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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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师

第十八章: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师

双手合十,虔诚地向上帝祈求

请赐予我美好的前程

上帝点点头,不发一言

当黄莲染色你的心灵

大山压度你的身躯

针尖剔耕你的体肉

浩海冲濯你的灵魂

你与亲友相搏

你与仇恨握手

你与世界保持一种颠覆的关系

你用手走路

你倒装的视力判断世界的色彩

唯独抛出对上帝敌意的目光

当你的汗水越过大树

越过所有的建筑物

越过珠穆朗玛

上帝于是又站在你面前

这恰似人间的爱情

世上没有求来的爱情

然而一切爱情

在追求之中诞生。

陈屈《致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师》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半夜,我起床,想出门吹吹风,我听见阿修的房里传来声音,不禁悄悄靠了过去,从门隙里,我看到房内有火光闪现,但电灯又未开,抽泣声随着火光一阵阵地颤。房门并未锁,我推开它,猛然跳进屋扳开电灯开关。

“你在干什么?”

阿修的面前有个火盆,他正把一些纸一张张地烧。我的突现他是有些惊吓,但并未有停止的意思。我看到他把纸张硬从一个笔记本上扯下来,投进火盆——那是他的日记本,我们每个人都有的。

“你疯了!”

我过去夺他的日记本,他拽着不放,但我还是扯下了一张。我说我们早说好的,要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留给我们的儿女看的,看他们的父亲怎样爱过、恨过、挣扎过,走向成功的,你现在违背诺言,要毁了它?

阿修仍不住地哽噎:“这些都过去了,过去了……”

我看了看我手里夺过的那张日记,那恰是我们约定的那一天他的经历与感受。

2004年4月28日晴好

今天,我们激动万分地吃了早餐,由于昨晚把我们最后的财产拿来喝了酒,现在头还有点痛,我们一人分了最后的三块钱,这便是我的创业基金了。

从这里到朝天门刚好三块钱车费,所以,这才叫真正的破釜沉舟,所以,我才选择了朝天门。我半日内就去聘过保安,聘过厨师,聘过物业管理员,我想,即使都不行,我还可以去码头做力夫。但后来,保安聘上了,厨师也答应试用了,管理员也让我先工作观察,我却都没有去,我看中了建筑工地打杂的活儿。这个很累,而且工资不高,但我可以学到东西,因为这里离我的理想只有数米之遥。

我几乎可以想象我拿着设计图指挥若定面不改色,而别人对我尊崇有加;我盖起的高楼大厦一座座崛起,覆盖这所城市的丘谷,与高山比高,向云雾看齐。啊!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的兴奋,多么想大哭一场!

我的理想自从我懂事以来就默默坚持着,已有二十年了,如果不是家庭窘迫使我大学无法结业,也许我早站在了自己的岗位。但如今也好,也许一帆风顺反而会令我丧失豪情。我只求在这不算汹涌的风浪里做这最低贱的工作,等待有一天我站在楼顶高高的云雾里向世界宣布:我是一个伟大的建筑工程设计师!

“伟大的建筑师,这就是你的工程吗?你就是这样来实现你的梦想的吗?你看看你亲手写的日记吧!”

我把那张纸递给他啊。我只晓得阿修的书桌上有许多木制房屋的模型,却从来都不知道他有这个理想,就像他从来不知道我的愿望是希望能投身我美丽的故乡,让她变得美丽进步,希望让人们摒弃残存的封建思想,让毁灭人的教条主义下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这愿望或许太宏大,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愿望不同于理想,是在理想的基础上奢侈化,望而不及,而理想是可以达到的,或许有些许侥幸的成分在里面,但毕竟存在这种可行性。我想,最终,我的愿望会变成理想,但在这一刻,这种可行性显得多么无知!

我曾经的愿望是当一个小学教师,我愿成为孩子们生活思想的启蒙者,当我经过一件事情,经历一些挫折,我一赌气将它列为了我的理想,我孜孜不倦学习充实自己,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达成;我后来又有一个愿望是办一所学校,并做好一位伯乐,怎样充分调用自己的一切精神财富,去造福故乡人,当我遭遇一些嘲笑,一些折磨,我一咬牙将它列为了我的理想,我努力改造自己,我博览群书、刻苦工作,希望在将来我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倾力完成它,完善它。理想是要用一辈子去追求的,每个年代都会有一批影响国家乃至世界的人,而我,只是想改变自己的巢穴,让它变得更温暖怡人,让里面的宝宝不至于过多夭折。我们的理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但我们从来都说我们要开火锅店。

阿修泣不成声。

“我努力过,我真的努力过,你相信我,我确实努力过……”

他像个孩子一样委屈而脆弱,泪水哗哗而落,他白天还像个痞子一样骂我孬种呢。

“我坚持了二十年,二十年了……我家小时候很穷,每逢下雨天房子都会漏水,外面下雨,屋里也下雨,外面不下了,屋里还正下,我当时就发誓,我长大以后要盖很多很多的房子,不漏水的房子,让和我一样贫穷的人能安安稳稳地住在里面。我努力过了,我累了,我太累了,我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这个能力……”

“你有的,你有……”

我的一酸,泪水也不禁下落

“我们都有,我也有,你也有,我们不要放弃。阿修,要坚强起来,不要放弃……”

“不,我太累了,不想坚强了,这只是一个梦想,实现不了的,我放弃了,也求你放弃我,我不是你,我无法承担这些痛苦……”

我终于明白,阿修之所以那样中伤我,那是在激励我,还有,就是想我放弃他,但我怎能放弃,我已经放弃了太多,再也不想放弃什么了。

阿修把头深深埋于两膝之间,许久,耸耸鼻子,擦把眼泪,又说:“我的梦想任何我的朋友都不知道,连阿梓都不知道,知道的人都嘲笑我,我都和他们断了关系,但我不想和你断了关系,你就让我带它进棺材吧……你不用劝我,我决定了,我不会再坚持,也不会改变看法了;你不要逼我,我再也受不了逼,我会发疯的……”

生活的轻与重在这里交接,阿修走到了这一点,或许我们每个身怀理想的人都会走到这一点,而这一点也是考验我们的最关键的一点,走过了它,必万里无云,他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呢?二十年都坚持了,还会有多久,我突然想起了陈屈的诗集《秋花春拾》里的一首诗,我这才恍然大悟。之前,我始终不明白那首诗的指向,原来,那是为阿修而作的。

“你错了,阿修,你以为你的理想谁都不知道吗?其实陈屈早知道,你没看过他的诗集吧?我拿给你看,你就会明白的。你的理想逃不脱陈屈的眼睛,你的结果也躲不过陈屈的手指,你不用再躲了,接受吧……”

我转到我房内拿出那本《秋花春拾》,翻开那首《致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师》,我一字一句铿锵缓慢地念了出来,阿修痛苦更增,他的手不停在火烫的铁盆边缘抓挠,我当然不想放过这绝好的机会。

“我们什么苦都吃过了,连法都犯过,这是陈屈的诗中所没有的,也是陈屈这个神一样的魔头所没有料到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实现?现在上帝都出来了,来提醒我们……”

阿修迷离的泪水在诉说着没有上帝,我便又思绪翻涌。

“你以为陈屈是个人吗?不是,你敢不对他另眼相看吗?你好歹是个大学生,文化比我高得多,他和你相处的时间也比和我的长,他为什么不把他最后的愿望交给你呢,这样胜算不是大些吗?因为他明白,我和他有相似的追求,我们的理想相辅相成,这超过一切。或者说两份理想同时加诸在我身上,但其实只有一份理想的重量,而且只要有一个理想成功,另一个理想便顺理成章了。”

阿修还想狡辩,但我知道,此刻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一开口,就会是否定,我必须一口气一分一两地加大砝码,让天平的针摆慢慢向我这边靠拢。

“你想想,我们连他最起码的事情都不知道,而他却钻到我们心里去了,人能做到这样吗?这个天杀的预言家,这个可怕的魔鬼,这是上天的惩罚啊!”

我说得越玄乎了,但陈屈确实有洞察一切的眼力。我明显看到阿修的手颤抖了起来,他不再去碰火盆了,他已经知道了疼痛。而我越说越激动,之前没想通的地方,都在我的信口胡谄中为道出了原型而惊叹。

“我们本来不是什么好鸟,这是你说的,哪怕我们现在一无是处,谁又敢说我们不曾是祖国的花朵,将和他们平等地走进坟墓?这个世界绝对是为我们而生的,当我们失意时,我们甚至乐于屈膝成一个乞丐;当我们辉煌时,我们会摇身一变,光彩照人地出现在绅士们中间,人尽可掬。我们的道德修养与我们的财富成正比,我们有了钱,都会全心全意小心谨慎做个和善大使,每天为公益事业而忙碌,而付出。反之,我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都是草莽英雄,我们只能用传奇来抒写一生。每个已经成功的和将要成功的好心人都是这个样子过来的,这是必然。”

说这话的时候,我是非常心虚的。为了当我们立于成功舞台上时,人们可以夸耀我们是怎样地忍辱负重,我们向往故事里的孤苦的流浪者生涯,幻想我们是怎样英勇的打败呼之即来的困境,成为人上人。我们无比激动,可当这些苦难真正向我们袭来时,我们却常常受不住打击,一切只是空想。我信誓旦旦说服别人不知成效,自己却陷入了自己的惊吓之中,感到世界是那么的虚假,前路是那么的渺茫,我们是那么的矛盾,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对付陈屈。或许是看成效的时候了。

我的口气软了下,我说:“阿修,你想想看,我们失去了多少,现在要你放弃你真的愿意吗?”

阿修接过我手中魔鬼的诗集,许久,沉重地将它关上,却并未关掉自己的哽咽,“对不起!小敏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的,我当初是呆了,傻了,才一直没有开口,后来我要对你说的,可是晚了一步……”

原来这傻孩子还一直为这件事而自责,我的错。我早就没有怪他了,我去广东之前就不再怪他了,这根本就不应该怪他,他是为我好。我说:“阿修,那件事……”

“你用不着说了,我明白!”阿修打断我的话,“我一生做的错事太多了,我都无法原谅自己,更不要说别人”

我说阿修你不明白……

他说行了,我想静一静,我好累,你出去吧……

我还想反驳,但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就像刚才关掉魔鬼的诗集一样,也关掉连接我们的那条沟壑。

阿修送我出门,在门口,他又忽然说:“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人即使走进坟墓,也不可能与人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了。”

我怔了怔,他目光悲伤的缓缓关了门。我在他门口站了好久,并不是期待他的门再次打开,只是我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管怎样,我相信明天在显眼的地方再不会看到扑克和麻将了,无论今宵长晓阿修战胜与否,明天都将是新的一天,对阿修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其实阿修就此失踪了,我想他是追求自己的理想去了,他什么也没留下,哪怕是一块布,一张纸,他当初怎样地来,现在怎样地去。多年后,我不停地反问自己,阿修真的出现过吗?世界上真的有过阿修这个人吗?我得不到肯定的答复。但阿修后来确实又出现过一次,只是短暂的一瞬,可我想,当初他是怎样的出现,现在就是怎样的出现,这无法证明什么,也许只是我梦中的一个长亭罢了,当我梦醒,什么都不在。

那是两年后的一天,阿梓忽然从越南回来,她拖着一个大箱子,她是一个人回国的,他向我打听阿修的消息,可阿修竟也神奇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至于他是怎样出现的,我始终想不明白。他说他在一个小车工厂上班,最初是学徒,现在已经算是师傅了,一个月两千块钱,他会永远地做下去。他还带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是他未婚妻,他说他将来会很幸福。而面对阿梓,他感到很好奇,他说你不是在越南么,回国准备玩几天,什么时候再回越南,要不要我和我未婚妻送你。阿梓很平静地说她来中国是为了买一些结婚用品,她马上也要结婚了,她想在越南举办一个中国式婚礼,东西已经买好了,现在就回越南了,不需要任何人送机,还有,欢迎他到越南去参加她的婚礼。阿修说工作忙,走不开,记得替他问候伯父伯母。从此以后,他和她再也没有在我生命里清晰地出现过。我想,这是一个错误,他们不是无声地来的么?连骄傲的足音都没有,谁知道他们是归人还是过客。

我依然希望能在每天早上的广播中听到阿修的名字。

当阿修在烧掉自己日记那晚失踪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华子也走了,之前我们是吵过嘴的,我说如果他不出去找工作我也不会出去,看谁熬得久,反正钱都要用完了,大不了一起饿死。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深知他比我占优势,因为他家就在不远,两块钱车费就可回去,但我既然赌上了,就不会服输,我们两个还有阿冬,每天就三足鼎力,对望着不发一言。

终有那么一天,华子说要走了,离开重庆,我问去哪里,他没说。我和阿冬送他到火车站,我们都未说保重,他去买火车票,我和阿冬就走了,我走的时候哼着歌,是邓丽君的《甜蜜蜜》。我们走远了,阿冬忽然在我背上重重一拳,说你就不能把水泼在盆子里,我“啊”一声,才明白过来。我问阿冬知不知道华子去哪里了,他说好像是广西,我说不对啊,怎么又去广西,广西是我们俩的屈辱地啊,阿冬问我什么屈辱地,我忽然掉头就跑,我说我忘了跟华子说再见。我和阿冬跑到检票口的时候,华子就不在了,我们到站台去找,怎么也没找到。我们一直在找去南宁的车,后来,我从重庆到广州的那班车上看见了他,他坐在车边,那时,火车已经在开了,我跑上去,而列车也加了速,我没追到,他就离我远去了,他眼睛望着列车驶去的方向,根本没发现我。我到售票厅查了一下重庆到广州的那班车,发现途经广西的很多个城市,我又看了一下售票情况,发现只有广西来宾的票还有得卖,那么他临时买的票定是去来宾的了。

来宾是哪儿我以前都没听说过,我到网上搜索了一下广西来宾,出来上百万条信息,最惹眼的一条是“广西来宾连锁销售”,我心里慌乱极了。我又搜索“广西来宾连锁销售”,出来三千多条,越看我心越乱,这不就是传销么?原来来宾还是个地级市,而这个地级市最出名的竟是传销,天啦,这可是2004年进军2005年的季节,怎么还会有这东西,还这么猖獗,就没人管么?阿冬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问我什么是连锁销售,我关掉计算机,走了。

三个月后,也就是2005年初,华子打来电话,他是打给阿冬的,说他在柳州开火锅店,问阿冬过不过去和他一起搞,阿冬屁股颠颠地就收拾东西准备进军柳州,我拦住他。我按那个手机号码打过去,听到一阵及恶心的彩铃,什么老同学,听说你现在怎么了怎么了,中央领导亲自接见什么的,我越听越生气,正想挂电话,华子就接了,他说还好吧,阿松。

我说我很好啊,但我知道你不好,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有没有招人绑架,要不要我报警?

他说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打断他,不让他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来宾,你为什么要害阿冬呢,我也知道你在搞传销。

他便挂了电话。

阿冬反而说我莫名其妙,他也不改去柳州的决心。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我和华子多年的感情,还曾同生死,共患难,他真要开火锅店还不第一个和我说,怎么会不理睬我,打电话给你让你过去呢?

阿冬说你才笨,华子离开重庆都是被你逼的,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了,你还自作多情;我是他忠诚的牌友,他当上了老板,当然要想到我。

我气极了,我说我才不稀罕******什么火锅店,我自己不会开吗?你要去就去吧,去了才会后悔的,到时候你打电话向我求救的机会都没有的。

阿冬哼了一声,就提着行李走了,我没有去送他,但我还是说了让他到了打电话给我,他没理我。估计他误会了我前面的话,以为我说即使他遇到了困难向我求救,我也不会给他机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