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镜园中出来,天色还早,一轮鹅毛月牙儿挂在深色的天幕之上,那么近,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得到。
朗格尔派来的人早已在园外候着,来人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个礼,道,“将军吩咐属下带林使者去休息。”
虢国军中的士兵们皆已对这位孔雀国的使者刮目相看了,能让小镜夫人起死回生,又得已进到军中的禁地“镜园”与将军视若珍宝的小镜夫人秉烛长谈,这个样貌清秀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过人之处?
“将军说使者今日劳累了,请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属下会领使者到主帅营中议事。”来人似乎知道她有疑惑,忙道。
秦燕慈轻轻颔首,“那有劳了!”
跟着那人到了营帐中,掀了帘门,一眼就瞧见绿笛仍旧端坐在灯下,面露焦虑之色,应该是在等她吧。
真是难为了这个小人儿了,本以为他是胆小、怯懦、怕事之人,却万万没有料到偌大的一个兰陵军中,竟然是他站出来陪着自己深入虎穴。
想到这里,秦燕慈心中一暖,忙笑意盈盈道,“绿笛,还没有睡啊!”
“林大哥,你回来了!”见她进来,绿笛急忙起身迎将上来,眼中挂满了关切,待她坐定,又自桌上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林大哥,这是虢国的奶子茶,味道不错。”
秦燕慈见他步态轻盈,目不斜视,手中的茶杯稳稳当当,将茶放在小桌之上,而后退至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这些个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已经做了成百上千遍,竟是极为地熟络与优美。
经过方才的“开胃汤”与“烤全羊”,她对虢国的食物早就已经是心存好感了,闻着这奶子茶,也是奶香四溢,忙点点头,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温温的软软的感觉,口感之妙自然是不在话下。
“这奶子茶味道果然是极好!温度也是适中!“她赞道。
“嗯,这奶子茶是用牛奶、奶油、盐、茶熬制的奶茶,可不能凉着喝。”
“那绿笛可真是神人!猜到了我会何时回来。果然是不冷不热!”秦燕慈开玩笑道,心中却暗自赞他的细致。
绿笛的那白晳晶莹得仿佛可以看得见细腻血丝的脸突然就变得绯红,他垂了头,有些羞郝道,“绿笛习惯了!”忙又转过身去,道,“林大哥,我给你整理铺盖。早些休息吧!”
他本就清丽,这一脸红,更是比寻常的女子还要妩媚许多。
秦燕慈见他整理床铺时也是动作俐落,举止得体,不禁又颔首笑道,“有绿笛在身边可真是一种福气啊!我可就坐在这儿享福了!”
伊绿笛依旧又是面上一红,抿着嘴不再说话。
见他有些羞涩,秦燕慈转了话题,“绿笛,这次到虢国军中危险重重,你为何也要同往?你本不必来的!”
若不是他自告奋勇,任是谁也不会挑这个孱弱胆小的少年与她同往的。
“既然是危险重重,那更不能让林大哥孤身前往。只要有林大哥在,再危险的地方,绿笛也愿意前往。况且,我与你同来,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我也可以保护你啊”伊绿笛的话语极为朴实,面上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那张小脸上也满是庄重,说完后,或许自己觉得有些失言,忙垂了头。
还保护我呢!到底男孩子还是不同一些啊,总是或多或少地充满着保护欲,纵使是如绿笛一般孱弱的小小少年,也是如此啊!
秦燕慈心中暗笑,却也不点破他,只是善解人意地温和地笑着,“绿笛也长成大男子汉了!”
烛光下,她鬓发乌黑,眉若远山,因为喝了热的奶子茶,那如白玉似的面庞上微微的透出粉嫩的晕红,叫人想起那映在和田白玉梨花盏里的芙蓉玉露。
“林大哥,你真美!比王爷还要美!”伊绿笛别过头,痴痴地盯着她,突然冒出一句话。
秦燕慈闻得不由一惊,方才在小镜夫人的房中洗了把脸,她忙讪笑道,“绿笛真会开玩笑,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不过心中却是满心欢喜,当美人的感觉到底还是要好一些!
“嗯!”绿笛不再多话,“扑哧”一声吹灭了灯,屋子里暗下来。
只听得对面床铺上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之声,想是绿笛已经睡下了。
秦燕慈只觉得帐内安静到了极点,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见。她尽量地屏息静气,生怕惊动到了绿笛,过了好大一会儿,依稀能够听到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了,她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她阖上眼,想让自己早些入睡,可是,却总是难以入眠。
她本就有些择席的毛病,现在心中有事,更是不能落觉。突然就想到了父亲,很久以来,她非常努力地不想去触及这个名字,只因为即使是最细微的碰撞,都会让她潸然泪下,伤痛欲绝。
可是,在这样的异地的夜晚,她还是不可回避地想起他。
很小很小的时侯,她的房间抬头就能看得到月亮,每当夜幕降临,父亲总会坐在床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脸,给她讲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事,当她哭闹着要妈妈的时候,父亲总会指着月亮,“燕慈不哭,妈妈在月亮里看着你呢!”她就会傻傻地仰着头,可是直到脖子酸了,也没看到母亲的出现,可那时也累了,阖上眼就睡着了。等她逐渐地懂事,父亲仍然会守在她的床前,一直要看着她进入梦乡才会离开,于是,她总是装睡,有几次被父亲识破,她就撒娇地说,“爹的,你去睡吧!我一个人也能够睡得着的!”父亲就会抚着她的脸,轻轻地叹气,“傻丫头,爹的不看着你睡觉,爹的是睡不着的。”
原来是这样。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有多少做子女的能够理解,即使是最孝顺的子女,最开始想到的也只是“我”会怎么样,而非“他”会怎么样!
最亲爱的父亲,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您是否能够安然入睡呢?想到这里,泪水竟然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心忽然间就像要破碎了一般,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真的压抑得太久了,人的一生中什么都可以忘记,财富、地位、理想、抱负,甚至最最刻骨的仇恨,可是,唯有亲情,却是那样的难以割舍,轻易地就会让人不知所措,泪流满面。
忽听窸窸窣窣被衾有声,心下一惊,猛然回过神来,忙强忍着泪水。
只听得绿笛那熟悉的声音,“林大哥,你还未睡吗?”
她哽咽难语,努力调均了气息,吱唔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又听得绿笛道,“绿笛小的时候胆子极小,一个人总是不敢睡觉,嬷嬷就总会唱着歌儿哄我睡觉,唱着唱着我就睡着了,现在想起——就像是做梦一样,总觉得那歌儿是只有在梦里才有的。每次绿笛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起嬷嬷给我唱的歌。”
被绿笛点中了心事,秦燕慈心中柔肠百转,思潮翻滚,听他低低道来,那眼泪在眼中滚来滚去,直欲夺眶而出。
又过了良久,却听到绿笛轻轻开口唱着,
“娘生儿,连心肉,
儿行千里母担忧,
儿想娘亲难叩首,
娘想儿来泪双流。
他声音清朗柔和,丝毫没有男声的那种浑重响亮,在帐中低低地回旋,久久地萦绕在梦中。
半醒半梦间,似乎听得绿笛在问,“林大哥,你的家乡在哪里?……”
却又不甚真切,她支吾了一声,又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