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荒郊
那一声异响本来并不大,但是静寂中,仍不难觉察。却只是一声,实在难以下一个判断
不过无论是否机关活门发出的声响,杜笑天也准备下去看一个究竟。
这念头一生,他的手立即伸前,捏灭那个火熠子。他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窗外雨未歇,夜色已降临,他方待站起身子,楼下又有声音传上来,这一次的声音更微弱。
他不假思索,整个人伏倒在地板之上,耳贴着地板凝神静听。是脚步声!
脚步声忽一顿,‘呀’的又是一声。这一声并不难听出是开门之声。
到底谁在下面那间厢房?是不是史双河?史双河到底在下面干什么?
杜笑天本性就是多疑,这疑心一起,即使是杀机四面,他也会追下去,何况现在这地方虽然诡异,并不见怎样危险?
他缓缓爬起来,站起身子。每一个动作也都极尽小心,务求不发出声响。
然后他蹑足走向门那边。一面走他一面留意楼下的脚步声。
楼下的脚步声是朝向店堂那边。他闪身走出门外,就看见了微弱的光芒。
昏黄的光芒在楼下越来越光亮,也没有多久,他就看见了一盏油灯。
这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来到梯口。他贴着一边的房板,又蹲下身子。
如果他的身子不蹲下来,掌灯在楼下走动的那个人一抬头,不难就发现他的存在。
油灯在一只非常稳定的手掌之中。人虽然走动,油灯摇动的并不怎样。
那个人一身惨白的长衫,头发蓬乱,头顶束着一个道士髺,束得并不好。彷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只看背影杜笑天已认出这个人是——史双河!
灯光忽然停顿,人就在柜台前收住脚步。他俯身从柜台后抓起了个竹蓝,随即转身。
灯光照亮他的脸,果然就是史双河!
灯光又开始转动,史双河一手掌灯,一手提着竹蓝,回头走。
杜笑天又伏下,细听脚步声。脚步声没有回去楼下那个房间,直向后面的院子而去。
史双河拿竹蓝到后院去干什么?
杜笑天大感奇怪。脚步声渐趋微弱,很快就消失,照估计,人应已进入后院。
杜笑天飒地起身,一个箭步窜到栏杆的前面,偏身一个翻滚越过栏杆,跃下店堂!
他要尽量争取时间。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留意,是以这一跃虽然匆忙,并没有踢倒任何东西!
然后他灵蛇一样标向楼下那个房间。他是用脚尖起落,起落间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门半开,杜笑天一闪而入。
一踏入他就听到一阵阵‘霎霎’的声响——这一次的声响就像是那一次他们在史双河的指引之下,在上面那间厢房所听到的一样。
蛾群难道在这里?杜笑天混身毛管逆立,一个身子不由自主的走来。房内并没有蛾在飞舞。
声响在同一位置发出,他望向那个位置,就看见,微弱的光芒,那光芒竟是从一面墙壁上发出。
光芒虽然是微弱,在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杜笑天来说已经足够。
他已经能够看见房内的情形。
左面有一张床,床上放着枕头被褥。右面有一张桌子,三、四张凳子。
桌子上还放着茶壶茶杯,不过桌子不远的墙壁之上赫然有一道门户。
门户已打开,光芒正是从门内透出,杜笑天一个箭步窜到门边。
墙壁之后还有墙壁,入暗门就是一条三尺宽阔的甬道,杜笑天并不觉稀奇。
因为在聚宝斋他已见过这样的复壁,这样的甬道。
他只是奇怪在云来客栈也有这样的复壁,这样的甬道。
他不禁踌躇,一时也不知进去还是不进去的好。看情形,这间房显然是史双河的寝室。
在他的寝室怎会有这样的复壁?这样的甬道?是他自己建造还是本来就有?
这复壁之内的甬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到底用来做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杜笑天一脑子都是问题。
——史双河相信不会那么快就回来。杜笑天决定进去!也只有进去才可以解决问题。
他只希望这条甬道亦不是聚宝斋书斋内那条甬道那样,遍布杀人的机关,一进去就将他射成刺猬。
时间并不多,杜笑天明白,是以一下了决定,他就窜入去,这无疑就是拚命。
他并非不怕死,只是这条甬道,甬道之内传出来的那种‘霎霎’的声响,对于他的诱惑实在太大。
何况他干了十年捕快,不是第一次冒险犯难。
噗的身形落下,剎那之间,他的整颗心几乎都在收缩。
没有乱箭飞刀向他射来,这条甬道也许真的并不同聚宝斋书斋内那条甬道;也许史双河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将机关再次开放。
如果是这样,史双河一定会很快就回来,杜笑天无暇思索,飞步走前去。
他的行动并没有遭受任何阻截,甬道之内也没有其它的人。
甬道并不长,尽头是一道石阶,斜往下伸展。
杜笑天走下石阶,进入一个地牢。怎么这设计与聚宝斋书斋内那条暗道如此相似?
杜笑天好不奇怪,还有更加奇怪的事情!
地牢相当的宽敝,这并不奇怪,杜笑天见过远比这个宽敝的地牢,奇怪的是这个地牢的陈设。
杜笑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陈设,地牢的四壁简直就像是夜空。
深蓝的夜空,顶壁也一样,正中嵌着一盏灯。灯嵌在壁内,外面隔着一轮通明的水晶。
灯光透过水晶射出来,柔和瑰丽,就像是一轮明月。
有这一盏灯,整个地牢就像浴在月色之中。杜笑天现在就像置身在月夜之下,恐布的月夜之下!
深蓝的夜空之中,没有云,一片都没有。一大群吸血蛾围绕着那一轮明月,飞舞在夜空之下。
碧绿的翅膀,血红的眼睛,翅膀上血红的眼状花茫,月色中特别鲜明,却并不美丽,只显得恐怖。
杜笑天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进入了魔鬼的世界。
一轮明月之上是一张青苔一样颜色的桌子,就像是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大石头。
桌面并不平,凹凹凸凸的一如石头的表面,凹下的地方不少都盛着薄薄的一层血红色的液体。
那种液体就像是鲜血一样。是什么鲜血?杜笑天走了过去。
一接近他就听到一阵‘吱吱’的轻微声响,是什么声响?
杜笑天走到桌前,探手蘸向那些血。
他的手才一接近,‘霎霎霎’的一阵乱响,桌面的附近突然多出了二三十只吸血蛾!
那二三十只吸血蛾本来伏在桌面上,现在大半都被杜笑天惊的飞起。
杜笑天吓了一跳,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凝神再望向那张桌子。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桌面上赫然还伏着好几只吸血蛾。
那些吸血蛾的眼睛鲜红如鲜血,碧绿如碧玉。
桌子上却是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一样,凹陷的地方则盛着血红的液体,那些吸血蛾伏在上面,一个不留神,的确容易疏忽了去。
杜笑天再望清楚,就发觉那几只吸血蛾,都在将口中那条吸管吐进血红的液体中。
那种吱吱的声响似乎就因此发生。看来,它们显然在啜吸那种血红的液体。
那种血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忍不住用手指蘸去。着指是清凉的感觉,就像是将指头浸在水中。
杜笑天将手举起,那种血红的液体已染红他的手指,竟像是颜料一样。
他再将手指移到鼻端,入鼻是一种怪异的恶臭。
杜笑天全无判断,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莫非是那些吸血蛾的饮料,如果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又是什么?
杜笑天心念方动,鼻子又嗅到了的一种气味。那种气味其实一直蕴斥着整个地牢。
杜笑天却是到现在才觉察。
他的注意力以前一直集中在那张满布青苔的石头一样的桌子之上,一心想嗅一下那种血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气味,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甚至在未以手指蘸上那种血红的液体之前,他已经嗅到那种怪异的恶臭。
事实上,他已不是第一次接触那种血红的液体。对于蕴斥在整个地牢的那种气味他反而没有感觉。
这也是一种心理作用,现在他突然觉察。
旋即他察觉地牢的四壁之下堆放着不少花叶,叶多已枯萎。
花亦大部已凌残,不过仍然分办得出是黄色。这难道就是那些种在后院的花树的花叶?
杜笑天这才觉察那种气味其实就是那种花香。这难道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
他张目四顾,整个地牢连一块骨头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动物的尸骸。
他这种想法无疑是大有可能。
那些花叶如果不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还有什么理由堆放在地牢里面?
——那些吸血蛾吃肉之外,莫非还吃素?
杜笑天举步想走过去,只要走过去一看,便可以进一步来证实。
如果那些花叶真的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上面一定有吸血蛾在吸噬花叶。
这如果证实,那些吸血蛾的主人就不是郭璞,是另有其人——史双河!
杜笑天对史双河的疑心这剎那最少重十倍。他的脚步已举起,举起又放下。
因为他想起在这个地牢之内已耗费了不少时候。
史双河如果要回来,现在正是时候了。若两下一碰头,史双河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否是史双河的对手他并不知道,不过这下子,对于史双河这个人,他突然有了恐惧。
一种强烈的恐惧,他必须尽快离开。
这无疑是一个大发现,如果他被史双河看见,这不难又变回一个秘密。
有过一次经验,史双河一定会从新布署,一定会更加小心。
如此纵然有第二个怀疑到这地方,要再次发现这个秘密,就不会这样容易了。
甚至有可能,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
杜笑天正想转身,左手的食指突然一痛。
他的目光不由落下,握在他左手之中那只吸血蛾的吸管已刺入他左手食指的皮肤。
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那只吸血蛾,抵着那只吸血蛾的拇指早已移开。
他一痛松手,都只是松开少许,一有了可以挣扎的余地,那只吸血蛾又开始挣扎。
杜笑天的手掌连随收紧,冷笑又道:‘一次的经验已足够,现在就是蛾王落在我的手中,也休想逃走。’
一个声音实时响起。不是‘嘶嘶’的蛾声,是人声!阴森森的人声。
声音从后面传来,道:‘给我看见,你也是一样!’
杜笑天一惊回头。
史双河正站在地牢的入口!
月白的灯光之下,史双河本来已经苍白的脸庞更显得苍白,苍白得简直不像是一个活人
他面上的神情与他说话的语声同样阴森,混身上下彷佛笼罩着一层白气——鬼气!
他的人彷佛也因此飘忽了起来,飘忽得就像是冥府出来的幽灵。他的出现根本就已是幽灵一样。
杜笑天虽然因为手中那只吸血蛾分心,耳目到底是灵敏过人,以他耳目的灵敏也竟然要到史双河出现在地牢门口,开口说话才察觉。
史双河左手的油灯已不在,右手仍提着那竹篮。
竹篮中盛着花叶,后院那种花树的花叶,青绿色的叶,鲜黄色的花。
淡淡的花香已经在地牢中散开。
绕月飞舞的群蛾似乎就因为地牢中多了这新鲜的花叶而变得更加活跃。
霎霎的声响逐渐强烈起来。
杜笑天心都乱了。他盯着史双河,不觉的开声道:‘史双河……’
史双河死眉死眼,面无表情,嗯的一声道:‘什么事?’
杜笑天满肚子话说,一时间却又不知道先从哪里说起。
史双河也不追问,目光斜落在那个竹篮之上,说道:‘我本来准备好好的睡一觉。’
杜笑天随口道:‘这么早,你就睡觉了?’
史双河笑道:‘早睡身体好。’
杜笑天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自己的身体?’
史双河道:‘不是现在。’
杜笑天道:‘何以你不睡?’
史双河道:‘睡不着怎样睡?’
杜笑天道:‘你有什么心事。’
史双河道:‘什么心事也没有。’
杜笑天道:‘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你睡不着?’
史双河道:‘我那些宝贝吵得实在太厉害。’
杜笑天道:‘你是说那些吸血蛾?’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追问道:‘是你的宝贝,还是郭璞的宝贝?’
史双河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说话?’
杜笑天闭上嘴巴。他听的非常清楚。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到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才是吸血蛾的主人了。’
杜笑天茫然点头,忽说道:‘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史双河不假思索,道:‘可以。’
杜笑天却沉默了下去,亦是不知哪里问起好。
史双河给他提示,道:‘你是否已经知道我那些宝贝为什么吵得那么厉害?’
杜笑天道:‘为什么?’
史双河却回问道:‘依你看,一个人大多数在什么时候脾气最不好最没有耐性,吵得最厉害?’
杜笑天道:‘肚子饿的时候。’
史双河道:‘蛾也是一样。’
杜笑天道:‘你忘记了给他们补充食物。’
史双河道:‘这几天我实在太忙。’
杜笑天道:‘忙着干什么?’
史双河道:‘这个问题你可不可以等一会才问我?’
杜笑天道:‘为什么要等一会?’
史双河道:‘我方才要说的还没有说完。’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转回话题道:‘你那些宝贝的耐性其实也不错了。’
史双河道:‘哦。’
杜笑天道:‘换转是我,相信绝不会等到现在才吵闹。’
史双河说道:‘它们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吵闹,只不过这几天我都是昼伏夜出,回来的时候都是倦得要命,一躺下就睡着了。’
杜笑天道:‘今天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只是今天例外。’
杜笑天道:‘所以你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给它们食物。’
史双河道:‘其实我早已在地牢之内存放了足够的食物,只不过几天下来,变的不新鲜罢了。’
杜笑天奇怪地道:‘它们也会拣饮择食?’
史双河道:‘与人一样。’
杜笑天摇摇头,道:‘这种东西实在奇怪。’
他连随问史双河:‘它们的食物难道就是后院那种花树的花叶?’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竹篮之上,道:‘我本来打算采满这个竹篮
杜笑天这才留意到那个竹蓝的花叶,不过半满,信口问道:‘为什么你不采满它?’
史双河道:‘因为我正在采摘花叶的时候,突然有只吸血蛾飞来。’
杜笑天道:‘这有什么关系?’
史双河道:‘你知道的了,它们本来是潇湘山林间的野生动物,生命力极强,与其它蛾类迥异,不大畏阳光,大白天一样到处飞翔,即使被关起来,只要还有飞翔的余地,每天也总要飞翔相当时候,非到疲倦不肯罢休。’他一顿,又说道:‘它们虽然是野生动物,经过我长时间的训练,已懂得服从我的命令,是以地牢的门户尽管大开,如果没有突然的事物惊动它们,绝不会飞出外间。’
杜笑天道:‘是么?’
史双河颔首道:‘是以我立即知道有人偷进地牢。’
杜笑天道:‘你怎知道一定是人,不是老鼠。’
史双河道:‘地牢的入口我放置了一种蛇鼠辟易的药物。’
杜笑天道:‘蛇鼠辟易的药物对其他的动物未必有效。’
史双河没有否认。
杜笑天道:‘闯进地牢的也许只是一只猫,一条狗。’
史双河道:‘我这裹并没有养着这两种动物。’
杜笑天道:‘附近的人家一定有。’
史双河道:‘当然有,没有猫狗怎算得是县村地方?’
他忽然一笑,道:‘纵然真的是猫狗偷进去,我也要回来一看才放心。’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
史双河笑着又道:‘不回来一看,又怎能知道偷进去的是狗还是人?’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道:‘自始至终我都非常小心,完全没有意思惊动它们,也根本不打算惊动它们。’
史双河道:‘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的小心。’
杜笑天说道:‘它们的胆子却未免太小,我不过伸手准备去蘸一点桌子上那些鲜血的液体,看看是什么东西,谁知道就吓了它们一跳,竟然还有些一口气逃出牢外。’
史双河道:‘难道你起初没有看见它们伏在桌面上?’
杜笑天道:‘没有。’
史双河道:‘你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很好。’
杜笑天道:‘它们的颜色与那张桌子的颜色却实在太相似。’
史双河道:‘在潇湘的山林间,它们原就喜欢停留在与它们同样颜色的东西之上,因为它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抗敌人的侵犯,只好就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存在,借此来迷惑敌人的眼睛,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它们口中的牙齿、吸管不是厉害的武器?’
史双河又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非常诡异。他笑道:‘你以为它们真的能够噬肉吸血?’
杜笑天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只笑不答,转问道:‘你突然走来这里干什么?’
杜笑天道:‘侦查你的秘密。’
史双河道:‘我的秘密?’
杜笑天点头道:‘也就是吸血蛾秘密。’
史双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与那些吸血蛾有关系?’
杜笑天道:‘早已开始。’
史双河道:‘早到什么时候?’
杜笑天道:‘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我就已对你生疑。’
史双河惊讶的道:‘莫非我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
杜笑天点头。
史双河追问道:‘是什么破绽?’
杜笑天回答不出来。
史双河望着他,忽然摇头叹息起来。
杜笑天看见奇怪,诧声问道:‘什么事这样感慨?’
史双河叹息道:‘你本来是一个老实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狡猾?’
杜笑天佯作一怔。
史双河的目光凝结在杜笑天的面上,道:‘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并无其事。’
杜笑天彷佛听不懂史双河的说话。
史双河接道:‘只可惜你的表情虽然十足,说谎的本领还未到家。’
杜笑天仍然怔在那裹。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一个真正懂得说谎的人,先必骗倒自己才骗别人,连自己都骗不倒的谎话,又怎能骗倒别人?’他好像担心杜笑天不明白,连随解释道:‘这个意思其实是,出口的说话自己第一个必须先相信,说起来这个似乎简单,其实也并不简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并非口说相信就可以,那些说话必须能够将自己说服。’
杜笑天道:‘自己的说话自己相信,不相信别人也有关系?’
史双河道:‘大有关系。’
杜笑天道:‘我自己相信不相信,只有我自己清楚,除非说了出来,否则,谁知道?’
史双河忽问道:‘你有没有朋友?’
杜笑天道:‘有,有很多。’
史双河又问道:‘知己朋友?’
杜笑天道:‘也有。’
史双河道:‘你是否说谎,他们是否能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
杜笑天道:‘也许能够。’他连随又一笑,道:‘你却不是我的知己朋友。’
‘史双河不是知己朋友你是知道了。’
杜笑天点头。
史双河道:‘方才你那番说话不必知己朋友,即使普通朋友也可以听得出来你是在说谎。’
杜笑天一怔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你的性子怎样,对你只要稍为注意的朋友,相信都不难知道。’
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以你的性子,如果一开始便已有所发现,又岂会等到现在才来调查?’
杜笑天没有回答,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史双河几遍,突然这样说道:‘你我以前并不是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史双河没有作声。
杜笑天道:‘我的性子怎样你却如此的清楚,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史双河道:‘奇怪的事情,岂只这一件。’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我还知道你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只是一个到来。’
杜笑天心头一凛,神色仍能够保持镇定,淡笑道:‘不错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是么?’
杜笑天道:‘明知一踏入这里,不难就招致杀身之祸,以我这样小心的人,又岂会不有所防备?’
史双河忽的又一笑,道:‘纵然你说的事实,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这句话说完,史双河的脚步就开始移动,一步,两步——
杜笑天瞪着史双河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惊心。两步跨出,史双河突然又停下来。
在他后面那扇地牢的门户实时关闭,毫无声息的自动关闭!门后也是被漆成墙壁一样。
整个地牢变成了一片天空,深蓝的天空,深夜的天空。
明月一样的壁灯彷佛又明亮了几分。两人就像是置身在深夜月下的荒郊。
冷月凄迷,如此深夜荒郊却并不静寂。
一大群吸血蛾仍绕着明月一样的壁灯飞舞,‘霎霎’的扑翅声就像是魔鬼的笑声。
血红的蛾眼,碧绿的蛾翅,灯光下闪烁着红绿两色的幽芒,就像是闪烁在天上的群星。
星光又怎会是这两种颜色?这若是真的天,真的月,真的星,也不像人间所有。
杜笑天只觉得就像是置身魔界。
——这个史双河难道就是来自魔界的魔人?
杜笑天想着,不觉由心寒了出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他的手已经紧握在刀柄上,一双眼鸽蛋一样瞪大,瞪着史双河。
史双河的一双眼都是在瞪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的眼本来满布红丝,苍白的月色之下,却完全不觉,整个眼球彷佛都通透。
这双眼并不像人的眼。一声叹息突然从他的齿缝漏出。飘忽的轻息,亦彷佛来自幽冥。
他叹息着道:‘什么地方你不去,怎么偏偏要走来这个地方?’
杜笑天苦笑。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史双河叹息又道:‘本来我完全没有杀害你的意思,但是现在给你发现了这个地方,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除了灭口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杜笑天亦自叹息,道:‘我也想不出,否则我一定会告诉你。’
史双河微微笑道:‘你这是赞成我杀害你了。’
杜笑天道:‘难道我说不赞成,你就不会杀害我?’
史双河道:‘怎么不会?’
杜笑天淡然一笑转问道:‘对于我的性情你那么清楚,我的武功你是否一样清楚?’
史双河道:‘一样清楚。’
杜笑天再问道:‘杀我,你有几分把握?’
史双河想也不想,立即道:‘十二分把握!’
杜笑天又是一怔,忍不住问道:‘凭什么如此肯定……’
史双河淡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杜笑天奇怪的望着史双河道:‘我的武功怎样你真的如此清楚?’
史双河道:‘现在你可以不相信。’
杜笑天道:‘你我以前并不相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利害冲突。既然我是一个捕快,崔北海这件案一定会落到我手上,也没有理由,一开始你就研究我的武功高低,准备对付我。’
史双河道:‘如果我们以前真的是并不相识,这的确没有理由。’
杜笑天试探着问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道:‘不是。’
杜笑天沉吟着说道:‘我实在全无印象。’
史双河说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鬼神据讲都能够知道过去未来。’
杜笑天这才明白,淡笑道:‘我这个人并不坏,死在我刀下的也全都是坏人,所以死后入地狱的可能性不太大。’
史双河道:‘我只是送你上路,至于你此去碧落还是黄泉与我可没有关系。’
杜笑天微微笑道:‘这个我明白。’
杜笑天笑着又道:‘你怎会及时现身,已经解释得非常详细,我也非常明白了。’
史双河道:‘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现在大概可以请你解答其它的问题。’
史双河却道:‘不可以。’
杜笑天又是一怔。
史双河道:‘我知道现在你已经想到先从哪里问起。’
杜笑天点头,正准备开口,史双河的话已经出口,道:‘只可惜现在我根本不打算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杜笑天脱口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不明白。
史双河接着道:‘聪明人绝不会做傻事。’
杜笑天仍不明白。
史双河又道:‘现在我突然想起,实在没有道理跟你说那么多的话。’
杜笑天不由又问:‘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你很快就变成一个死人!’
杜笑天恍然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终于落下,接道:‘跟你说话根本已经全无意思。’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听你的说话,今夜我必然九死一生……’
史双河立即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九死一生到底还有一线生机,我却是认为一线生机都没有。’
杜笑天道:‘这你更就非要回答我的问题不可。’
史双河道:‘怎么?’
杜笑天叹息道:‘否则我死不瞑目,你如何过意得去?’
史双河道:‘你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这件事实太复杂。’
杜笑天道:‘这个无妨,你尽可以慢慢解说,反正我已然在你的掌握中,时间充足。’
史双河道:‘我的耐性却是有限。’
杜笑天道:‘如此可以扼要……’
史双河又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这不错,可以,但却要我大伤脑筋。’
杜笑天道:‘我知道你脑筋灵活,口齿灵活。’
史双河道:‘现在,我并不想再伤脑筋。’
他笑笑接道:‘在我大伤脑筋,大费唇舌之余,不难予你可乘之机。’
杜笑天道:‘你放心,我答应,在你未将话说完之前,纵然有很好的机会我也绝不会发难。’
史双河又笑。
杜笑天连忙又道:‘我这个人的信用向来都很好。’
史双河道:‘这一点我知道。’
杜笑天道:‘这你还不放心。’
史双河道:‘我放心,只是……’
杜笑天急问道:‘只是什么?’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我为什么冒这个险?’
杜笑天叹息,道:‘难道你真的要我死难瞑目?’
史双河笑道:‘为安全设想,对不起也只好如此了。’
杜笑天只有叹息。
史双河又道:‘何况反正是一个死人,瞑目不瞑目又有什么分别?’
杜笑天道:‘就不怕我因此阴魂不散,化成魔鬼,向你索命!’他说得煞有介事。
史双河反而又笑了起来,道:‘你以为人世间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
杜笑天反问道:‘你肯定没有?’
史双河立即摇头,道:‘不能够。’
他的语声立即就起了变化,阴森而恐怖,冷峻道:‘我倒希望,真的有这种东西。’
杜笑天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