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面如死灰,万念俱灭,任由左右翼前锋营统领万戚将他押下崇庆殿。
宫门尽头处,一人由远及近,一路星火,心急如焚,大步流星地跨进宫门,过了景德门,穿过长廊,神色匆匆,举止慌忙。
“卫丞相,您这是去哪啊?”内务总管李公公定睛一看,这不是卫临煊卫丞相吗?
“公公,皇帝没事吧!”卫临煊一把抓住李公公的袖子。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没事,对了,卫丞相之前皇上还让老奴去府上宣诏您进宫,您方才是去了哪啊?还好谢护卫及时出现,这才没有让萧然那厮阴谋得逞,刚才那场面真叫一个惊心动魄……”
“皇上现在在何处?”
“在御书房和状元爷聊天呢。”李公公面露微笑,“哎——卫,卫丞相?”看着卫临煊一阵风似的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只得莫名其妙的摇摇头,“这卫丞相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莽撞了?”
“卫丞相,你不能进去,皇上正与状元爷商谈要事,卫丞相——”
“滚开!我有要事相见,若是晚了一步,皇上有个什么闪失,我唯你们是问!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卫临煊厉声喝道,身前的侍卫看那架势,似乎情况真的很严重,便退开一条道,让他进去。
“皇上——”他推门而入,只见——
“皇上的棋艺果然了得,微臣甘拜下风。”我笑道。
“要胜岳卿真是不容易啊。”另一旁的座椅上那人爽朗大笑,脸上喜不胜收。
我扫了眼他身后那人,脸部轮廓分明,神色冷凝——他就是方才护驾之人,大内侍卫谢秦。
自宴会下来,谢秦便寸步不离萧瑾,而萧瑾能让他跟着,必是非常信任,可见其重要性。
听得门外吵闹,再见门口站着的卫临煊,我冲他淡然一笑,“瞧卫丞相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所为何事?”
卫临煊眼看这人面不改色,神色自若的模样,竟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卫卿这么急切,所为何事?”萧瑾笑意殷殷。
卫临煊恍然,急忙单膝下跪,道,“卫临煊护驾来迟,还望皇上治罪。”
“呵呵……萧然已经被活捉,乱党也悉数清除,治罪就不必了,起来吧。”
卫临煊站起,目光复杂地看向我,再转向萧瑾,欲言又止。
“卫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岳状元和谢侍卫都不是外人。”萧瑾道,我低首敛眉,以示恭敬。
卫临煊斜睨了我一眼,正色道,“臣怀疑岳状元和萧然同为一伙。”
那看似卑微的站姿,却很好的掩去了我脸上的笑意。
“噢?何出此言?”萧瑾剑眉一挑,睨了眼卫临煊。
“臣本于申时之前奉诏进宫,商讨对付萧然之事。可是——岳状元却命人将我迷晕,赶不及进宫救驾,岳状元此番作为究竟意欲何为?更何况,京师谁不知道,岳状元和七王爷乃是拜把之交,岳状元此举很难让卫某不得不怀疑你和萧然非属一类。”
“看来,卫丞相是认定岳某和萧然就是蛇鼠一窝?”我付诸一笑,“卫丞相,还好你不在今日的晚宴上,否则岳某更是百口莫辩,难逃罪责了——”我望了眼萧瑾,又道,“今日晚宴上,我还带头站在萧然的叛营呢。”我言笑自若,双目炯炯地直视入他的眸光深处。
“你——”
“哈哈……有趣,真是有趣,难得看到有人能把我南临的卫丞相气成这样的,岳卿,你本事不小啊。”萧瑾仰面大笑,随后又拍了拍卫临煊的肩,道,“临煊,你可知道,此番灭萧然,谁的功劳最大?”
萧瑾对我相视一笑,道,“岳卿很早就已经把萧然的阴谋告知朕,让朕在今日早做准备,朕便将谢护卫安排不远处。晚宴上,岳卿之所以带头站到萧然阵营,也是朕的意思,朕倒要看看,这满朝文武,有多少是虚情假意,多少对朕是忠心耿耿。”萧然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我看谢秦神色未动,甚为孤傲。
“总而言之,岳卿可是劳苦功高。”萧然冲我轻笑道。
“臣自知为人臣子以忠为先,为人子女以孝为先,为人朋友以义为先。至于为何会迷晕卫丞相,那萧然谋反,必然是朝内有人,虽说卫丞相和萧然素来不和,可谁又知道究竟是不是你俩暗地勾结、串通了演戏给大家看,实则狼狈为奸?卫丞相的智慧,岳某可不敢小觑,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岳某索性将卫丞相拦在宫门之外。”
卫临煊脸色阴郁,难看到极点。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出,岳卿你可是连朕都瞒了。”萧瑾笑道。
“还望皇上谅解,臣是不想让皇上担心。”我心道,萧瑾,你又何必装模作样,以你的谋略,你是早就猜到萧然会在今日谋反,才宣卫临煊进宫布置,就连左右翼前锋营都拉来了,如今说的却似完全不知情,我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捡了个“大功臣”的头衔罢了。
“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临煊,你看我这个小师弟如何啊?”
“微臣不敢。”我受宠若惊,赶忙下跪。
“朕当日不是就说了吗,朕说你当的,你就是当的。”萧瑾佯装不悦,将我扶起,转眸看向卫临煊,“朕倒是好奇,岳卿派了怎样的人竟能近的了你卫卿的身?”
从御书房出来,我紧走两步上前,与卫临煊并排而行,调侃道,“没想到嫣儿竟对我们的丞相大人用如此非常手段。”
“岳珏!”卫临煊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不管梅嫣是不是峥儿,不许你再如此利用她!”
“不知道卫丞相口中的“峥儿”究竟是谁?方才皇上问起的时候,卫丞相怎么缄默了?莫不是什么朝廷的重犯吧?”我凑近道,最后那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卫临煊浑身一颤,狠狠瞪了我一眼,便拂袖,匆匆而去,我独自一人矗立在夕阳下,嘴角勾起一枚浅笑。
贞元一百二十年九月十六日,七王爷萧然因崇庆殿谋反之大罪获刑,于午门斩首示众,其属下余孽悉数被剿,依法论罪,以儆效尤。南临百姓莫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叛贼萧然恶贯满盈,于斩首后,百姓仍不解气,纷纷上斩首台争相割其肉。
翌日,南临金銮殿早朝之上,新科状元岳珏因检举萧然有功,从正六品连升数级,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一夜间,平步青云,成为天子之宠臣。
天灰蒙蒙,似有秋雨即将来临,西风乍起,黄叶飘零,那一座座高低错置的坟冢,平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舅舅,峥儿来看你了。”我让慕云放下手中的祭品,默默地蹲下扯去墓碑周围的草藤,伸手将墓碑上的赃物擦去,一点点地拨开地上的青苔。
慕云伸手拦住我,“公子——”便要自行动手挖拨着土壤。
“让我来。”
慕云望了我一眼,止了手。
“舅舅一向最疼峥儿,现下一定怪峥儿了吧,怪峥儿回来这么久竟然现在才来看您,”我边说边叹,脸上挂着一丝浅笑,似是和以前一样在撒娇。
“如果不能为你报仇,峥儿又有何颜面来见您。”我停了手上的动作,蹲下身坐在地上,背靠着墓碑,自言自语道,“舅舅,峥儿这副模样,你还认得峥儿吗?你在下面好吗?是不是见到爹,湛哥哥,还有诸位伯伯们了?不要再和爹吵闹了,你们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般幼稚,峥儿以前最见不得就是你们俩争吵,还得让我评判,左手是你,右手是爹,你让峥儿怎么判呢?哪边都是最亲的人,所以峥儿每次都开溜……”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峥儿真是没出息,今天来看你是好事,竟然哭了,要是被爹看到了,准又要铁板这张脸怒喝了——”我强扯起一丝笑意,抹去脸上的泪痕,“舅舅,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伸手打开食盒,醇香四溢,“是陈年女儿红哦——这可是二十年封存的,可不多见,我搜寻了很久才找到的,来,峥儿敬你一杯——”我到酒,将酒杯推至墓碑前。
“舅舅,你喝啊——”
许久……
“舅舅,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这陈年好酒吗,峥儿的手举得好酸,你怎么不喝呢?”我执意双手持着酒杯驻在半空中。
“舅舅,你为什么不喝峥儿敬的酒?舅舅还在生峥儿的气吗?怪峥儿没早些来看您——”
“公子,你不要这样——”慕云伸手握住我的手。
“慕云,舅舅为什么不喝呢?这可是他最喜欢的。”我双眼迷离地看向慕云。
“公子,你别这样,师傅死了!师傅已经死了!”慕云冲我痛吼道,“公子,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想骂慕云,想打慕云都可以,求求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酒杯推推诺诺间砰然落地。
我怔怔地看着撒掉的酒,一投扎进他怀里,眼泪似断了的弦,一发不可收拾,“慕云……舅舅的仇一定要报,不仅是萧然,还有萧瑾,卫临煊,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慕云站在原地,抬起的双手停在半空,犹豫了很久,轻若羽毛地放在我的背上,安抚着,耳旁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