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课堂:大先生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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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俩的爱情不可灭:蒋光慈-宋若瑜

蒋光慈(1901-1931)

又名蒋光赤。安徽六安人。现代小说家。五四时期参加进步学生运动,曾赴苏留学。1924年回国后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从事进步的文学活动。

宋若瑜(1903-1926)

蒋光慈的初恋情人。两人于1920年相识,因共同的志向而产生了相互爱慕之情,1926年8月,两人在上海同居,不久,宋若瑜因病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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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光慈从1925年与宋若瑜正式恋爱结婚,到1931年病逝,其间只有短短的六年。可是,这宝贵的六年,却是蒋光慈生命中最浪漫、最动人,也是最矛盾、最痛苦的历程。

1901年,蒋光慈在安徽霍邱白塔畈(现属金寨县)出生,从小聪明正义,善恶分明。他十五岁在固始中学就读时,对校长刘春节欺凌贫苦学生的行为不满,狠揍了校长一顿,因而被开除,转入芜湖五中,因能力突出,被推选为该校学生自治会副主席。

1919年,远在芜湖的蒋光慈从同学处了解到青年学会,积极为《青年》写稿,并成为该会外省籍会员。他在《青年》第四、五期上发表《谈李超传》《我对于自杀的意见》两篇气势磅礴的文章。当时,宋若瑜是《青年》的工作骨干,被蒋光慈的文采深深吸引了,1920年初夏,她向蒋光慈发出了第一封信。

接到宋若瑜的信后不久,蒋光慈与曹靖华在上海相遇,他曾向曹靖华问起宋若瑜的情况。随后他与曹靖华一同进入共产国际在上海兴办的“外国语学社”学习俄语,还与刘少奇、任弼时一起赴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这一去就是四年。

1924年,蒋光慈留学回国,在上海大学教书。他一稳定下来,就四处打听宋若瑜的近况。当时,宋若瑜读女师时积极参与学生运动,组织“女子同志会”,出版《女权》半月刊,因此被学校开除。随后她又考入南京东南大学教育系,因家道中落,付不起学费,加之染上了肺病,只读了两年就休学了。最后经朋友介绍,在信阳二中教书。

蒋光慈回国后的第一封信寄到了信阳,宋若瑜很快就回信了。频繁的书信往来,他们的感情日趋浓烈。1925年初放寒假,宋若瑜回到了开封的父母身边。她最好的朋友余培之结婚还不到半年,夫妻感情极为恶劣,使宋若瑜对婚姻有了恐惧感,甚至有独身的想法。这下蒋光慈有些着急了,虽然通了这么久的信,双方长得怎么样却没一点印象,宋若瑜答应寄来的照片,听说是被她的一个朋友拿去又没能寄成,总有些让人放心不下。蒋光慈写了封长信,分析婚姻与恋爱和生理的关系,予以劝解,其实宋若瑜也并非真心独身,只是因朋友而伤感罢了。

2月16日,他正在栽兰花的时候,终于收到恋人寄来的照片,且巧得很,包照片的信纸上印的是兰花,他不觉有说不出的无限愉快。

1925年4月中旬,蒋光慈到中共北方局工作,被李大钊分配去冯玉祥部担任苏联顾问的翻译,经常往来于北京和张家口之间。那期间,蒋光慈把宋若瑜的照片带在身上,一有空就拿出来看看,见面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离开上海赴北京的4月16日,他把自己的照片寄给了宋若瑜,此后,他的每封信几乎都提到希望宋若瑜进京,两地的相思一天天浓烈。

1925年暑假,宋若瑜决定到北京与相思六年的恋人见面。7月18日,蒋光慈接到她将进京的信,他急得与两个朋友几乎吵了起来。因为蒋光慈当时是骨干,说要请假,朋友们不允许,说他一走什么事情都得停止。好不容易挨到20日,宋若瑜即日到京,蒋光慈不顾一切跑去车站,在夏日的月台上,他伸颈张望,远远的火车终于近了、近了。透过车窗望见蒋光慈,宋若瑜觉得那张脸是那么熟悉而亲切。他们几乎是同时认出了对方。

那天,他们一同住进了旅馆,享受着爱的甜蜜。在感情的波峰上,宋若瑜又突然想起了朋友余培之的婚姻,不禁惆怅起来。蒋光慈公务在身,不得不走了,盼了六年的见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家都黯然神伤起来。

7月28日,宋若瑜给已去张家口的蒋光慈发了一封短信:“旅馆握别,怅然若失!……数日来迷糊若梦,不知所以!”宋若瑜还将这件事告诉了父母,宣布她心有所属。

7月31日,宋若瑜的母亲到达北京,父母对他们的婚事并不反对,只是放心不下。蒋光慈急切希望近期结婚,宋若瑜却希望读完书再嫁。蒋光慈于8月1日赶赴北京,见到了宋若瑜的母亲。母亲对蒋光慈本人是满意的,但也反对马上结婚,并坚持要对蒋光慈过去订婚的事情进行调查。原来,蒋光慈读书时,邻村大户王家看中了他,与之提亲,蒋家迫于权势应承了。为此,蒋光慈为躲婚一直没回过家,后来,蒋家只好把已订婚的未婚媳妇王书英以女儿身份嫁了出去,蒋光慈还以哥哥身份送了五百银元作陪嫁。

两代人在两天时间里的谈判进行得并不愉快,8月3日,蒋光慈又要匆匆离去,很多未解决的矛盾只能搁浅。宋若瑜只好和母亲于8月6日11点从北京回开封。

母女俩一回到开封,便听到许多捕风捉影的谣言。这街谈巷议的风凉话让宋若瑜的父母非常难堪,并且气愤不已。宋若瑜倒是不太在意,可父母一味指责她,她也就伤心了。不得已,8月13日她回信阳教书,之后转赴南京复学。

这时候,蒋光慈又回上海大学教书,常常找机会到南京与恋人相聚。

1925年11月17日早晨,宋若瑜在《英文选》上看到一首英文诗《紫兰花下》,她被诗歌中的女孩死后的凄美深深感动,情不自禁地翻译起来,随后将译文寄给蒋光慈,希望他帮忙修改,并把后三节翻译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年后他们的写照。

1926年元月,宋若瑜又从南京回开封过年,一病不起,蒋光慈立即前往探视,经过治疗,已初步康复。于是蒋光慈极力劝她退学到上海休养。他们在上海成婚。

婚后,宋若瑜一面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听课,一面作画治病。他们居住在卡德路(今石门二路)一座石库门房子里,过着温馨和谐的夫妻生活。蒋光慈后来的回忆中说:“在法国公园里,我和若瑜并肩坐在荷花池边,互相依偎着,向那欢欣、圆满而晶莹的明月望去,两人默然不语,如被幸福的酒浆所溶解似的,恍惚升入仙境。”

可惜,结婚仅一个月,宋若瑜的肺病复发,严重至出现头昏休克。蒋光慈四处求医,上下辗转,一位名医指点说:“肺病到了第三期,上海没有办法,只有到庐山去疗养了。”于是夫妻俩星夜兼程赶往庐山。

庐山是当时的疗养胜地,这里的松风鸟语,云涛雾海,给高烧不退的宋若瑜送来了希望。这时,着名革命家方志敏也因肺病住院,他和蒋光慈是朋友,因此时常与夫妇俩一起聊天游玩,增添了不少情趣。

8月22日,宋若瑜给已返回上海的丈夫写了一封信,说她近几天不发烧了,饭也能吃了,准备住到10月份就下山,请他找个空气清新又带厨房的房子,准备回上海后自己弄饭,并希望蒋光慈寄一张照片到庐山来。

9月10日,她收到了蒋光慈的照片,回信说,下个月就回上海。

9月15日,她收到了蒋光慈的电报,回信说,这些天好多了,不烧了,等时局平定就回去。可过了这天之后,她一直发烧,精神状况极差,已不能提笔写字。

11月6日,心急如焚的蒋光慈奔上庐山牯岭医院。赶到床榻边时,他的爱妻却已停止了呼吸,带着太多遗憾永远离开了这个仅生活了二十三年的世界。在庐山牯岭医院三等病房里,蒋光慈与朋友方志敏相对而泣,此时的宋若瑜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犹如一年前她翻译的《紫兰花下》中的描写:“她的手凉了:面孔白了,/她的血脉已不流动了;/她的眼睛闭了——已经失去了生命:——/着了十分洁白的衣服,与雪一样”。

1928年11月6日,宋若瑜两周年忌日,蒋光慈写出了他的血泪之作《牯岭遗恨》:

在云雾迷朦的庐山高峰,

有一座静寂的孤坟,

那里永远地躺着我的她

——我的不幸的早死的爱人。

1931年8月31日,蒋光慈忧思成疾,一病而逝,年仅三十岁。友人在回忆中说,当时他已病得很重,意识恍惚不清,突然腾起惊呼:“若瑜,请在庐山等我……”

情书选

【一】

承你怀念我,承你问一问我的精神如何!

——蒋光慈

亲爱的若瑜友!

四五年来我做客飘零,

什么年呀,节呀,纵不被我忘却,

我也没有心思过问。

我已成为一天涯的飘零者。

我已习惯于流浪的生活,

流浪罢,我或者将流浪以终生。

这是我的《过年》诗中的一节。我颇感觉我的前途是流浪的,是飘零的——但我并不怨恨这个,惧怕这个。我是一个诗人,古今来的诗人特别是有革命的性的诗人,没有不飘零流浪的。我对于人类,对于社会怀抱着无涯际的希望,但同时我知道我的命运是颠连的。我倒愿意这样,否则我就创造不出来好诗了。

昨天因刺激而发生突变的懊丧,晚上无聊跑到大世界听北方女子的大鼓书,到了十点钟买一瓶酒回来,刚到家,友人李君就说,有封自开封寄来的信,当时我就知道是你寄给我的。于百无聊赖之中,忽然得到了一点安慰。承你怀念我,承你问一问我的精神如何!我的精神如何?这话倒难说了。我觉着茫茫人海没有一个爱我的,虽然我对于那些多数的穷人们或有希望的人们怀着无限的同情。你称我为爱友,——这个,老实说,我有点怀疑,因为我觉着现在的世界中没有爱我的人……

倘若你从信阳只给过我两封信,那么,这两封信我都收到了。我本想多写信给你,奈因我的事情很忙,你又不时常给我信,所以就未能如愿。你明春来宁续读,我实在很喜欢,因为或者我们有见面的机会。你的精神,你的意志,我都表示十二分的敬佩。若瑜!努力罢!你将来有无穷的希望!我祝福你的将来!我希望每一个朋友都比我强,都比我更有成就。我又特别希望女友能够上进,能够立在我的前面。

今年我从那冰天雪地之邦,

回到我悲哀祖国的海滨,

谁知海上的北风更为刺骨,

谁知海上的空气更为奇冷。

比冰天雪地更残酷些的海上呀!

你逼得无衣的游子魂惊。

这是我《过年》诗的第二节。你问我上海的地面如何,我就把这节诗答复你。上海为中国资本主义最发达之地,为帝国主义欺压中国民众表现最明显之区,金钱的势力,外国人的气焰,社会的黑暗……唉!无一件不与我心灵相冲突!因这,我的反抗精神大为增加了。

上海大学已经放假了。我本拟回里一行,看看我那多年未见面的双亲,看看那多年未入眼帘的乡景,但是因种种事故,不能如愿,我已经说过了,我已成为一天涯的飘零者,还说什么家,故里,乡景……

写到这里,有人请我外出,不得已暂将笔放下,容改日再谈罢。

祝你健康!

侠僧1

1925年1月11日

【二】

海可枯,石可烂,我俩的爱情不可灭!

——蒋光慈

亲爱的瑜妹:

五月二十九日的信收到了。

你千万不要生气!你的学生所以这般的设法挽留你,亦不过是过于爱你,不愿与你离别,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并不因为她们写信怨我生气,我很原谅她们,我请你也原谅她们罢。你不必认真与她们计较,伤了感情倒是很不好的事情。

你决定下学期不在二女师教书了,我极赞成。你还是在求学时代,现在应有求学的机会,无论进学校或是自修,但还是要求学。

你决定暑假来北京看我,安慰安慰我们六年来的相思,这是我唯一希望的事情!我的瑜妹!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决不至于不践约!固然,真正的恋爱不必斤斤于见面的迟早,但是我们都是人,都具有通常的人的习惯,——早些见面总比迟些见面好些;会聚总比不会聚快乐些;握着手儿谈话总比拿起笔来写信要舒畅些。我的瑜妹!你以为?

你因为了解我,相信我,才能这般诚恳地,热烈地爱我,——我的瑜妹!这是实在的,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侠僧究竟能否永远爱你?……”这也是很自然的疑问。凡是一个人过于恋爱某一个人的时候,常常要起许多疑问,发生许多猜度。不过,我的亲爱的,你可不必这样地疑问;你倘若相信自己能永远地爱侠僧,那同时也就可以相信侠僧能永远地爱你了。我的瑜妹,请你放十二分的宽心罢!

读了你这一封信,我更觉着有无限的愉快!我并不以为你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贵族式的女子;不过我有时却想到,通常因物质生活的关系,或因思想的不同易发生爱情的阻碍。这个我当然不能以为你将来不能同我共甘苦,不过我也同你一样,常常起一些疑问罢了。读了你这封信,我觉得我这种疑问是不必的,此后我在你身上将不发生任何疑问。凡是你所说的,我都完全领受,我都完全相信。我的瑜妹,你是我司文艺的女神,你是我的灵魂,我怎能在你身上发生疑问呢?

海可枯,石可烂,我俩的爱情不可灭!

我的瑜妹!

祝你珍重!

你爱的侠哥

六月三日

【三】

吾妹之受痛苦皆为我故,斯诚为我最伤心之事!

——蒋光慈

瑜妹如握:

读8月10日由开封寄来之快信,悲喜交集;吾妹为爱我故,而备受许多之谣言与痛苦,实令我深感不安!吾妹虽备受许多之谣言与痛苦,而仍不减对我之爱情,斯诚令我愉快已极,而感激无尽也。

北京会晤,畅叙数年相思之情怀,更固结精神之爱恋,诚为此生中之快事。孰知风波易起,谣言纷出,至吾妹感受无名之痛苦,扪心自问,我实负其咎,斯时我身在塞北,恨不能即生双翼至吾妹前,请吾妹恕有我之罪过,而我给吾妹以精神上之安慰。

惟我对吾妹有不能已于言者:社会黑暗,习俗害人,到处均是风波,无地不有荆棘,吾侪若无反抗之大胆及直挠不屈之精神,则将不能行动一步,只随流逐浪为被征服者可矣。数千年男女之习惯及观念,野蛮无理已极,言之令人可笑而可恨。中国人本非无爱情者,惟爱情多半为礼教所侵噬,致礼教为爱情之霸主。

噫!牺牲多矣!今者,吾侪既明爱情之真义,觑破礼教之无人性,则宜行所欲为,不必再顾忌一般之习俗。若一方顾忌习俗,一方又讲恋爱,则精神苦矣。父母固爱子女者,然礼教之威权能使父母牺牲其自身子女而不顾,戕杀其子女而不惜;子女若欲作礼教之驯徒,则只有牺牲爱情之一途。吾妹若真健者,请千万勿为一般无稽谣言及父母指责所痛苦,置之不问可耳。我深不忍吾妹因我而受苦痛!吾妹若爱我,则斩金截铁爱我可耳,遑问其他。若真因我而受苦痛,而不能脱去此苦痛,则请吾妹将我……

吾妹之受痛苦皆为我故,斯诚为我最伤心之事!我将何以安慰吾妹耶?近来每一想及我俩身事,辄唏嘘而不知所措。我本一漂泊诗人,久置家庭于不顾;然吾妹奈何?人生有何趣味?恋爱亦有人从中干涉,所谓个人自由,所谓人权云乎哉?噫!今之社会,今之人类!

吾妹!我永远不甘屈服于环境!我将永远为一反抗,为一赞诵革命之诗人!

珍重!珍重!

侠哥

八月十三日晚 十时

蒋光慈与宋若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