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队伍中忍无可忍的人们,成百上千地举着挽联挽帐的、护送冥间用品的、撒冥币的、执幡的,以及吹吹打打的各色人等,立刻潮水一般涌向日本人,张啸林更是当仁不让,直朝日本人冲杀过去。吓得日本人抱头鼠窜,跑进屋内关上大门。
送葬队伍继续前行,诸事完毕,队伍解散,人们从各条路回家。张啸林竟敢带头打日本人,许多人都赶来恭维;不愿来恭维的,从心里也改变了对张啸林的看法:张啸林俨然成了大英雄!
一路上,人们对于日本人的蛮横无理仍然气愤不已,愤怒声讨。不知是张啸林刚才打架没打成不过瘾,还是被恭维话弄昏了头,经过清河坊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妈个×,日本人最不是东西,砸了他们的鸟店!”
大部分人正说在气头上,纷纷附和。于是,在张啸林的带头下,一帮人自然分成几个一组,分别冲进清河坊日本人的各家店铺里,二话不说,抄起家伙便砸。不多时,清河坊的日本店铺便被张啸林一帮人砸得稀巴烂。不地道的混混儿们趁机偷摸,能拿的拿,能装的装。
日本人都吓得不敢动,有个别的稍有不满,就被张啸林等人打翻在地。张啸林等人打砸了有半个时辰,才觉得过了打架的瘾。张啸林便喊了一声:“不打了!”一挥手,所有的人都跟他走了。
当天晚上,左邻右舍以及认识的不认识的很多人聚集到张啸林的茶馆里,屋里院子里挤满了附近的百姓,人们在赞扬张啸林的同时,纷纷指责日本人欺负中国人的种种恶行,俨然成了声讨日本人的聚会。而张啸林原本名声不好,如今带头砸了日本人的店,人们纷纷赞扬张啸林为“打虎英雄”,张啸林被追捧得不觉飘飘然起来。
然而,杭州官府在日本人的压力下,决定惩办带头闹事者。李休堂派人送信到张啸林家中。
张啸林有些害怕了,他给李休堂送去重礼,又派娄丽琴到李休堂老婆那里说好话,让李休堂给他出面买通官府。可是,李休堂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难处:当今皇上都让日本人三分呢,他李休堂哪有这个本事替张啸林解围呢?
张啸林的“英雄”豪情顷刻间全然消失,赶紧喊来陈效岐和李弥子商量对策。陈效岐提了两个建议:张啸林先去避一避,或者到清河坊找日本人,加倍赔偿钱财,了结此事。结果,张啸林表示情愿坐牢也不离开杭州,找日本人更是打死他也不去。陈效岐说:“那就静观其变,一切由我安排!”
第二天一早,官府的人来拱宸桥抓带头闹事的张啸林。陈效岐出来说:“我就是昨天带头闹事的人,你们带我走吧,不要殃及无辜。”又说自己是出葬扮戏先生首脑的身份,愿意担当一切责任。官府的人互相望望,认为张啸林在杭州府内势力范围最大,是个不好惹的人,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显然是张啸林花钱买的替罪羊,而作为官府的人不过是为了交差,管他是谁呢,抓一个交上去就是了。于是,没容多想,他们便把陈效岐绑了。
陈效岐被绑走后,张啸林花银子上下打点,陈效岐在巡捕房没受什么罪,等着判决。由于张啸林花了大量的银子,判决的结果是:陈效岐在拱宸桥头,披枷带锁,示众一个月。
判决一下,陈效岐被带到拱宸桥头示众。示众的第一天,陈效岐披枷带锁立在桥头,拱宸桥一带挤满了围观的人,有本地的,也有其他地方跑来看的。结果适得其反,陈效岐并没有受到任何羞辱,反而受到附近百姓的赞扬、保护和照顾。按规矩,犯人不得有片刻蹲下或坐下的机会。陈效岐站累了的时候却可以往桥边的桥墩上靠一会儿作为休息,也可以坐在地上休息,张啸林与一帮弟兄更是不离左右,关心照顾得无微不至,当然,这是张啸林吩咐李弥子在中午人少的时候送给那四名捕头一包银子起的作用。陈效岐也饿不着,也不寂寞,有很多人带着食物和水聚集到拱宸桥头,一边照顾他饮食,一边安慰他与他聊天以消磨时光。
然而,陈效岐示众一个月,使本来就痛恨日本人的杭州居民反日情绪更加高涨。当初官府派人来抓张啸林的那天,拱宸桥的人就已表现出极度的不满,骂声不绝。现在,无辜的陈效岐披枷示众,更激起整个杭州人民的激愤。他们反抗日本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抵制日货,凡是日本人卖的东西和日本货一律不买,他们甚至号召把日本租界收回,市民群起而响应,搞得日本商人叫苦连天,不多时便纷纷关门大吉。无论大人孩子,见到日本人便骂。而日本人到中国人的店里理发、邮寄、吃饭、洗澡时,都会受到中国人的冷落甚至拒绝。夜里出门,也会被无缘无故地暴打一顿。
而张啸林自然不会闲着,他和手下弟兄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将“明砸”变成了暗中使坏,派手下一批混混儿到清河坊,专对日本人暗中使坏,偷他们的东西,半夜爬上屋顶恐吓他们,甚至把日本小孩骗到僻静处绑架了再索要些钱财。日本人被闹得鸡犬不宁,可又没有办法。受损最大的是日本商人,有的店铺一天也卖不出一样东西,他们叫苦连天。日本人见继续住在清河坊不仅赚不到中国人的钱,还惶惶不可终日,便纷纷搬离了清河坊。
这一下,张啸林的金字招牌立起来了。张啸林的行为得到了颇有势力的洪门大哥杭辛斋的赏识,凭借各路关系和交往的众多流氓,加上如日中天的号召力,张啸林至此成了杭州真正的一霸。
此事后,张啸林把陈效岐作为恩人礼遇,陈效岐也赏识张啸林,两人都以为找到了知心人。
(第六节)小船设赌
张啸林拳打日本人的事件过后,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张啸林又收拾了几个不服自己的地头蛇,成了杭州真正的霸主。整日里,张啸林被他的手下前呼后拥着在杭州城内游逛,他显得比以前更加神气,手下人的气势也嚣张无比。
但张啸林有主要的工作,那就是赌,他自幼嗜赌,此后久经赌场,赌场上的手法,张啸林没有不精通的。张啸林一生学其他东西都是三心二意,唯有对赌场怎样设骗学得专心,学得刻苦。张啸林经过天长日久的磨炼,学得了一套又一套骗赌的功夫,如今犹嫌不足,常常通宵达旦加以研磨,直到自己觉得已将各种作弊手法修炼到极致,即使赌场高手也难以看出破绽,这才罢手,这使得他的骗技之高,令人瞠目。张记茶馆内的娱乐间名为娱乐,实则地道的赌窝。他兴趣所致,常常参与其中。
但他依然不满足,他要到外面去赌。其实,他到外面去赌是有原因的,一是在自己的茶馆里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少赌客能识破他的伎俩,另外还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在自己的地盘,他多少要顾些面子。因此,张啸林练得一手骗赌绝活后,便要外出设赌局骗钱。
于是,在秋收之后,张啸林便带着手下一帮喽啰,到杭嘉湖一带引诱乡民赌博。因为他知道此时乡民收获后多少有些闲钱,还不用忙农活。为安全起见,张啸林租下一条小船,把赌局设在船里。杭嘉湖上的船只本就多得数不清,张啸林的小船夹在里面,很难被发现。
张啸林开始赌得小,每次设赌之初,张啸林都故意输些钱,由此放长线钓大鱼,吸引乡民继续赌下去。乡民一看既可赢钱,又能躲避警察,还打发了时间,纷纷拥上赌船入局赌博。
张啸林的赌法很简单,先以麻雀牌九为赌具引诱乡民们来玩,等他们获些小利,赌兴上来后,便以三粒骰子做赌具,巧立青龙、白虎等名目,施“漏底棺材”之术来骗赌。
这种“漏底棺材”之术就是在押宝盒的下面用头发丝系住青龙、白虎的两端,然后暗中拉动发丝,变换红黑。这种骗术在大赌场里实属雕虫小技,很容易便被识破,可乡下人淳朴,难得识破诡计,糊里糊涂当中把钱输了个精光。尤其是无人知道其中有诈,输了钱便要翻本,结果越翻输得越多,最终输得倾家荡产。
几乎每天夜里,在张啸林的赌船上会传来凄惨的哭叫声,那是赌脱了底的乡民绝望的哭声。更有甚者,有些人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一出船舱便一头扎进湖水,从此销声匿迹。由于张啸林的赌船不是固定在某一地方,所以两个月下来,整个杭嘉湖一带的乡民几乎都受其害,只是轻重不同而已。
更离谱的是一个年轻后生输红了眼,情急之下把自己刚讨进门的小媳妇做赌注翻本,结果自然是输给了张啸林。这个小媳妇刘氏,年纪十七八岁,弯月眉,大大的眼睛,皮肤细腻白皙,是乡村野寨里少有的美貌女子。张啸林看见此女子,眼睛都直了,便把刘氏拉进船舱,全不顾刘氏苦苦哀求,迫不及待地将其按在地板上,强行了夫妻之事。刘氏哭得梨花带雨,张啸林生了些许恻隐之心:“不要哭啦,你现在是俺的人了,跟俺回家,俺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天气转凉,张啸林收篷转舵,带着刘氏打道回府,这刘氏顺理成章成了他的一房姨太太。
杭嘉湖一带的乡民知道被骗之后,联名写状上告张啸林,说他诱赌诈骗,状子递到了钱塘县。钱塘县又把状子递到了杭州府。新来的府台大人是钱塘县人,新官加同乡,更要抓张啸林以正视听。
幸亏在府里衙役出发之前,李休堂便派人来通知让他早做应对。陈效岐出主意让张啸林跑,先去乡下避一避再说,家里有他照应。张啸林当下拿了一把银元,都顾不上和娄丽琴作别,更不耽搁,不能出前门,怕被邻舍看见,于是偷偷地从后门跑走。
张啸林一口气跑了十来里路,直到确定离开了杭州城,才倒在一条田埂上边喘气边琢磨着能安身的地方。最后他想到了绍兴安昌镇,去投靠他以前的一个朋友,在安昌镇当巡行官的翁左青。这翁左青是个仗义的人,没半点犹豫就收留了他。张啸林叫翁左青去探探家里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便也就安心在翁左青这儿过起了避难的日子。可以说,这段日子也是他一生中最安分的时光。
然而不久,武昌起义爆发,接着杭州光复,杭州城被革命党闹得天翻地覆。陈效岐送信来说,官府换人了,到处一片乱糟糟的,不要说他的案子,就是现在杀了人也没人管。
张啸林当即辞别翁左青,堂而皇之地又回到了杭州拱宸桥。
(第七节)人命关天
张啸林从绍兴回到杭州后,则由杭州一霸落魄到一文不值了。当时,正值朝野交替时期,革命风起云涌,世事混乱,各大帮派匪徒闻风而动,趁机作恶,抢占地盘,杭州城的格局重新划分。没有张啸林带头,他手下那帮小混混根本就是一盘散沙,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
张啸林意欲东山再起,就结交了洪帮的头领杭辛斋,并且加入了洪帮。杭辛斋早先也听说过张啸林的事,对他很是赏识,特别对他与日本人作对的事大加赞赏。在开香堂大会时,还有意让张啸林在帮中兄弟面前露脸,让他讲如何在清河坊对付日本人的英雄事迹。张啸林加入洪帮之后,有意拜杭辛斋为师学习武术,因为他一直记得败在钱彪手下的耻辱。杭辛斋也乐意教他,但并不要他拜师。因为他一早看出张啸林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怕有了名分日后连累自己。不好明说,但教他功夫之后,张啸林越发得意,杭州洪帮兄弟没有不认识他的,个个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或明或暗地都表示愿意帮助他。在杭辛斋势力的帮助和影响下,往日的那些爪牙都回头投靠了他,又陆续帮他夺得了一些地盘,张啸林的势力一天大似一天,终于又发展成杭州颇有势力的一霸。
这天,张啸林在朋友喜宴上多喝了几杯,有了几分醉意,离开时天色已晚,他和李弥子等一道往回走。一伙人走到拱宸桥附近时,听到有打斗的声音。张啸林一向喜欢凑热闹,如今有好戏瞧,便摇摇晃晃地跑过去,看到几个人正合力殴打一个人,被打的人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痛得直叫。张啸林最喜欢打架,又加上醉意,快活地喊道:
“嘿!你们,你们干什么呢?”几个人光顾低头抡拳,没听见。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张啸林大叫一声,几个打手听到声音,停住了手,纷纷回过身来,一看是个醉汉,其中为首的人说:
“从哪钻出个醉鬼!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老婆,到这儿管什么闲事!哈哈!”
“要不你来管这闲事,我们去睡你老婆,怎么样?”
说罢,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张啸林最听不得别人说睡他老婆,绿帽子的事自己懒得计较,可是却怕别人提起。当下怒从心中起,“啪”——那人笑声未落,张啸林便一拳打去,领头的差点摔倒。
那领头的岂能干休,立时大声喝道:“兄弟们,上!”
几人扑向张啸林,张啸林见几人同时围过来,一点也不着忙,慢慢摆开了架势,根本没有要人帮忙的意思。李弥子没见张啸林的吩咐,自是不敢轻动,只是站在张啸林背后做好随时加入的准备。张啸林原是使过拳脚的,几拳头之后,又耍起了脚功,向为首的那人裤裆踢去,只听那人一声惨叫,在地上乱滚了几下,当场身死。另外两个人见出了人命,吓得落荒而逃。张啸林也惊得醉意全无,知道自己杀了人,闯了大祸,忙带人离开现场。
这是张啸林第一次亲手杀人,他心里知道,倘若官府追查下来,杀人若被官府捉住是要砍头的,便是翁左青怕也保护不了他,于是决定去远一点的地方躲避一时。
正在这时,上海英租界的着名流氓季云卿来杭州欲邀请杭州戏坛上的名角去上海演出。
季云卿,生于清同治七年(1868年),无锡县石塘湾人。早年学做银匠,后开设茶馆、戏院,因蚀本转让给他人,去上海拜青帮“大”字辈头目曹幼珊为“老头子”,其便成为青帮的“通”字辈。此后,季云卿混得很是不错,在上海滩英租界即公共租界是个数得上号的大流氓,他在上海、无锡等地开“香堂”,广收徒子徒孙,一大批政客、党棍、劣绅、兵痞、流氓及三教九流等投其门下,势力极大。
通过陈效歧,张啸林结识了季云卿,在西湖边的楼外楼,张啸林设宴招待季云卿,两人一见如故,越谈越投机,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不几天,两人便结成莫逆之交。临行前,季云卿邀请张啸林到上海闯天下,不说将来怎样,至少现在不用躲躲闪闪地活着,多憋人哪。张啸林一听此话,心中不禁一动:这些年来,在杭州摔摔打打,沉沉浮浮,眼看年龄已大,又有命案在身,没多少指望。还不如换个地点重立山头!于是欣然答应。
这样,在1912年,张啸林便离开杭州去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