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星夜
上午,韧哥开车过来接我去机场。路上,韧哥问我身体有没有哪里难受,我说还行,没什么事,他说他给我准备了些药要我带着,以防在飞机上闹不舒服,还要我到了北方之后不行就去看看医生。
将我送进通道,韧哥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才离开,躲在拐角处,我戴上了帽子和大框墨镜套上了一件外套,等他离开了才跑出来,到机场门口打上一辆车,等韧哥的车开出来,叫司机跟上他的。
韧哥先去了趟公司,我坐在车里等了两个多钟头,等到中午韧哥再出来时,已经有人开了另一辆车在公司大厦外等候。
让司机继续跟着,韧哥坐的车子开进了一家医院,看他下了车,我付了车费赶紧跟上。韧哥进了电梯,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却见他的司机拎着好多水果走进来,上了另一部电梯,我跟了进去。
从电梯下来,发现这一层都是高级病房,走过两间,里面都是单独的床位,并且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够住得起的。记得乐青说娄老夫人住院了,韧哥是不是来看望他母亲的呢?
我不敢跟得太近,看见楼道尽头韧哥和两个男人的身影,我闪身在墙的凹凸处躲了起来。探了半个头出去,韧哥跟司机和那两个男人交待着什么,然后接过了司机手中的水果走进病房。
司机和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离开了,另一个男人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我等了一小会儿,他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电梯响了一声,我扭头望去,乐青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完全没有留意周围,直接走到病房门口,跟门口的男人说了什么,那个男人起身离开了,乐青走了进去。
我走过去病房门口,房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我靠在墙边,往里面看着。在我有限的视野内,病房里面一片狼藉,韧哥刚刚拿着的水果现在全在地上散着,娄老夫人半坐半卧在病床上,一脸的怒容,韧哥背对着我站在床边不远的地方,显然,屋里刚刚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妈,您别生气,韧的那些话不是有心的。韧,你也是,妈这两天刚好了一点,你就不会拣两句好听的说啊?又让妈动肝火,幸好外面的是我的心腹,要是被外人听了去,非得笑话咱们不成。”
乐青的声音听起来柔柔的,我看不到她,她大概站在床的那边。
“用不着替他说好话,青儿!”
娄老夫人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刚刚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妈——”
这一声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她亲妈。
“韧就是一时糊涂而已,是吧,韧?您看,韧还给您带这么多水果过来,好多都是现从国外空运过来的呢,您就别再气了,他知道错了。”
“错?哼!他会知道错!他不知道,他就只知道气我而已!”娄老夫人苍老的声音高声喝着,“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非要跟那个狐狸精在一起?”
“是。”
没有多余的字,简简单单的回答,却是那么坚定的语气,我看到娄老夫人举起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个玻璃杯,在乐青的惊呼声中扔向韧哥,韧哥不躲不闪,一声闷响之后,那杯子碎在地上。
“你好啊,娄韧!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娄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同时有些歇斯底里,“为了那个狐狸精,你真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吗?老婆可以不要,铄沣可以不要,连我这个妈你也可以不要了,是吗?”
韧哥慢慢地曲下双膝,跪了下去,头却是仰着的,应该是在看着他的母亲。
“如您的要求,我可以放弃娄家所有的财产,但是,母亲,我仍然要请求您,您是儿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请不要断绝与儿子的母子关系。”
韧哥的声音异样的低沉,我倚着墙,以手掩住口,才能够遮住自己的抽气声。
昨天的电话里讲的就是这件事情吗?离婚,就要放弃娄家的财产,还要与娄老夫人断绝母子关系,韧哥他……他怎么能受得了?
屋里声音混乱,乐青一边说要韧哥起来去处理伤口,一边安抚着娄老夫人,娄老夫人喊着要韧哥滚出去,我匆忙躲到刚才的地方,看着乐青扶着韧哥走过,进了楼道另一边的一间房间。我跟了过去,房间的门敞开着,我不好探头怕被发现,只好靠在房间门外的墙边,听着屋里的动静。
他们好半天都没有交谈,我只听到一些器械碰撞的声音,大概是护士在给韧哥处理伤口,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我掏出手机假装接听的样子,待那个护士走远,我又靠回墙边,继续听着——
“你是铁了心要跟我离婚吗?”
一阵静默,韧哥没有回答。
“那次我流产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我别的什么也不要,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这样也不能答应我吗?”
“我只能负你,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韧哥的声音平淡,没有半丝犹豫,那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乐青的呼吸声中起伏的怨愤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乐青所说的关于她孩子的事情是真的。
“娄韧,你——”
高跟鞋着地铿锵地响,我跑了两步,转进了房间不远处的楼梯间内。想要走下楼去,又想起这里是十五层,于是又等了一会儿才从楼梯间出来,去坐电梯,经过刚才那个房间,发现韧哥还没离开。
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我,头上绕着一圈纱布,微微仰首好像在看着窗外的景物,十五层的高度可以看到什么?是高不可攀的天际,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一种无比寂寥的感觉从他身后透出来,蔓延到整个房间,蔓延到我的周身,我很想走进去拥抱他,告诉他,他还有我,可我的脚却怎么也迈不开步。
终于,我还是转身朝电梯走去。
不能再呆在这里,我需要找个地方想一些事情。
下了电梯,我快步地往外走着,没有注意到正在往里走的人,一下子撞到了对方,也将我的墨镜和帽子撞歪,扶正了帽子,我略微抬了下墨镜揉着鼻梁,跟对方道了个歉,却听对方叫出了夏小姐,我抬头一看,是潘蒙。
他惊讶地看着我,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来南方,我没有搭话,把墨镜戴好,压了压帽沿准备离开。
“夏小姐,如果您时间不紧的话,可以聊两句吗?”
潘蒙的语气毕恭毕敬,想起乐青的那些话还有刚才的所见所闻,我停下了脚步。
潘蒙没有开车,他带路,我们走过三个路口,走进了一家意式咖啡厅,服务生过来,我说给我一杯冰水,潘蒙要了杯咖啡。
一口冰水下腹,我的心绪冷静了一些,但是刚才看到的场景,韧哥跪在他母亲面前的背影,韧哥坐在窗前的背影,仍然在脑中萦绕。
娄老夫人看来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才会对韧哥提出那样的条件吧?要离婚,要光明正大地跟我在一起,他需要放弃那么多东西,名誉,地位,财产,甚至是亲情。他用强韧的臂膀义无反顾地只身背起所有,却将我推出风暴之外,面对我的只有一味的坚强与隐忍……
能够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么多,这样的男人,还可以找到第二个吗?我应该感动的,可是,我的心却是这样的痛。
是我的一句话,才把他逼到如此境地,只要我收回,他就不用再承受这些,现在还来得及不是吗?只要我收回,只要我退出,一切就可以回到之前的状态,我们从此就是陌路……
“夏小姐?”
潘蒙的声音把我唤了回来,我转向他,轻咳了一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您的气色不太好。”
潘蒙十分严肃地看着我,或者应该说是瞪着我,我淡笑着道:“别这样看着我,潘助理,我还没有找他,他也不知道我在这里。”
算是不知道吧?如果我上了飞机,此时都该到家了。
“夏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礼,可我还是要说一句,不管怎么样,最后的决定都应该由老板自己来做,您这个时候来不合适。”
呵,大概谁这个时候看到我,都会以为我是来催韧哥快点作决定的吧?就算我真是为了这个而来,看到刚才那一幕,换成是谁也不会忍心吧?
大概是隔着墨镜,潘蒙看不清我的眼神,他的面色愈加凝重,道:“夏小姐,您知道老板现在的处境吗?”
“嗯,我都知道了。”
“如果您已经知道了,我请您帮帮老板吧。”
“我来,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我平白直述,隐去眼中的情绪,摘下墨镜看着他,潘蒙显然还没有跟上我的思维,有些迷惑,静默了片刻才问道:“夏小姐想了解什么?”
“当年,韧哥到底是怎么订的婚?”
其实,不需要再问了,在医院里看到的听到的已经够了,但是,心里仍旧有某种期望,期望乐青说的话里有一部分是假的,能给我一个不放手的理由。
“那些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您现在还追究它做什么?再说了,订婚前前后后的事情您不都知道吗?”
“我追究有什么不对吗?他离婚,那是因为他知道他欠我的!他一声不响就跑去订婚也就算了,事隔多年还要这样对待我,他凭什么?那时你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别墅里肯定也是韧哥安排好的吧?所以,我想,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这么说吧,如果你告诉了我,或许我可以如你所愿。”
潘蒙既然这么说就表示他明白,如今我对他老板来说有多大的影响力,以韧哥的态度,除非我点头,否则他不管怎样都会离这个婚。
潘蒙思揣了一会儿,还是把当年的事情讲了一遍,版本与我从乐青那里听到的几乎一致。他停下来喝了口咖啡,那褐色的打着转的浓稠液体,直叫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谷底……
我果真错怪了他。
其实当年那些事我并不是不怨他的,虽然我一直都明白他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但就像我刚才跟潘蒙说的话,我怨他做不到却还非要应承我。事实上,他对我隐瞒所有并不是想欺骗,恰恰相反的是要把我隔离在他的保护圈内,一个人去与现实抗争。
“娄老先生,我是说韧哥的父亲,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潘蒙搅着咖啡,说韧哥和乐青订婚后,他父亲的病有了一点好转的迹象,后来,韧哥一直忙于堵铄沣的漏洞,等铄沣的情况稳定下来,韧哥仍旧不提结婚的事情,这时离订婚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终于,他父亲还是没有撑到他们的婚礼,弥留之际把韧哥留下说了好多话,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韧哥的情绪很不好。
能说什么呢?无非就是教育韧哥,他肩负重任,不可随性行事,要他赶紧履行婚约吧?呵,韧哥父亲的病就是因为他不想与乐青结婚而气出来的,现在我还要韧哥破坏他父亲的临终嘱托,这无疑又成了一条加在他身上的重罪。
“我以为您可以明白老板的难处,能站在老板的角度去考虑事情,而您却只是想您所想。”
潘蒙的语气带着指责,我发现我竟没有词语辩白。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体谅他,但直到知道了一切才发现,我给他的东西给得很大方,却从没有问过他,那是不是他想要的。他的世界,其实我从来就没真正懂过,我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他安排一切,却不知那只是一次次地伤了他的心。
“后来呢,在铄沣与显登合作之前,他不知道我在显登工作吗?”
我继续问着,记得当时韧哥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没有想到的样子。
“这跟当年的事没什么关系了吧?”
潘蒙的咖啡已经喝完了,看样子对我的问题不想多做解释。
“你要是不知道你爱的人在你背后做了什么,也一样无法理解他,反正你已经开始说了,索性就都告诉了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相信你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潘蒙看着我,若有所思,等了一会儿,他又跟服务生要了杯咖啡。
“我以为老板放手了,至少您去国外那两年是这样的。”
潘蒙说,我跟海成离开之后,他们都认为我应该是去结婚的,韧哥便不再找人盯着我的事情,许是那时候我的戏演得太好了,说来还得感谢海成的配合。
韧哥在见到我之前的婚姻生活,潘蒙说不出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夫妻二人貌合神离,韧哥对乐青谈不上不好,但也绝谈不上好,为了这个,老夫人没少跟韧哥发火。
“最厉害的当属夫人酒后摔伤的那次,当着我们的面老夫人就骂了老板,还是夫人给劝下了。”
乐青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吧?潘蒙说,那之后,他们的夫妻关系缓和了不少,偶尔也会在公共场合之外结伴出行,一直到韧哥再遇到我。
他那样做是想补偿乐青吧,不能生孩子,这会令一个女人终生抱憾,任谁也会动容的吧。
“再见到您,老板没什么变化,直至看到您和普特先生的暧昧不清。”
韧哥看我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这让潘蒙不安,他怕韧哥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曾加以劝说,却被韧哥反感。韧哥私下里找人调查了什么,似乎查到我和一个明星有些关系,还查到我到显登工作里面也有一些内幕,可能是这样,让韧哥误以为我是没能跟海成在一起而自暴自弃。
“我找到您的位置给普特先生打了电话,又把那些保镖打昏放您离开,以为老板可以就此收手,谁知,什么也不能阻止。”
韧哥之后所有的行动都避开了潘蒙,就是知道韧哥把我关在别墅,他也毫无办法,直到娄老夫人和乐青都知道了这件事。
对于我的离开,韧哥表现出了淡然,似乎知道一定会那样,病好之后,也没再理我的事情。几天前,韧哥忽然去了趟北方,回去之后便提出了离婚,谁劝都没有用。
“您都明白了吗?生在那样的家庭,老板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可是这么多年来,老板做任何事之前最先考虑的都是您,您现在还觉得老板欠了您吗?夏小姐,从最初认识您开始我就觉得您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老板所做的全部都是出于爱,您忍心看到一个爱您的人被逼到死角进退不得吗?”
我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疲惫无力,所有的往事现下都串到了一起,仿佛一鞭长满刺的荆棘,圈圈地缠在我身上,痛苦深入骨髓。
想起在别墅里他说的话,我忽然就笑了,笑得五脏六腑都要穿了孔,他说错了,促成这一场婚姻的不是别人而是我,是那个拼命跟他高喊爱他的女人!而现在,他破釜沉舟,不惜毁了一切只为我的一己之欲,我还需要求证什么?
若他当初是为了所谓的身不由己,时至今日他更不可能抛下所有,他为我如此,我又给他什么?踌躇,自私,还有残忍。
现如今,我已没有退路,是我把他推入了这坠不下去却又爬不上来的深渊,也许只有我才能拯救他……
“你帮我办个签证吧,去美国的。”
我自己办来不及了,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我必须在我们约定的时间之前离开,不然一切既成事实,就真的把韧哥害了。
“您是打算……”
“走啊,这样你老板的危机就解除了,帮我也算是帮你老板了。”
潘蒙问我什么时候要,我说越快越好,如果方便最好再帮我订张去北卡的机票,潘蒙又问我是不是直接从这边走,我说我护照还在家里,我准备订第二天上午的机票先回趟北方。潘蒙把他的手机号给了我,说订好了票给他打个电话,他给我送到机场来。我问潘蒙要多少钱我付给他,他说不用,算是答谢我了,我说那你自己小心,别让你老板知道,潘蒙应了一声。
为了赶紧给我办签证,潘蒙先走了,临走的时候问我是否要见上韧哥一面,我说别了吧,都决定了再见面只是徒增伤感而已。我又在咖啡厅里坐了许久,才戴好了帽子和墨镜离开。
打车去了昨天住的酒店又订了一个房间,我拿了房卡进去,把包放下洗了个澡,洗完澡倚在床上歇息。
房间里面没有声音,房间外面也没有声音,静得好像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抓起电视的遥控,一个频道正在放一部武打片,我将声音放大,想打破那种寂静,铿锵的刀剑声的确吵闹,却只是放大了我的孤独。
我仓促地关上电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套上我的伪装出了门。
行过几条路,我走上这个城市的某条商业街,道路两边林立的店铺和商厦,别出心裁的建筑外形,光影交错的霓虹,现代感十足,熙熙攘攘的人群,说着南北不一的语言,淹没其中,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鲜活的,然心里仍是不安,可是身外还有那些在孤独表面勉强撑着的坚强。
走进一间商场,翻着那些专柜上刚刚上架的最新货品,不去理会小姐们热情的目光,只是无意地走来走去。下到地下一层,全是一些贩卖新鲜玩意的小店,逛了两家看见一家饮品店,我进去买了杯奶茶坐在门口的位置歇脚。
这家店的生意很好,等我坐下之后,已经没有了空座。一个女孩买好了吃的,转来转去也没找到座位,走到我跟前怯怯地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我微笑着请她坐。她坐下来,把托盘放在桌面上,那上面有些快餐食物,看着女孩拿起炸鸡翅很香地吃着,我的胃里一阵翻滚,出了饮品店将剩下的奶茶丢进了垃圾箱。
慢慢地走着,想等那股反胃劲儿过去,可还是没有压住呕了出来,一天没有吃东西,除了酸水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吐了。
进洗手间我接了水漱了漱口,拿出面巾纸将脸上和手上的水擦净,出来时对面小店震耳的摇滚乐冲进耳朵里,我赶忙走了两步。在拐角处,一家唱片店里穿着随意的年轻男孩,从看不清封面的旧光碟盒里抽出一张放进机器里,慢速而甜美的声音响起,我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
这里的小吃很特别
这里的latte不像水
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
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
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电话再甜美传真再安慰
也不足以应付不能拥抱你的遥远
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海的那一边乌云一整片
我很想为了你快乐一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身边
……
驻足在唱片店门口,那歌声一遍遍地传来,撕碎了我心中的所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无法承受的我弯下腰身,旧光碟的盒子从柜台上掉落,我在一串歌名中看到了那一个《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哇”的一声,我泪如雨下。
那个年轻男孩从柜台后面跑了过来,还有很多路人从周围聚过来,他们的嘴巴在动,好像是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使劲地摇了摇头,然后冲出了人群。
我谁也不需要,全世界我只需要他一个人。
韧哥,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离开商场走上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司机问我,小姐要去哪里?我迷茫了,要去哪里?我要去有他的地方,可是他在哪里,我不知道,好像每一次都是他来找我,我连去找他的路该怎么走都不知道……
报上了酒店的名字,司机将我送到那里,回到房间我掏出了手机。
冗长的铃声过后,我听到了他低沉而有些乏力的声音,我拿着电话仰起头睁大眼睛,眼泪总算没有掉下来。
韧哥问我几时到的家,肚子有没有不舒服,我憋着嗓音,尽量用一种撒娇的口吻,告诉他我还没有回去,因为上飞机前我的肚子非常不舒服,所以,我又留在这边休息了一天。韧哥问我现在在哪里,我说我在酒店并告诉他酒店的名称,韧哥说他就在附近很快过来。
撂下了韧哥的电话,我又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帮我订一张回程的机票,想起刚刚对韧哥撒了谎,应该装装样子了。
从包里拿出韧哥装给我的药,选了两种抠出一些,扔到卫生间的马桶里冲走。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我端详着自己,脸色如纸般的白,一点血色不见,不用装我看起来也是一脸的病态,拿起毛巾,我擦去了脸上因为流泪而留下的痕迹。
小人鱼的最后一夜,不要泪水只要欢乐,哪怕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切全都化为泡影,我也要留下那最美的瞬间。
听到韧哥急促的敲门声,我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贴身的棉质运动服,短发故意抓得很乱,打开房门,韧哥换了一身衣服,头上的一圈纱布变成了一小片,鬓角上方一丝细长的汗印显示出来人的匆忙。
“好些了吗?”
韧哥关上门,拉着我的手走到床边让我坐下。
“好点了,你这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抬手伸至韧哥额前,韧哥微扬了一下头,抓住我的手道:“没什么,不小心撞了一下。”
玻璃杯砸上去的时候一定很痛吧?他却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好像那伤是出在别人身上,我想,他身上的某个地方或许比他的头疼得更厉害。
看到我放在床头柜上的药,韧哥都拿了过来,好像是在检查我都吃了哪些,随后眉毛蹙起,道:“这两种药吃完也没见好转吗?”
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我“啊”了一声,韧哥说那两种是治腹泻和肠胃病最好的药,我赶紧说吃了之后是挺管用的,中午就不难受了。还没等我说完,肚子却大声地叫了起来——
“多久没吃东西了?”
“一天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听韧哥叹了口气,道:“你啊,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说完,韧哥帮我套上外套又把剩下的药带上,说出去吃点东西。我跟着韧哥出了酒店,他的车已经停在门口,服务生将车门打开,我和韧哥上了车。
“白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开着车,韧哥问道。
“就是肠胃失和的毛病,而且,我也怕你有事情忙,不敢打扰你……”
当我说到“有事情忙”这几个字的时候,韧哥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握了一握。
车子驶到一家粥店门前,韧哥停好了车,领着我走了进去。
店面不算大,所有的桌子加起来不过十来张,屋里的装修也极其简单,老板是一位老者,头上的发大部分都白了,但是长相极为慈眉善目。
要我先坐下,韧哥过去了柜台那边与老者交谈,看起来他们很熟稔的样子,老者注意到韧哥额头上的伤与韧哥说了什么,韧哥没有说话,老者拍了拍韧哥的肩膀,看向我又说了什么,韧哥的脸上露出了点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一点苍白。
回到我身边,韧哥坐了下来,一个伙计端了盘子朝我们走了过来,老者给拦下来,亲自端了过来,两碗白粥和几碟小菜,有腌制的萝卜丝,黄瓜条,还有一些我说不上名字的菜,将这些东西放在桌子,老者说了句慢用,又多看了我几眼才回到柜台那边去。
我拿起勺舀着粥喝,心里想着,这间店在韧哥这样的消费水平看来应该算得上是简陋了,他怎么会注意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呢?那位老者和韧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呢?
“清淡了点,不过对你的肠胃有好处。”
许是我的动作不怎么积极,让韧哥以为我对这样的晚餐不太满意,我笑了笑说挺好,又加了点小菜放进碗里。以我现在的状况吃这清淡的粥是最好的,我还真怕韧哥领我去吃什么山珍海味,妊娠反应一作怪,我不知又要拿什么借口搪塞。
“吃这个你哪能饱啊,再要点别的吧!”
看韧哥的动作也不太积极,我扬手想叫伙计过来,韧哥拉住了我,道:“我没什么胃口,吃这个就好。”
我们都不再说话,喝完了粥,韧哥问我够不够,不够再要。我说够了,他周身那种压抑的气息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最想做的不是吃饭而是拉他出去,给他换点新鲜的空气,让他哪怕是获得片刻的放松。
从粥店出来,我们回到车上,韧哥问我喝完粥有没有不舒服,我说没有,那店里的粥熬得很稠糊,应该比较好消化。韧哥又问我有没有订机票,我说跟酒店订过了,明天上午的,韧哥说他送我回去,吃了药早点休息,若再有不舒服给他打电话。
“韧哥……”
我揪住他袖子的一角,韧哥正要发动车子,我的动作让他停了下来。
“其实,我的病也没厉害到上不了飞机,我就是……就是……特别想你,想跟你多呆会儿,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我低声说完,偷看韧哥的神色,而韧哥也正侧着头看着我,随即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道:“我没有生气,这样的你,难得一见呢。”
我拉上韧哥的整条手臂,身子靠了过去,道:“别急着赶我,多陪我一会儿,好吗?我保证,明天就是爬不起来也会上飞机……”
“不许你咒自己。”韧哥的手捂上我的口,道,“小公主都开口了,我能不应吗?”
发动了车子,韧哥说我身子也不好,去哪里都怕我累着,要不还是回酒店,我想起前一天打车的时候司机说的话,跟韧哥说就去那座山看看吧。
那座山名为嵘赫山,坐落在城市的北部郊区,开车倒是没有太久便到了,只是上到山顶又花了点时间,不过好在山不是很高。
下了车,我跑了两步,山下五光十色的城市全景立刻映入眼帘,而抬起头,漫天的星光在夜幕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夺目。
“真的好美啊!”
我由衷地赞叹着,身后韧哥走来,脱下了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等将来有机会,我带你四处去看看,这里玩的地方还不少。”
将来吗?我们哪还有将来……
见到美景的喜悦全被韧哥这句话冲散,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地去面对一切,却发现是这么的难,刚才的那种感觉,就好像美梦正酣,梦里的人却对你说,这是个梦,你总会醒的……
“在想什么?”
韧哥将披在我身上的衣服又裹紧了一些,我甩了甩头,甩离脑中的混乱,道:“没有,只是从刚刚一直纳闷,那位老先生是你什么人。”
韧哥走回车边,倚在车子前盖上拿出了烟,点上一根,我也走了过去,和他并排而立。
“他原来是我们家的管家,也是看我长大的人。”韧哥抽了一小会儿才说道,“后来不干了,开了那家粥店。”
看着韧哥长大的人,想来他们的关系很亲,那位老者看韧哥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韧哥只说了两句就停了,继续抽着烟,等那支烟抽尽了,扔到脚下踩熄。
“你有跟他说起我?”
“从小到大,他支持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韧哥双手撑着车前盖,眼睛望着远方,“小的时候他常对我说,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活着就要积极去面对,缩在大鸟羽下的雏儿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天空,只有勇敢地飞出去,才能变得强大,才能为自己所爱的人遮风挡雨。”
所以,毕业后的那些年,他没有回家而是白手起家,干起了自己的事业,他其实并不想向什么人证明什么,只是在慢慢积攒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实力,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目标。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起身站在韧哥身前,韧哥黑色的瞳望着我,道:“十二年,你说,是什么时候呢?”
十二年……
十二年前的我们,因为海成相识,那场不怎么愉快的初次见面,让韧哥本来很出色的条件在我眼里大打折扣,加上后来与海成之间的撕扯不断,我一直都忽略了他。
那时,经常尾随约会着的我们的他,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冷嘲热讽的他,海成走后悉心照顾我的他,送我礼物的他,给我做饭的他,优雅地笑着的他,愠怒地发着脾气的他,那一个个片段,回想起来竟是如此的甜蜜。
以前,我还笑他是傻瓜,其实最傻的人是我,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这样一个对我如此用心的男人,我居然看不到……
“泉,很抱歉,给你的,太迟。”
韧哥伸出双臂抱住我,下巴抵进我的颈窝,我拥住韧哥的肩膀,眼眶湿润,我试着笑,就算笑得难看也要笑,说好今晚不流泪。
不迟了,韧,到什么时候都不迟呢,我明白,你心里一直有我,只是,我怎么舍得,让你这样痛苦?
山上起了风,韧哥的外套又给了我,我怕他着凉便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了,结果路上,我在车里睡着了。
到酒店门口,韧哥叫醒了我,这一觉睡得不太舒服,头昏昏沉沉的,走进大堂我对韧哥说我头晕,咱走楼梯吧。韧哥说好。刚走了半层都不到,我觉得头晕得厉害,扶着墙站了半天,韧哥走到我身前,背冲着我半蹲下身。
“韧哥,你干吗?”
“上来,快点。”
他是要背我上去呢,心里暖意融融,我走上前双臂拢上他的肩,韧哥勾住我的腿把我背了起来。
我住的房间在五楼,只是这酒店的层较高,所以每一层的楼梯也比较长。韧哥步速适中,我贴在他阔而挺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声觉得无比的安心。
心里默数着那一阶阶的楼梯,希望它们能多一点再多一点,可以让我在他的背上再多感受一些温暖,那种融化了我所有的恐惧与悲伤的温暖。
可是,所有的路都会有尽头呢,五楼终是要到的……
韧哥将我放下,把药交到我手里,道:“进去吧。”
我将外套还给了韧哥,把放卡插了进去,门“咔哒”一声开了,手握在门把上,我扭头看向韧哥,他却敛下眼眸将外套穿上身。
转身走进房间关上门,我踱了两步竟瘫倒在地,心里掀起万尺浪高,那种仿佛灵魂都要被抽离的感觉让我疼得没有了力气。
韧哥,等等……
我爬起身,猛地打开了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奔到电梯处,两部电梯已经下行到了底下的楼层,还有一部电梯在一楼,我又转到了楼梯那边,下了几阶,看到韧哥站在那里,不,是停在那里,他可以乘电梯的,或者,他其实是想留下?
听到脚步声,他朝上面望过来,眼神中有着难言的情绪。
我跑下去,停在高他一阶的地方,从后面抱住他,道:“别走。”
许久,韧哥才回过身,我立刻吻上他的唇,舌迫不及待地去启他的牙缝,我知道我的激情已经感染到他,他也在回应我,但是那回应却是小心的,像是飓风来袭前空气中岌岌可危的平静。
“跟我回房间吧,我不想被人参观。”
离开他的唇,我在韧哥耳边轻声说着。
“泉……”
我再次以唇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