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汉代琅华照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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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百般相思难收鞘:后宫妃嫔的自悼赋

后宫妃嫔的自悼赋

在大汉王朝汉成帝的后宫之中,有名女子为班氏,因她的名字无法考究,只能得知她是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进宫后被选为婕妤,所以后人常以班婕妤来称呼她。班婕妤为人貌美、聪慧,更有着世间少有的才情,所以,后来有一个名叫纳兰容若的男子专门为她写了一首《团扇歌》,诗中所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看似平淡无奇的诗词中,却藏着深深的叹息。或许这个千年之后的男子懂得班婕妤身处后宫之中的寂寞与彷徨,不然,他为何能体会到那哑然无措的无助呢?

班婕妤进宫正是皇后许氏人老珠黄,失去恩宠之时,素来好美色的成帝正欲寻觅一名可以替代许皇后的人,班婕妤就适时地出现了。如果说这是命运,只怕也太过巧合了一些。随后她便是恩宠加深,万千荣耀,汉成帝为她的美貌而倾倒,更为班婕妤与生俱来的清淡气质所折服,这个女子不但可以与他耳鬓厮磨,也可以在他心生不安的时候为他带来平静,与其说班婕妤是他的妃子,不如说是知音。但要明确的一点就是,后宫女子的根本之用就是为了给帝王带来片刻的欢娱之乐,虽然汉成帝对班婕妤专宠多年,但班婕妤庄重自持,太过拘泥于礼教礼法,时间一久,成帝的热情自然在悄无声息中流淌干净。

在一次微服出游时,成帝遇到了一名歌女,娇艳动人,歌舞曼妙,于是怦然心动,将此女子带回宫中,从此缠绵厮守,班婕妤便被冷落一旁,这名女子便是赵飞燕。飞燕飞入汉宫,便是班婕妤寂寞的开始,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但又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但是班婕妤又如何能与成帝等同呢,成帝是全天下的成帝,而她却只是后宫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他们没有共同的价值观,自然也不会有共同的目标与未来。随着年华老去,豆蔻不再,她只能成为寂寞宫墙内的一粒尘埃,卑微地消隐掉。这就是那个后宫里所谓的潜规则,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班婕妤聪明伶俐,自然也是明白的。她的生活变得寂寞无奈,所以在一个寂寞的时刻,她填下了一首《怨歌行》,以团扇自比,道出了这人世间翻云覆雨的变幻。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怨歌行》班婕妤

钟嵘《诗品》评此诗说:“《团扇》短章,辞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沈德潜《古诗源》评语中,也说它“用意委婉,音韵和平”。班婕妤声声自问,本是干净如雪的团扇,代表了浓情蜜意的团扇,一直捧在君王的怀中,微摇清风,驱除暑气,怎的就突然被扔弃在一旁,将一切恩情通通决绝了呢?

这首《怨歌行》做得再好,也难以掩去班婕妤内心悸悸的疼痛,山盟虽在,情意不再。成帝在与赵飞燕耳鬓厮磨、难舍难分之时,他何曾记起过宫墙的另一端还有一位女子,在为他思念,为他伤怀。

班婕妤在看到赵飞燕夺走了昔日她所拥有的一切时,她的内心是愤恨还是耻辱?这已经无从得知了,但她一定知道,要想日后过上清净无扰的日子,恐怕不那么容易了。赵飞燕骄纵放肆,贵倾后宫,任谁都无法与她抢夺皇宠。班婕妤自然明白作为前宠,赵飞燕对她一定是会有所动作的。为了远离是非,班婕妤自愿提出要去长信宫侍奉太后。可要知道,后宫便是是非之地,她身处其中,总是难逃脱是非纠缠的。

久居长信宫后,她韶华之时就远离了淡柳丽花,每日只与自己为伴,或许她偶尔也会想起从前君王爱恋之意正浓之时,那时,班婕妤的任何作为都是美好的。曾经有一次,成帝要班婕妤与他同乘一辆车子,这在当时的人看来是莫大的殊荣,因为汉朝的制度十分严格,皇帝所乘坐的车子为“辇”,妃子是断然不可与帝王同乘坐一辆车子的,但班婕妤却获得了这样的荣誉,而她却婉言拒绝了。

或许在那时的班婕妤看来,自己永远都是成帝臂下依偎生长的娇艳花朵,任凭外面风吹雨打,她只是自顾自地发出最鲜嫩的绿芽,惹来外人无数艳羡的眼神。可在班婕妤韶华正好之时,谁也不会料到,她的结局竟然是如此收场。那一直被奉为不灭的神话,在须臾之间,已然悄悄被遗失在了月光如水的深夜之中。

最难测的是帝王之心。于是寂寞之时,她便写下了这样一首赋词,为她自己,也为成帝,还为她那份缠绵了数年,无疾而终的情感。

历代的女子中,班婕妤的才华可谓是凤毛麟角,单看她所做的这首《自悼赋》便可以看出她的才情之高。虽然她居住在最好的皇宫之中,过着最好的生活,但是这些都是无法弥补她日复一日的空虚的。在恩宠不再的时候,才知道一切皆是如水流去。班婕妤在无声无息的哀吟中便将在宫墙之内的苦闷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不可谓不厉害。

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白日忽已移光兮,遂腌莫而昧幽。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奉共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林。

《自悼赋》节选班婕妤

才情是班婕妤与生俱来的,她只不过随笔一挥,便会写出透彻人心的诗词歌赋,然而在那深如汪洋的后宫之中,才情并不是令女人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反倒是那销魂的风情,才能捕获帝王的心,得到帝王的宠幸。

班婕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然她也不会在赋词中叹道,自己的灾难是自己造成的。天命不可强求,白昼的日光已然移去,暮色的黯淡悄然降临,天地赋予的厚德不能因为自己被遗弃的罪过而丢掉。情愿养于东宫而不外出,直到终老。但愿死后可以回归自由,依山傍水,埋于松柏之下。就是因为她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和这个宫廷相互适应。

在那个唯有依靠男人的时代,班婕妤孤独地走了出来,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度过清净的后半生,但岂能料到,寂静的日子使得光阴更加难度。其实班婕妤并不算是运气最差的,起码她得到过爱,比起那些一生埋葬在那宫墙之内的无数女子来说,班婕妤是幸运的。

但这样的日子也没能让她度到最后,在成帝死后,她又请愿去为这个爱过她又抛弃了她的男人守陵,终日与墓碑相伴。在继续孤独的日子里,班婕妤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后五年时光,便从容地离开了这个世间,也终于离开了那个禁锢了她一生自由与爱的后宫。所以,她应该是虽死犹生。

在班婕妤死后,人们对她有诸多论断,其中梁代的钟嵘在《诗品》中评论班婕妤:“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清朝的纳兰容若也认为班婕妤“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而王国维《人间词话》里推崇纳兰:“北宋以来,一人而已。”都只是一人而已,这便是容若可以跨越时空对班婕妤相知相惜的理由,这也是班婕妤令容若为之神伤不已的理由。

有时候,爱和恨一样漫长无期。在班婕妤生命的河流里,一定也曾有过激扬澎湃的浪花,只是,这浪花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归于平静。当繁华落去,班婕妤最终闭目的时候,她会不会想到人生如水,人生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