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哥开着车走了,颜明夕捏着手里薄薄的六张钞票,侧脸看向姜杨,“你家亲戚?”
颜明夕围着厚厚的格子围巾,下巴缩在里面,露出红扑扑的脸蛋,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的注视一眨一眨的。
姜杨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动作还没等收回来就觉得不妥了,手往上一扬拍了下颜明夕的脑门,半真半假的训道:“你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犯糊涂,能不能长点记性?”
姜杨教训的太过理直气壮了,颜明夕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气势立马就短了三截不止,可怜兮兮的看着姜杨说:“我又犯错误了?”
“嗯。”姜杨点头,“你这丫头认错速度够迅速的。”
“那你看在这态度的份上,得给我讲讲我错哪了。”
姜杨搓搓手,哈了口气说:“我一大早救你于为难,你就让我在你车里挨冻呀。”
“我得等保险来呀。”
“就现在这个路况,没两小时来不了。”姜杨指了指他们那高端大气的办公楼一层的星巴克,“请我喝杯咖啡吧。”
咖啡喝上了,颜明夕反倒不追问了。姜杨看着她有些乱的头发,笑嘻嘻的说:“行呀,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自己想明白了?”
颜明夕点头,“还是你的那套理论,瓷器和破铜烂铁不能硬碰硬。今个这车损,说多了也就千八百的事儿,在那大哥那可能就是挺大一笔钱了,真把他逼急了,跟我死磕我真就是不值当了。我看报纸上动不动就报一时冲动捅死个人什么的。”
“不错。下回你要是当时能想到这层,就别总跟人逞口舌之快了。你一句一个‘您’的掂量着那大哥,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会耍小心眼?”
“呸呸呸,怎么还能有下次。我这回指定能记住。”颜明夕撅着嘴看着姜杨,扬扬手里的咖啡说道:“大恩不言谢了。”
姜杨喝了一口咖啡,眼神灼灼的看着颜明夕说:“怎么回回都让我遇到你倒霉的时候,这英雄当的我有点上瘾了。”
颜明夕躲开了姜杨的目光,呵呵笑道:“那你看呢,为了给你过把瘾,我专门挑的你公司门口撞车的。”
窗外的雪仍是星星散散的飘着,银装素裹的背景下颜明夕红扑扑的脸蛋像是这世界唯一的色彩一般。姜杨突然站了起来,俯下身子靠近颜明夕,右手捏起她脸上的肉,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将她望着。自嘲一般的说:“你防我防的倒是滴水不漏。”
他这动作一气呵成,颜明夕只能愣愣的在姜杨的眼睛里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姜杨的语气里透着寂寥的萧索,就像那晚他远去的背影一般,天地之间孑然独立,这世界的息壤繁华消弭在他的眼中,不过一抷黄土一般,到最后只余下了无边的苍寂。
颜明夕推开了姜杨,站起来,认真的看着他,慢慢的说:“其实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罢了。我,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不过是你得不到幸福的替罪羊。”
因为临近圣诞节,星巴克里布置着圣诞元素的装饰品,门口的圣诞树上挂着好多彩色的礼物盒子,红绿色的杯子、咖啡豆摆了满满的一柜子,小黑板上写着限时供应的圣诞特饮。节日的气氛颇为喜庆。
而靠近窗边站着的那一抹黑色的挺拔身影,独独的脱离了开来,似要融入外头的冰天雪地一般冷清。
小雪零星的飘到了中午,颜明夕才回到了设计院。
保险过来定损,因为已经没有了事故现场,手续颇为麻烦。折腾之后,车额外付费,被4s店拖走修理了。
颜明夕吹了一上午的冷风,搂了半天热水袋才暖和过来。
电话在兜里震起来,是沈一晨。
颜明夕深吸两口气,接起,“喂。”
那头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什么事?”
“没事儿了。”
沈一晨顿了下,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颜明夕不耐烦的说:“都说了没事了,我现在说给你听又有什么用呢?”
沈一晨的声音沉稳的恰到好处,是可挡千军万马的姿态,“需要我做什么吗?”
然而这种迟来的关心于颜明夕而言,却是又添了一份烦躁,“不用了,我去吃饭了。拜拜。”
此时的美国恰是午夜,窗外浓重的夜色下是一片灯火通明的不夜城。
沈一晨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拨通了司机老沈的电话,“今天下了大雪?……去看看颜明夕的车,要是出事了帮我照顾下。……好,辛苦了。”
翌日早上,颜明夕一出门就看到了她曾经撞过的那辆宾利停在楼前,老沈也看到了她,立马下车迎了上来。
“颜小姐,昨天的事故沈总已经知道了,他现在人在国外无法分身,特地让我来帮您处理一下。4s店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车一修好就让他们给送过来。这几天,您没有车也不方便。所以……”
颜明夕看了眼晨光下宾利黑色的车身,摇头道:“我还是想保持我这低调神秘的小三身份,这车我坐不了。”
她这样的直白调侃让老沈愣了一下,缓了缓笑道:“颜小姐误会了,沈总的意思借给您那辆车先代步。因为冬天又赶上大雪,再加上马上就元旦了,修车比较慢,嘿嘿,比较慢。”
颜明夕顺车老沈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黑色的状似帕萨特的车停在那里,她迟疑了下问:“辉腾?”
老沈嘿嘿的笑,把钥匙递给颜明夕说:“帕萨特。”
中午。某港式茶餐厅。
乔小楚盯着窗外停着的黑色轿车看了半响,转头问颜明夕,“你确定这不是硬贴了帕萨特标志的辉腾?”
颜明夕哼了声说:“确定。你见过2。0排量的辉腾吗?来的路上我狠踩了脚油,发动机跟我抗议那动静呜呜的,辉腾肯定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那沈一晨够抠门的。这半新不旧的帕萨特,他也拿得出手来送人?”
“送?想得美你。人家说了,是借我开的,等我的车修好了给送回来了,这车就得还了。”
“……真行。可能有钱人都比较抠门吧。所以人家才能守得住财,致得了富。”
颜明夕点头,喝了口杯里的鸳鸯,想了想说:“倒也不能怪沈百万,我这本就是卖身还债,就他那精明样儿,肯定是不能做赔本买卖的。”
乔小楚举杯,“来,喜儿,姐姐敬你一杯。”
“滚!”
“呦呦,别动,还真有根白头发。你这是要当杨白劳呀。”
颜明夕瞪乔小楚一眼,“大惊小怪的,有根白头发怎么了,姐一天到晚劳心劳力的能不白头吗。你再看看我们院,三十往上的工程师,谁没有个百来根的白头发。”
“哎,你们天天对着电脑的,光受的辐射也够头发变色的了。你再看看姐,古木书香,听着小曲,喝着小茶,说说话就能卖个万八的,多么的惬意。”
颜明夕一筷子插在一颗虾饺上,送进嘴里,边吃边说:“是,再勾搭个帅小伙,就功德圆满了。”
乔小楚瞪她,“你怎么那么烦人。”
颜明夕没理她,乔小楚支着下巴想了会说:“姜杨……他一直没个信儿?”见颜明夕瞪着眼睛瞅她赶忙补充道:“别瞎想,我和他也就见了几面,哪比得上你俩朝夕相对,英雄救美常常演的情分呀。我就问问你和他,你和他。”
“没有我和他。”
颜明夕望着窗外的车辆川流不息,人来人往,不由的想起了那个雪天,姜杨一身黑衣站在星巴克挂着圣诞红色装饰的窗前,背影萧索,似乎那凋零的悠悠往事要在他的心里承载不住,下一刻,他就会倾诉而出一般。然而,姜杨什么也没有说。那一日的皑皑白雪也不及他孤身的清冷。
2013年的年尾,旧岁辞去,新年伊始的那天晚上,颜明夕是在加班中度过。
乔小楚和费校少去了欧洲,走前把店里的钥匙给了颜明夕,托她没事去给浇浇花喂喂鱼的。
姜杨自那日起便销声匿迹,没了音讯。想来这全世界都在辞旧迎新的欢乐时光里,他大约是美人在怀,美酒在手,纵情其中了吧。
沈一晨仍是不见踪影。只在夜里打来了电话。背景安静,他的声音醇厚沉稳,“新年快乐。”
彼时颜明夕刚刚洗完澡,裹着浴巾站在窗边,看窗外飘起的零星雪花,突然的想起了姜杨。她握着电话,深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欢快的说:“新年快乐。”
“在家?”
“嗯,你呢?”话一出口,颜明夕就后悔了,大约是澡洗的太过舒服安逸,警戒性放低了许多,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她这一问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沈一晨静默了片刻,说:“在家,美国的家。”
“吃饭了吗?”
“颜明夕。”沈一晨沉沉的声音带着诉说不明的复杂情绪,叫着她的名字。
颜明夕下意识的应着,“嗯?”
“还生气?”
窗外的雪下的缓,随着风飘飘摇摇的落地,待到了地面便被消融,积不下雪。大地仍是往常的颜色,于夜色中冷硬孤廖。
颜明夕强忍住嘴边的那个“嗯”,问道:“我生什么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