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种湿润的凉意,恍惚地睁开双眸,天,仍是一片澄蓝,飘浮着散漫的云朵儿,似缥缈的棉絮般,一定很柔软……岳聆儿转动眸子,原来她躺在一块大礁石上,身下是涓涓小流,轻灵的溪流,澈如明镜……
“有没有伤到哪里?”身边的人问道,脸色比刚才更差,手臂上简单地缠着碎布,却仍没有完全止住伤口。
“你为什么会跟着跳下来?”岳聆儿痴离地问。
“因为你掉下去了!”他说,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当他跟着坠崖的一刹那,他的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她——只有她!
“你不怕死?”她愣愣地凝望着他,每次见他,心头却攒动着,总觉得他深深地牵动着她曾经飘离的心房!
“比死更痛的事,我也经历过,”他嘴角弯弯地笑,如盛开的百合般洁雅精致,他笑问:“那你刚才为什么挡在我前面,你不是也不怕死?”
“我……我没有想这些,只是不想看见有人死,如果换作别人,我也会这么做!”她努力地在撇清着关系,她能否认一切,却不能否认她为他奋不顾身,为他挡下任何的利剑!
——沉默!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心中有了彼此,岂会放任自己去做傻事!
“我帮你清理伤口……”她岔开话题,轻轻地抬起他的胳膊。
那道伤口本该落在谁身上?他,或是她?皮肉向外绽开,模糊的血块凝聚,但仍有汩汩鲜血从裂口冒出,他得马上医治,否则他会失血过多而死!
用绢子蘸了些溪水,轻柔地擦拭着伤处周围的血迹,她蹙着双眉,抬眸望他,“会痛吗?”
他有种受宠若惊的开心,怔怔地摇头,满心欢喜地任由她在伤处轻拭,他甚至邪心地想让伤更重一些,最好永远都不会好!
她向伤口吹着气,一面又轻轻地向那道伤口移近……他心头一痒,不禁一颤,见她吐气幽兰,是世上最好的良药。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环抱她,哪怕只是一瞬,却终究没有这么做!
“唉,你们俩是谁?为什么闯进兰蝶谷?”一个女声乍然地响起,两人同时抬起头……
那个女子十七岁左右,轻灵如山中仙子,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而那个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他戴着……银色的半月型面具?!
“别伤害他!”岳聆儿挺身挡在了皇帝的面前,她只想尽自己的力,如果他想动手,他们同生,或同死,那时她脑中只冒出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宣告着她的心被那个叫龙晔的人偷走了!
“我们怎么会伤害你们呢?姑娘一定是误会了,我和商大哥都是好人,”那个女子望见皇帝手臂在流血,忙说:“这位公子受伤不轻,前面不远有个药庐,我带你们过去吧!”
岳聆儿细瞧他们,尤其是那个男子,他虽然跟刚才的两人一样装束,但直觉上告诉她,他是不一样的!
那个男子垂视着他们,蓦然地转身离去,不同于那个女子一样热情。人的性情各有不同,岳聆儿也不在意,只是说道:“那个药庐远吗?我朋友受伤,可能走不了很远!”
“不远,就在前面,那里的大夫是我爹,我叫蝶儿……”蝶儿笑说道。
岳聆儿掺起皇帝,亦步亦趋地向药庐走去。短短的一路,岳聆儿大致知道了一些情况,刚才那个男子叫商蠡,而蝶儿的父亲也不只是大夫这么简单,他的医术高明,但恬于幽谷,所以并不为外人所知!
药庐布置得很简单,里面的草药味很重,还有些很刺鼻的气味,但稍过一会儿,也慢慢地适应了。胡大夫,也就是蝶儿的父亲,为皇帝上了药,处理完伤口,为防止感染,还让蝶儿特地去煎一碗中药……
岳聆儿静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的皇帝,暗暗地出神,在她心底,有种无法言表的情愫,似乎隔着千山万水那么遥远,总是看不真切。
遇见他后的几个夜晚,她的梦境里全是一些奇怪的画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却总在梦境里见到他,但又仿佛不是他!
——迷惘中的爱慕!却不知拨开云雾的真相到底会如何?!
“岳姑娘,药煎好了!”蝶儿端着药进来,商蠡也一同进来,他的眼神很漠然,令人心头一凉。
“龙公子,喝药了!”岳聆儿端过热腾地药碗,蒸腾的气味让她不禁一皱眉。
“他姓龙?”蝶儿乍然地问,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
皇帝清醒了,警觉地注视着他们的表情,道:“不,我姓王,名龙!”
蝶儿吃惊地望了眼商蠡,见他仍是那飘离尘世之外的淡漠,她才稍稍定下了心,笑语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们是……算了,那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他的伤恐怕要一两天后才有体力,不如就住在这里,反正这个谷底不会有外人进来,你们大可以放心!”
等蝶儿他们走后,岳聆儿满肚地疑惑,才问道:“那些戴面具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是反朝廷的乱党,而我是皇室中人,自然是他们报复的对象!”皇帝若有所思地说道。
今日本是与吴浪一起暗中打探,谁料竟发生了这一幕,这一次交锋,他也大致摸清了些底,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山野村夫而结的草寇,他们个个身手非凡,且训练有素,绝对是一群战斗力强盛的队伍!
——江南新军!
这四个字突然出现在他脑中,莫非真是先皇编练的军队!为什么新军会听命自称冥主的人?那个冥主的体形和那半张脸,为什么会与另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那么相像?
“你在想什么?”岳聆儿打断他的思绪。
他沉思着摇头,心中盘算着发生的一幕幕,或许只有动干戈才能平息,但这是他万般不愿见到的!
岳聆儿轻声地退出了药庐,却看见蝶儿和商蠡在一处窃语,她怀疑商蠡的身份,或许跟山上的乱党也有牵连,她暗中靠近他们,藏于隐秘。
“你们要杀他?”蝶儿直截了当地问道。
商蠡不做回答,只是迎风站着,似在心里做着生平最大的决定,摇摆不定,好像那清风一般,吹过一阵又是一阵……
“他们并不是十恶不赦,是不是?再说那个人受伤了,乘人之危也不是君子所为!”蝶儿仍无法从他眼中瞧出任何端倪,犹豫了一下,又说:“她的眼里只有他!”
商蠡如雕塑一般,丝毫不为所动,过了许久,才清幽地说道:“山上的人是不会进兰蝶谷的,我也不会动他们,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蝶儿释然地说道,“爹爹那里还有些药等着切,我一会儿再送一些换洗的衣服给他们!”
商蠡颔首,待她走后,他从腰际一抽,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瞬间展露于阳光之下,他的腰际竟然藏了这么一把奇剑!
一阵眼花缭乱的剑法,如芒硝,如利刃,斩尽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飘洒而下的枯叶,在他的挥剑下,每一片都化为数片……每一次回转,每一次出剑,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冰冷的剑气与那灼热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是左手执剑!
岳聆儿吃惊地发现,即便如此,他的剑法都如火纯青,而他的右臂,始终低垂着,那手分明存在,却仿佛没有一点生气!——他的右手竟是残废的!
惊讶间,却见一道白光袭来,那柄剑不知为何,竟径直地朝她刺来,却停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前凸现一个战场,河水被血染成了红色,上面漂浮着一具具的浮尸!她一惊,胸口上泛一股腥味,猛地喷出……
——红色,点缀了满地的太阳花,那么的娇艳,那么的摄人心魂!
药庐内,胡大夫在岳聆儿手腕上扎了几根银针,搭着她的脉象,暗暗地皱眉,思索着一个很是奇特的脉象!
“爹,她会不会是坠崖时,受了内伤?怎么会口吐鲜血,晕倒在外面?”蝶儿问道,这也是庐中所有的人都想知道的。
“不是,她是中毒了!”胡大夫眉间像是打了一个结,棘手的病例。
“中毒?”皇帝一听说她出事,他更显苍白,焦虑地问道:“难道这山里有什么毒物?不然怎么会中毒?那是什么毒?可有解决的方法?”
“你容我慢慢说,”胡大夫起身,捋了捋白胡,道:“这种毒很是罕见,始创于江南,所以略有耳闻,名叫——长命散!它会融入血液中,贯穿全身,可以在人体潜伏相当长的时间,甚至几十年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才称它为长命散!”
“爹,这么说来,长命散也不是很毒……”蝶儿说道。
“原则上是,如果潜藏的毒素没有被激发,就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但是如果一旦外界刺激,或是身体发生任何一种微妙的变化,都会让毒素在瞬间流遍全身,回天乏术!”胡大夫思忖着又说:“长命散施毒于无形无色,即使中毒后,也是全然不知,早在数年前,这种毒突然销声匿迹,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了!”
“那现在,她是不是没救了?”蝶儿的声音轻微地颤了颤。
胡大夫面露难色,惋惜地摇摇头。皇帝顿时心中像是扎进了一根刺,他不顾一切,使劲全身的力气,将昏迷中的她抱起……
同时,商蠡拦住了他们,蝶儿上前问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我不会让她有事,就算倾出所有,我要遍请名医,总会有人能治好她!”皇帝坚信地说,他富有四海,难道还不能换回心爱人的一命?
“一切都是徒劳,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解这种毒,毒素藏在血液中,并能不断自造出新的毒素,除非放****的血,否则她永远都不可能痊愈!”胡大夫像是下了一道死令,谁也不能例外。
皇帝的心,霎时像被人掏空了一般,这种感觉,与三年前更甚,为什么命运的一次次轮回,总是在重复着失去?为什么别人可以唾手可得的幸福,他却注定只能羡慕?
皇帝跌坐在床边,轻抚着她如熟睡般的容颜,理顺着她凌乱的云鬓,几天前,他还能等到她醒来,现在呢?她还会醒来吗?
“不过……”胡大夫一语转折,令人为之一振,“她虽然中了长命散的毒,但分量较轻,并不会马上危及性命,如果将毒素封存于她的三焦,还能暂保她的命,只不过……”
“不过什么?”商蠡兀然地问。
“不过以后会有心悸的病症,而且毒若攻入心脉,也只有一死!要不要施针,全由你做决定,”胡大夫望着皇帝说道,稍候,又确认一遍,问道:“你确定要老夫施针吗?”
“施!”两个声音同时发出,而皇帝只留心岳聆儿,并未注意另一个人的声音。
如果迟早都是一死,那就保她一时,只要她活着,总会有新的希望,他期待着这一天……眼前根根银针落下,抽刺着她,而她仿佛有了痛的知觉,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这一两天她就会醒来,暂时不会有事!”胡大夫施完针说道。
多余的人都离开了药庐,皇帝紧握着她的手,差点又是一场死别,他珍惜能见到她的每一天,经历了这一次,他打定心思,不会再让她离开,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