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顿主义”有强大的军费支持。1998年美军费开支2760亿,占世界总军费的三分之一,是美国之后前8位国家的总和。1999年9月底,美国参议院通过总额为2889亿美元的2000财政年度国家防务预算。这项预算比克林顿总统提交国会的防务预算还多出83亿美元。这是美国80年代以来军费增加最多的一年。克林顿宣称,从2000年至2005年的6年,军费还要增加1000亿美元,平均每年增加160亿美元以上。
利用资金和技术,美国正在创造一种新的战争形态:“不接触战”。这是下个世纪初高技术局部战争的新形态,即利用其技术优势,以远程突击兵器从空中和海上对敌方进行长时间精确火力突袭,瘫痪对方指挥系统,重创对方战争潜力,迫使对手屈服。科索沃战争是近代战争史上第一次未经地面交战、靠“不接触战”便基本达成战争目的的典型战例,也是执政进人第八个年头的克林顿政府显示其主义的顶峰。
就是在顶峰,“克林顿主义”感到了捉襟见肘。打一个科索沃,美国空军力量使了接近三分之一,空射巡航导弹几乎耗尽。因为F-16等机型已经停产,24小时不间断轰炸造成作战飞机备件严重不足,不得不拆卸国内现役战斗机紧急补充。飞行员不足,只能“疲劳飞行”,同时紧急动员国内预备队员。美国空军的一份备忘录称:“作战部队已处于困难时期,几乎没有可供使用的备用发动机,战时装备已近耗尽。”美军中央总部的空中加油机、电子战飞机、对地攻击飞机,太平洋总部的航空母舰都调来配合行动。如果说美国在一个局部的空袭作战中就感到力不从心,那么“同时打赢两场主要战区战争”也就无从谈起了。这是科索沃战争在美国军政人员心中投下的巨大阴影。
1999年9月联合国大会开幕,西方政界普遍认为克林顿要借科索沃得手之机,将全面揭示“克林顿主义”,但9月21日克林顿向联大发表的演讲却令这些满怀希望的人大失所望。克林顿说,“我们无法处处及事事干预”,“军事干预并非永远恰当,有时政治及经济压力反而更能奏效”。演说后各国代表掌声疏落,与1998年演讲后获各国代表起立鼓掌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国家安全顾问柏杰在事后表示:“美国无能力也无责任援助每个有困难的人群。”克林顿讲话第二天,美国《芝加哥论坛报》引用美国政府人士的话,将新干涉主义即“克林顿主义”归纳出五个因素,“如果外国危机(同时)具备下列5个因素,政府将倾向于采取行动”:
(一)内战、分离主义、种族冲突等暴力行动升级到足以引起世界的关注。
(二)冲突发生在前苏联和中国领土以外或与之接壤的地区之外。
(三)只需小规模军事行动且无太多伤亡即可奏效。
(四)与盟国达成协议,美国不孤军奋战。
(五)危机的周边国家没有维和部队或力量不足时。
西方将这五条称为“惹不起就不干预”战略。对俄罗斯的达吉斯坦和车臣就是如此。
由此可见,“克林顿主义”其实也是一种软柿子主义,拣软的打,拣弱的打,拣名声不好的打,拣容易得手的打,拣便于抽身拔腿的打,它并没有做好与一个大国对抗的准备。
“克林顿主义”目前的力不从心在亚洲表现得十分明显。首先表现在朝鲜问题上,按照伊拉克和科索沃模式,美国必定会非常强硬地对待研制战略武器的朝鲜,更何况朝鲜经济形势困难,正是乘人之危的良机。但实际上美国人相当谨慎。谋求接触和谈判,争取在讨价还价基础上互相妥协。用取消部分经济制裁,给予经济援助和民用技术资助,换取朝鲜让步,做出暂不试射新型远程导弹的允诺。“克林顿主义”在朝鲜问题上的审慎和节制,主要来自对可能发生的大规模军事冲突及其后果的判断。科索沃战争表明,军事强权是美国最重要的政策工具,但在面对美国地面部队也许要大规模介人的问题上,它不敢勇往直前。
“克林顿主义”在亚洲遇到的最大障碍,就是这个地区起作用的历史经验,与其说是科索沃战争的“胜利”,不如说仍然是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教训。它使美国人无法以伊拉克模式或科索沃模式解决这一地区的问题。所以当李登辉突然抛出“两国论”,指望有美国人来替他火中取栗,克林顿的恼火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在《亚洲华尔街日报》撰文说,应该让李登辉明白,“美国不喜欢台湾在假设的基础上做出声明,即假设万一他们挑起与大陆的战争,美国就会来拯救他们”。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亚洲事务主任包道格说,“我们并没有承诺会不惜让美国子弟兵流血”。美军太平洋总部司令布莱尔上将则被国会指为“使用非常粗鲁的言辞辱骂李登辉”,因为布莱尔在参议院做证时说,美中关系好比一杯调好的鸡尾酒,台湾李登辉是杯中突然发现的一块鸡屎。
美国人大光其火,因为李登辉为常年征战、常年干涉、手伸得太长、事管得太多、已接近承受力极限的美国军队出了一道难题,设了一个陷阱。自越战以后,美国所有军事干涉行动都离不开“快速”和“不深陷”这两个特点,都以容易得手的弱小者为干涉对象,以易于脱身的地区为作战地点,以能够号召起民意的像样借口为动手理由,尽量不出动地面部队一海湾战争地面战只有100小时,科索沃战争则干脆拒绝地面战一同时还要拉起一个“联盟”。它已经下决心绝不再单干了,尤其是再也不替别人去背负十字架。
从这一点看,“克林顿主义”也与最先的“门罗主义”一脉相承,仍然是有利就图、无利便撤的主义。
研究雷锋和孙武的美国军人
自从有人发现西点军校贴出雷锋照片之后,“美国军人也开始学雷锋”之说曾热闹过一阵。后来有机会访问西点,并与该校毕业的一些美国军人交换看法,发现情况并非如此。西点军校有一个例行做法:定期向学员们介绍外国军队。他们确实贴出过雷锋的照片,介绍过雷锋的事迹,这些事迹也确实让一些美国军人有所触动,但他们的目的是让学员“熟悉中国军队和中国军人,包括他们的偶像”。通过雷锋了解一支他们不甚熟悉的武装力量,并非他们也要开始以雷锋为榜样。
发现美国军人学雷锋是假的同时,却看到他们在认真地尊崇与学习另一个中国偶像一春秋战国时期的军事家孙武。1997年在美国国防大学学习时,我们得到的第一本赠书,是装订精美、全红皮封面的《孙子兵法研究》,全部由该校学员和教研人员撰写。该校是美国最高军事学府,它的学术主任绍尔上校告诉我们,很多美国军官都看过孙子的着作,美国陆、海、空三个军种的多所军事院校中都开设有孙子兵法课程。很多对中国并不不熟悉的美国军官,说起孙子兵法竟然能够侃侃而谈。当时美国陆军参谋长雷默上将就说过,运用复杂技术装备的数字化部队,其战斗力的核心是瞬间回答三个问题:我在哪儿?友邻在哪儿?敌人在哪儿?三个问题归结到一起,就是孙子的“知己知彼”。雷默讲这句话是1998年的事情。该年5月,美军太平洋总部司令布鲁赫海军上将访华演说时,也多次引用孙子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他的下级、太平洋舰队第五航母大队司令史密斯少将则在1995年访问青岛时对采访者说:“《孙子兵法》是一部在世界上有影响的军事着作。1973年在罗德岛纽波特海军军事学院深造时,我的一门选修课程就是这部书。我对孙子的哲学,包括它的军事战略和战术都非常有兴趣,我认为《孙子兵法》在今天仍然有许多实用的地方。所以二十多年前看过的那本《孙子兵法》,一直保留到现在。”
这些美国军人如此钟情于中国的孙子兵法,不是追求表面文章,更不是寻求一种深奥玄妙的理论装装潢。他们力图探索的,是指导实践的制胜之道。1996年3月我军在台海地区演习期间,亲自向台海地区部署美国航母编队的,就是那个视“不战而屈人之兵”为威慑精要的美军太平洋总部司令布鲁赫上将;率领“独立号”航母编队最先到达台海附近地区的,又是那位揣了二十多年《孙子兵法》的史密斯少将。
这对我们是一个极大的提醒。雷锋与孙武,是两位完全不同历史时期中完全不同类型的中国着名军事人物。如果说美国人想通过介绍前者,捕捉中国军人特定的精神风貌,那么他们又想通过研究后者,获取一种普遍的制胜之道。
2003年伊拉克战争前,美军战场总指挥、中央总部司令弗兰克斯就说过,中国古代军事思想家孙子的幽灵,似乎徘徊在沙漠上每部向前推进的战争机器旁边。在记者招待会上,这位陆战队上将脱口而出孙子的名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几乎与他讲话同时,进人伊拉克战场的美国陆军第三装甲骑兵团也在引用同一句话,教育该团的官兵。同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一句话,弗兰克斯与第三装甲骑兵团引用的却不是同一个英译本。弗兰克斯引用的英译是“Precise knowledge of self and precise knowledge of the threat leads to victory”,直译为“制胜要素是准确地知道自己和准确地知道威胁”。第三装甲骑兵团引用的英译是“If you know the enemy and know yourself,you need not fear the result of a Hundred battles”,直译为“如果你熟知敌人并且也熟知自己,那么你就不用担心未来战斗的结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被翻译如此,说实话,两个颇为累赘的译本没有一个能够完全传达中文语义的精妙。意思虽然都在,语言的美感却完全消失。至于还有没有其他译本或还有多少个其他译本,可能谁也说不清了。可以估计的是,无论怎样翻译,也难以完全传达中文原文的神韵。
也许问题也正在这里。我们可以对以上那些翻译哑然失笑。但当美国军人把我们认为很有些变味的《孙子兵法》英译本奉若经典、如饥似渴地吸收其中养分的时候,人们看到的其实是另一种思维方式。他们并不在意语言是否精妙或概念是否完美,而在意理论对实践的指导,尤其在意思维推动行动的成效。
2003年伊拉克战争,美军以直接攻击对方指挥中枢甚至指挥者本人的“震慑”行动开始,而所谓的“震慑”理论,就是曾任美国防大学教官的乌尔曼博士参考《孙子兵法》以后的创造。乌尔曼说,“我一直在思考像孙子所说的那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略”,在这一意识基础上,他同其他美国同行提出了“震慑”战略。
不管美国人如何对待雷锋,也不管美国人如何对待孙子,我们从中都可以看到对方一条清晰的思维主线。他们在竭力追求了解对手,竭力追求胜过对手。
当我们在骄傲自己辉煌的民族精神文化遗产之时,当我们热衷于把《孙子兵法》作为一门高深学问加以学术式研究和理论意义评价之时,美国人却在从中国古老渊远的军事理论中,发掘出指导现代军事行动的重大意义和价值。从这个意义上看,孙子不光是我们的“道”;我们还必须防备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的确是我们必须思索、必须警惕和必须转变的。
那些美国女兵
一支大口径手枪
1997年10月初到美国,因工作所系,接触最多的是军事单位的工作人员。很快就注意到那些美国女兵。
当我们进出美国防大学所在的麦克奈尔堡、华盛顿军区所在的迈耶尔堡,国家海军学院所在的塞文堡、陆军军事学院所在的卡莱尔兵营及陆战队大学所在的昆特克尔陆战队中心的时候,经常见有女兵着一身迷彩服,穿高帮作战靴,神气十足地站在警卫哨位上。认真检查过车辆和过往行人证件后,如果你是军官,她会举起右手非常麻利地向你敬礼。有时候车已经开出去老远,你才突然悟出刚才那个帽檐压得很低的哨兵是女性。
当时涌人脑子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让女兵干这个?
假日的西点军校,参观的人流在绿树如屏、绿草如菌的西点游览区穿行。几个学员跑步过来,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其中一位是女性。
林荫道的岔路上走来一个由高年级学员担任的值日官。女学员踉踉跄跄地站住,立正,向值日官敬礼,大声报告,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通红的脸颊。本也很年青的值日官一脸严肃,将保持立正姿式的报告人审视一番,才还礼放行。
我们站在一旁,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种场景。望着那个作训服湿透的女学员远去的背影,才记起来是二十多年前看过的日本战争片《啊,海军!》。
但这里不是江田岛日本海军学校。这里是西点要塞一美国陆军军官学院。
为什么把这些女孩训练得也像二战时期的日本军人?
开始对她们形成一个较完整印象,是在包林空军基地看见那支口径硕大的手枪之后。
华盛顿周围有两大空军基地: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和包林空军基地。美国总统的专机通常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起降,总统的直升机则通常在包林空军基地维修与停放。因包林空军基地离白宫较近,白宫卫队的黑色警车都停放在这里。基地内一幢独立警戒的银灰色办公楼,则是高度机密的国防情报局。
所以包林空军基地戒备很严。
那天上午我们在包林基地吃饭。我要了几样菜,端着托盘没走几步,视线立即被引向门边脚落里那张餐桌。有两个女兵坐在那里,胳膊排得很开,就着托盘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地谈论。我站在那里能看见一个人的背影,一个人的侧影。一下抓住我视线的,不是两人全身的迷彩服和高轴作战靴。我看见那个背对着我的女兵,后腰上挂着一副锃亮的手铐;侧对着我的女兵,腰带上有一支硕大的手枪。
从伸出深棕色皮套的枪柄长度来看,枪的口径一定不小。
这是一个基层军官和士兵的餐厅,因为是休息日,吃饭的人并不很多。我立刻改变原来的方向,坐到了她们旁边的空桌子上。这时候看得仔细了,两个人的腰带上几乎被各种“家伙”坠满:黑色步话机、黑色警棍、雪亮的手铐,和沉甸甸的大口径手枪。两人的左臂上佩戴着黑色袖标,上面“MP”两个白色大字分外醒目。
这是军事警察的缩写,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宪兵。宪兵是一支主要维护军队内部安全、内部纪律与各种条令制度的武装纠察力量。通常由军队中可靠的、具有强制执行能力的人担任。
现在我面前的“可靠的、具有强制执行能力的人”,竟然是两个女兵。
她们两人动作很大,边说话边吃饭,一点也不影响速度,也一点不见女性的胆怯和扭捏。如果不是摘掉帽子后露出一头绾起的金发,你从她们的着装、言谈、举止,几乎完全看不出这是两位女性来。
连吃饭也携带武器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