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别后重逢
偌大店铺,瞬间只剩下傅心美与佟光希二人。
窗外月光皎洁,窗内气氛紧绷。心美虎着脸,狠瞪着身形高大的不速之客。他和当年比起来的确是有一些不一样了,黑衬衫黑长裤,领带高高束着喉颈,整个人看起来颇有种沉稳内敛的精英气度。
然而他看她的眼神,却一点儿也不内敛。
“傅心美,傅心美……”他低声呢喃她的名字,声音温柔,目光却冷冽得像刀刃一般,“真是个好名字,你父母真有先见之明。”
“怎样?”她本来就人美心更美!心美昂头,狠剜他一眼。
“‘傅’心美,人如其名——”他将话语的重音掷在她的姓氏上,“你果然是个负心薄幸的小骗子。”
什么?心美怔住。
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他就是!
什么叫做颠倒是非倒打一耙?他就是!
佟光希……噢,佟光希,他果然拥有非比寻常激怒别人的本事,每次都能把她气得想抓他一同去撞墙自尽!
她负心?她薄幸?当年在夺走她的初吻之后转过身就翻脸不认账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他吗?
“你——你这个——”心美伸长手指直直戳向他,很戏剧化地抖得像中风患者。不行,她要冷静,她很会骂人,她准备了一肚子的刀言剑语要狠狠掷向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她可以的,一定可以,这些年里她时常演练——
“你这个大混蛋,马上给我滚出去!”
啊咧?酝酿半天,就迸出这么一句?!
心美垮下肩膀,双手抚住胸口,不住大喘气。自己真是够逊的了。怎、怎么搞的?胸口好难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喊得这么嘹亮,可见你日子过得不赖,完全没有做了亏心事的自觉。”他淡嘲一声,倏地目光凝住,“傅心美?”
他看见她无力地委顿在地上,双手紧捉住衣服的前襟,急促地喘着气,原本白皙的脸庞涨成了赤红色。
“药……在我包里……”心美颤声叫。
“你的哮喘还没好?”他脸一沉,声音带上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抖意,连忙奔至她手指的方向。工作桌上,有一个刺绣小包。他抓起它底朝上倒空,“哗啦啦”一阵响,里面泻出一堆杂物,纸巾钥匙圈镜子化妆包琳琅满目……“Shit!该死的药到底在哪?”他怒斥,控制不住的手指微微颤抖。
“在……化妆包里……”
妈的这女人会气死他!他迅速扯开化妆包拉链,奋力从一堆唇膏唇彩中扒出沙丁胺醇喷雾剂,奔回她身边,蹲下身,伸手揽起她不住颤抖的身子。
“吸……慢一点……没关系,没关系的……”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没意识到自己几乎已是将她抱在了怀里。
大约一分钟后,药剂发挥作用,傅心美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的频率。佟光希仍是以手轻抚着她的背部,帮助她慢慢平静下来。
她眼色恍惚,轻喃:“真的哎,我已经好久没发作了……”倏然停住语声,瞪着那个将她抱了满怀的男人,“你干什么?”
佟光希立即一把推开她,将脸扭向一边,没好气地粗声道:“没什么,救你一命而已。”刚才情急之下,他完全忘了自己搂住她的动作有多暧昧。
“……谢谢。”她低下头,小声道。
这声道谢,相当勉强;但她傅心美是讲道理的人,事情一桩归一桩。就算很恨他,很想揍他,甚至想杀了他……但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诡异的改变。
原本心美毫不怀疑他们俩会互相拿刀砍杀,可是就在刚才,他动作好亲昵地将她搂进怀里,手势好温柔地替她拍背顺气,让她几乎要想起以前……
不,别傻了,不能想起以前,以前全是屈辱的回忆。
她站起身,收拾情绪,冷着声音道:“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不会接你们这单生意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念薇也说了,没有你设计的婚纱,她就不嫁。”他不走,定定站在原地,双眼紧盯住她不放。
其实岑念薇需要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但他就是不想离开,和她在幽暗的室内伫立相望,剑拔弩张——这感觉怪异,但他不愿舍弃。
“唷,原来你是老婆奴哦?她要什么你都满足吗?”呕,听听这叫什么话?怎么这么像在吃醋?话一出口,心美就恨不得踹死自己。
“是。”他淡淡吐出一个字。
她心脏抽紧了,“你们感情很好?”
“你介意?”
“我介意……个屁!”她蓦然惊醒,自己怎么和他聊起天来了?他和岑念薇感情好不好,又关她何事?
明明恨着他不是吗?为什么当她知道他就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心里却这么难受?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她粗鲁不文的回应令他漾开了浅浅笑意,“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那时候正是她的这份真实不作伪吸引了他,让他那从不为谁所动的心房为她而敞开;但没想到后来,自诩真心的她,却在他遭逢巨变的时候第一个离开了他……
想到这里,佟光希的目光转冷了。低下头,望着地面上的阴影。
“这真是上天安排的奇妙缘分,不是吗?”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狠狠抹去神色中的温柔,“——我这辈子第一个爱过的女人,现在要为我心爱的未婚妻设计婚纱了。”
心美怔住,“我不是说了我绝对不会——”
“嘘……”他以眼神示意她别激动,高大身形倏忽移动到她面前。背向月光的角度,令一片阴影罩住她意欲辩驳的神情。然后,他微微矮下身子,将脸凑近了她紧绷的容颜,温热的鼻息轻拂过她的耳旁——
“傅心美,我会分外珍惜这次重逢的机会的。相信你也一样。”
夜里三点,心美失眠。睁着滚圆大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深色几何图形发呆。她想象那里是大熊星座,但她不确定大熊星座长什么样,她只觉得那图形的轮廓看起来有点像熊……好吧,那就是只有大熊没有星座——
“啊——”她蓦地掀被跳起,放声尖叫。她快疯了!那个佟光希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把她气得哮喘发作,又假惺惺地帮她拍背,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担忧,好像真的怕她出事似的。
还有,她都明说了绝对不会帮岑念薇设计婚纱的,他却好像根本没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儿,还无耻地以身高优势把她逼到墙角,贴着她的脸说话像是随时要吻上她……
心美猛然摇头。想太多了!人家都有未婚妻了不是吗?怎么会想要吻她?他动作暧昧,只能代表他心眼儿坏品德差而已。
心美抱着薄被爬下床,挪步到电脑桌前,将被子胡乱往身上一裹,以标准宅女姿态屈膝坐起。既然睡不着,干脆上网到天亮好了。
她登入常去的网络聊天室,在那里她的常用ID是“蜜糖现在走过来”,当然有时会随心情改成“绝对颜饭”或“红毛小妞的孤单”。
她在聊天室里转悠,无聊地翻弄在线网友名录。心里有股聊天的欲望,却又不知找谁倾诉比较好。
突然间,有人敲她,“你也失眠吗?”
她一看,那个ID叫“守望花”,颇忧伤的名字,八成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家伙——不不,没有“也”,她警觉地修正自己脑海中的语句。她才不是为情所困呢。
“是啊。”她回应“守望花”。“你为什么这么晚不睡?”
“我心里难受。”守望花回答。
“为什么难受?”
“我暗恋一个男人很多年,可是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唔,暗恋,可怜的家伙。心美摇了摇头,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去向他表白啊!不争取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本来是自己想倾诉,结果变成人家的知心姐姐了。
“没用的。”守望花发来一朵苦笑,“那男人谁都不爱。”
“……”心美给她一串省略号。
“你呢?为什么睡不着?”守望花反问。
“我……”她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半晌,“我今天遇到一个当年对我很坏的人。”
“初恋情人?”
心美一愣,不愧是网友,讲话超直,“也不能算吧。”她扔去一个满头问号的表情,“我们……才交往了一天而已。”
事实上,连一天都不能算,非要说得更精确一点,只是——一个吻而已。
当年在大学里,佟光希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身材高大,人长得帅,家世又好,身边总围着一群和他背景差不多的富二代亲卫队。
没有女孩子不被他吸引,包括她傅心美。当时她暗恋他,有些不自量力地暗恋着这个大她一届的优秀学长。
说她不自量力,绝对不是谦虚。那时的她,实在不算个漂亮女生,身材圆圆的,打扮土土的,是走在美女如云的校园里根本不会有任何回头率的那类路人甲。
不过好在,她够勇。凭着一腔热血,竟然一个人跑去向光希学长告白。当时他身边的那群太子党们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型的整人游戏,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幸好,他没笑;当然了,也没接受她的爱意。
之后,她就浑浑噩噩地混进了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就像一只丑小鸭扑闪着翅膀飞进了一群高贵黑天鹅的阵容里,怎么看怎么不搭。那群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们总把她当傻瓜嘲笑着玩,就连她满心仰慕的光希学长,也时不时揪着她的马尾辫,戏谑地笑称“你可以更土一点”。
土就土吧,至少他没推开她,还愿意和她玩在一起,她已经满足了。本来她也没奢望过又帅又优秀的光希学长能看上她,只要能和他身处一室,偶尔聊聊天,开开玩笑——这样的互动就已经够令她受宠若惊的了。
如果,当时她和佟光希的关系就停留在那个阶段,其实,也不失为一件美好的事呵……心美望住不断闪烁的电脑液晶屏,一时之间眼前有些模糊。
后来,是他先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了质,是他的错。那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大学自习之夜,他们在校园后门的葡萄藤架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偷偷地享受着被他以轻柔语调调侃的那份小小暧昧;怀春少女的心,在暗夜里疾跳如擂鼓。
就在她以为他们之间的暧昧只是她一个人长久以来的自作多情的时候,光希学长突然俯下身来,捉住她颤抖的肩膀,吻了她。
当时她吓傻了,僵着脖颈一动也不敢动。然而光希学长的吻好温柔,轻柔的碰触犹如上好的温泉水般冲刷过她的唇瓣,化解她一开始的僵硬,直到她渐渐沉醉,并开始羞涩地回应起来。
他们吻了许久,然后他放开她,笑着牵住她的手,送她回女生宿舍。他没说要她做他的女朋友,也没解释刚才的那个吻,好像一切都是尽在不言中的。
她脸颊热透地飞奔回寝室,躺在上铺整夜失眠,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个吻以及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一切美好的事。光希学长是喜欢她的吗?还是仅仅逗着她玩儿?接过吻,是不是就代表确认了彼此的关系?
第二天上午,她揣着一颗惶恐而期待的心,急吼吼地奔去他们国际金融系的选修课教室。然而脚步却僵在了门外——
“光希,你那个土土的小女友今天没来找你吗?”她听见富家子亲卫队中的一员这样问道。
然后,门内传来光希学长懒洋洋的语调:“你也会说是土土的了。那么土的傻丫头,够资格做我女朋友吗?”
她傻了,浑身血液急速倒流涌上头部,“轰”的一声,感觉脑海中炸成一团糨糊。
这句话,伤她至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羞愤交加地奔回寝室的。
她不记得趴在宿舍床上哭了多久。
她不记得自己花了多少时间,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回镜子前面,打量着里面倒映出的那个臃肿黯淡的人影,她冷笑了起来。真的呢,她好丑,好胖,好土。这样的一个她,怎么可能被光希学长喜欢上呢?
她的自作多情从那一刻戛然而止。那天过后,她没有再见过佟光希一面,扔掉了他的手机号码,改换了所有他可能联络到她的通讯方式。她费了好多时间和精力、吃了很多苦让自己瘦下来、变漂亮;那个吻和那段暗恋,自此被她尘封在记忆的深处,是再也不愿去回想的屈辱往事。
傅心美猛地回过神来,看一眼电脑屏幕,“守望花”等不到她的回复,早已经下线了。她又转眼望望窗外,半掩的丝绒窗帘后头,隐隐透出黎明的微光。
啊,已经天亮了。果然是耻辱的回忆呵……仿若潘多拉的魔盒一被掀开,里面的坏东西就会跑出来。心美点点头,满意地发现: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还是很恨佟光希。他这个玩弄女生感情、践踏女生自尊、表里不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重外表、虚荣肤浅的大猪头大混蛋!
心美此刻文思如泉涌,又很有一种骂死他的冲动,回想先前在店里的那一幕,自己的表现实在太孬了,不禁后悔连连。下次他要是还敢来找她,她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还想叫她帮忙设计婚纱呢,设计个头,他做梦吧他!她巴不得岑念薇别嫁给他,她甚至巴不得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肯嫁给他,哼!
该死的,他无法专心!
视讯会议室内灯光幽暗,背投式LCD闪烁蓝光,白幕上罗列出损益表和饼形图,重要的评估会议中途,佟光希发现自己竟走了神。
昨天晚上傅心美揪紧胸口痛苦喘息的表情,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
他克制不住地想:她是怎么搞的?几年不见,身体好像更糟糕了。那种仿佛随时会断气一般的抽息声,听了真让人不舒服……是减肥过度引起的后遗症吗?以前的她虽然肉多了点儿,但看起来健康红润得多,不像现在,瘦得像一把柴,昨夜他将她揽入怀中的时候发现她轻得犹如一片棉絮,他打赌她的体重绝对不会超过九十斤……
“光希?”坐于主席位的岑名扬轻声唤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这才将思绪拉回现场,“不,没有了。”
十分钟后会议结束,佟光希端起笔电正要撤出,未来岳丈大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昨天的事,念薇都和我说了,怪不得你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什么?他倏然一惊。
岑名扬接着道:“你不用烦恼,我已经替你骂过那丫头了,说什么订不到婚纱就不嫁,就她毛病多!”
“哦。”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刚才那一瞬的紧张而感到好笑。他在想什么呢?岑念薇怎么可能把心美的事说给自己的父亲听?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岑总您放心,我会说服那位婚纱设计师,念薇会得到她想要的礼服的。”他沉声道,“我不会让念薇和我的婚礼有任何遗憾。”
“还叫岑总?”岑名扬假意虎起脸,眼神却带着笑意,“差不多该改口了吧?”
佟光希淡淡一笑,并不接话。是,他和岑念薇迟早要结婚,他迟早要唤岑名扬一声“父亲”;但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他唯一的父亲已经死了,这称呼——他执拗地不想用在其他什么人的身上。
送走了大客户岑名扬,佟光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秘书葛淑明端了一杯热咖啡进来。见他合眼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她不禁开口:“很累?”
佟光希没有睁眼,只略略点了下头。今天开了一整天的评估会议,那些报告和图表看得他头都大了。更别提昨晚他睡得不好,那可恶的傅心美,别后重逢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竟然是一个失眠的夜晚。
“淑明,帮我做一件事可以吗?”他睁开眼,望着秘书清秀的脸庞。
“您尽管吩咐。”葛淑明有些慌乱地转开了视线,白净的颊上泛起淡淡红潮。
“帮我联络管律师,我要发一封律师函给‘心美不重要’的品牌创始人。”
“心美不重要?那是什么?”葛淑明一脸茫然,她不记得客户联络簿里有这个名字。
“没什么,一间小小的婚纱铺子罢了。”他将淡漠的目光调回电脑屏幕。
“他昨天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最重要的——他有没有认出我来?”
“宋、语、彬!”一卷图纸横天飞来,击中白皙美男子光洁的额头。
他惨声呼痛,瞪着红毛凶手,“喂,你对佟光希的怒气,可不可以别转嫁到我头上来啊?”
“扁的就是你。”心美抚着行凶的手指,美目一瞪,很像那么回事地威胁,“宋语彬,你倒是说说看——你在怕什么啊?”
“你还好意思说呢!当年我假扮你男朋友帮你演那场戏,差点被佟光希那小子揍成残废哎。”提起惨烈往事,语彬至今心有余悸。结交傅心美这个损友的确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失误,她小妮子和别的男人闹分手,玩什么不好偏学三流偶像剧里的烂招数,竟然把他强行抓去假扮男友充当挡箭牌。结果那个佟光希二话不说把他痛扁了一顿,唉……他冤哪,他喜欢的是男人好不好!就算非要喜欢女人,也万万不可能喜欢上傅心美这个小恶魔的!
“你放心,他是不可能认出你来的。”心美耸耸肩,尖刻地道:“毕竟你当年体重二百二十斤,肥得像一座雪山。”
“你当年还不是又土又丑活像个乡下小妞?他昨天不是照样把你认出来了?”要比嘴巴毒,语彬可不会输她。
“我和你不一样……”心美说到这里蓦然住了嘴。其实,又有多么不一样?她与佟光希之间的交集,不过是一段为时不久的暧昧,和一个暗夜中偶然发生的吻罢了。
她何时有过那么大的魅力,能令他念念不忘了?吻过她之后,他可是忙着撇清呢……
她不自觉吁了口气,忽略心头漫过的苦涩,催促语彬:“快点把东西收一收,我们打烊了。”窗外一片漆黑,时钟已指向夜晚九点。
“不忙。”
回话的不是语彬,而是正从门口走进来的佟光希。
心美瞪大眼,他怎么又来了?
这次佟光希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了一个穿黑色西装套裙的短发女子,清淡细致的眉眼,却擦着成熟的酒红色唇膏,恰恰勾勒出锐利的唇峰。
哈,他到底有几个女人?上次是岑念薇,这次又换了一个OL系的姐姐,真是好样的!心美双手环肩,摆出防卫姿态,“你又来干什么?”她转头对正要开溜的语彬吼:“你给我老实站着!”
语彬讪笑,跑不了了,唯有选择尽量不跟佟光希的目光对视,“我、我去柜台后面把图纸清点一下!”快逃啊……他现在瘦了,没有厚厚的脂肪护身,更经不起扁啊!
“我说了,不会替岑念薇设计婚纱。如果你是来求我改变主意的,那么恐怕今天你是要白跑一趟了。”心美顶顶眼镜边,正色道。
“求?”佟光希低声笑了,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不,你误会了,我从不求人。”他朝身边女子轻唤一声:“淑明。”
女子立刻打开公事包,面无表情地向心美递上一个牛皮纸信封。
心美接过,抽出里面的文件,两张薄薄A4纸,拿在手里几乎没分量。
不过那上面的文字,可是很有分量——
“律师函?”她小声地念出题目,俏脸蓦然煞白,“你告我?”
佟光希有些愉悦地欣赏着傅心美惊讶的表情。瞧那张成了O字形的樱桃小嘴,刚才多么大鸣大放,现在呢?终于会怕了?
他负手不语,紧紧盯视她粉白的面皮,不愿意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近似于软化或懊悔的表情。
她如果够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毕竟没有谁愿意无端惹上官非。
然而——
“让我再确定一下,你——是要告我不公正对待客户?”傅心美紧绷的神情像是正隐忍着什么——三秒钟后,她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抱着肚子狂笑起来,“哈哈哈哈……”
只怪气氛转变得太快,佟光希和葛淑明都愣住了。
搞什么?!
她笑成这样会不会太夸张?
被人告是件这么值得高兴的事?!
一般人接到一纸状书的正常反应不该是惊恐害怕发怒或是别的什么都好吗?总之,绝对不该是像此刻的傅心美这般,笑得眼泪狂飙,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佟光希的脸上闪过一抹狼狈,“傅心美,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她笑得花枝乱颤,这令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耍猴戏的笨蛋。
“我知道、我知道……”心美几经努力才收住笑声,喘匀了气,拍着胸口道:“说实话,我不意外啊。”
不意外?佟光希的眉宇高高挑起,冷眼看着心美挥手招来她的那位白面男店员,而后者手上捧了一个大大的纸盒子。
盒盖被打开,里面装满了A4大小、材质不尽相同的纸张。心美随手抓起一张,举到佟光希眼前,“律师函。”
再一张,“律师函。”
又一张,“律师函。”
还有一张,“律师函——哦不对,看错了,这封是威胁要拿硫酸泼死我的黑函。”
她巧笑倩兮,语声轻巧。
佟光希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原来,这女人经常被告。他自以为可以威胁得了她的狠戾手段,却早已经是别人玩剩下的陈年旧梗了。瞧她满满当当地攒了一盒子,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架势。他们分别的这些年里,原来那个肉滚滚傻乎乎的小跟屁虫,究竟经历了怎生的蜕变?
“身为一个服务业者,你的人缘还真是好得让我吃惊。”他讽刺道。
心美白他一眼,故意说反话什么的最讨厌了!“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则,这样可能会得罪到一些人——好吧,很多人。”语彬投过来的嘲笑眼神让她临时改了口,“而他们通常非富即贵,有权有势,发律师信只是小Case啦,总比那些派流氓跟踪我、威胁要剁掉我手指、画花我的脸的好多了——”她一时忘形,讲起旧日辛酸来了。
“什么?”佟光希的心脏倏然揪紧。他不在的这些年这女人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被威胁、被跟踪?!
“你怎么会招惹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下意识地跨前一步,手指伸出,在半空中悬了一悬,又软软地垂了下去。
刚才那一刻他想干什么?望着这么瘦小的她以平淡无奇的口吻说出那些吓人的话,他竟然……想要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好好保护她?!
天,他疯了吗?
心美浑然未觉佟光希的失态,潦草地一挥手,“啊,那是以前啦……现在我比较红了哦,敢这么整我的人也少了——说起来你还是今年第一个给我发律师函的客户呢!”她抖抖手里的A4纸,面上颇有一种追忆旧时光的感慨。突然,她顿住语声,不对啊!自己怎么和佟光希老友重逢般地聊起天来了?他明明是她的大仇人不是吗?
当下重咳一声,切换到迎战仇敌模式,“说吧,什么时候上庭?我去年上庭那套丑毙了的老姑婆套装还在压箱底呢,也该拿出来掸掸灰了。”
这话带着暗刺,但佟光希浑没注意,整个心思只放在她先前说的“跺手指画花脸”等恐怖字眼上。
“你究竟得罪了谁?”他紧盯不放,不准她绕过这个问题。
“哈,她得罪的可多了。”插话的是语彬。借此机会,他也正好想说说心美这家伙了,“你不知道吗?她可是我所见过最任性的婚纱设计师,只做零号礼服给身材好的客人穿。有时候客人长得不够美她也要嫌。她得罪的……大概是这个城市里所有不是美女的女人吧?”而女人的仇恨是很可怕的。
短短几句话,听得佟光希眉头紧皱。
“傅心美……”他又用那种低哑的嗓音唤她的名字了,心美耳根一颤,感觉有股热气自脖颈处涌上来。
然后,佟光希眼色一暗,抛出个不那么客气的问句:“你疯了吗?”
其他女人长得胖、不够美又碍着她什么了?哪有把生意往外推顺便给自己树立一大堆仇家的道理?
“你、你管我那么多啊!”心美梗直了脖子回呛。她会对女性审美如此苛刻,还不是当年给他害的?当初正是由于他嫌弃她的外貌,害她自尊心大大受损,她才落得如今矫枉过正、求好心切的地步啊!
“那么,念薇又是哪里不衬你大小姐的意,你要将她拒之门外?”他眸光严厉,步步进逼,“她够漂亮了吧?我看比你漂亮得多。”换作平时,他断不会这么没风度地评价女性的外貌;但面对傅心美,他就是冷静不下来。
“你说什么?”心美倒抽一口冷气,怒火瞬间被点燃,同时心口不能自已地泛酸。是啦对啦他的未婚妻全世界全宇宙最漂亮!这样行了吧?!
但很遗憾,不管岑念薇多么漂亮,也不管佟光希多么嚣张地拿律师函来要挟,姑娘她就是不爽做他们的生意!
当下,她提高了声音道:“语彬,送客!”
短短四个字的喝斥,造成的后果是严重的——佟光希猝然转身瞪住柜台后白皙瘦削的狐狸眼男子,不可置信地低声叫道:“你——就是宋语彬?!”
语彬发誓,这辈子他都不想被这双充满了怒火和妒意的眼眸再凝视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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