,我凭什么要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权力?
我猛然起身,背上背包离开了医院。
孩子,原谅妈妈的自私,因为,妈妈实在不想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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