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力交瘁终是空
坐在阴森潮湿的密牢之中,澹若冷得瑟瑟发抖,环住双臂,咬住下唇,冷瑟依旧。一惊一乍,寒气逼人之下,肚子里的孩子也渐渐叫嚣,极不安定地动荡,“宝宝乖,听娘亲的话,乖乖的,好好在娘亲的肚子里睡觉……”她必须挺过这几个时辰,现在,翡鸢还未动手对付她,她的罪名还一切未定。
刺目光芒伴着“哐当”一声,牢门大开。澹若抬起深埋双膝间的脑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陈丞相,皇后的爹爹,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皇城之中,陈丞相爱女与爹爹是有得一拼的。皇城上下都知晓,皇朝左右丞相各有爱女,左丞相爱女名唤澹若,右丞相爱女名唤夙宁。
翡鸢。是真要置她于死地,分毫情面不留。
今日,若只是翡鸢,只是宫里几位嬷嬷,做事总有顾忌,就算赶在皇上回来之前将她除去,等皇上回来怪罪,她们是一个都逃不过的。现在,借了陈丞相之手,借了一颗爱女至极的心来对付她。
澹若缓缓起身,迎向的,是陈丞相怒极的一巴掌。
她需得冷静,要从这里出去,她需得冷静。冰凉的手掌轻抚小腹,坚定地对上陈丞相,“丞相,皇后之死并非澹若所为。”
今日他正在紫宸殿代阅奏折,皇后宫里的一名侍卫硬闯,在被当作刺客砍了几刀,浑身是血,闭眼之前,向他通传了皇后死讯。天雷劈人。夙宁……死了。他最乖巧贴心的女儿,平日在他怀里撒娇耍小性子的女儿……死了。
此事一出,他不是没疑心过鸢妃,但鸢妃极胆小怕事,在宫里多受夙宁欺负,若不是这回夙宁死了,她惧怕澹妃害她,定也就将这事吞下,避而不言的。是他派人请出三位嬷嬷,是他逼鸢妃妃代后职,向澹妃讨个公道。
“非你所为?好一句非你所为。我女儿是服毒自杀?是天打雷劈的?”
“丞相,若真是我所为,那您未免小看了澹若,投个毒而已,澹若不至蠢得还将用剩的毒药放在自己寝宫。”
丞相全然不信,轻蔑至极,“澹妃,你宫里的宫女太监侍卫,原先全是伺候皇上的,口风行为甚严,若不是你这回罪犯滔天,你宫里的宫女怎敢出来指证?”平儿年岁虽不大,但在宫里极有地位,官阶俸禄是按朝堂三品官员算的。这样一个宫女,又是皇上的人,怎会信口胡说?
淮川对她的心思都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澹若没好在这紧要关头缅怀,心底急速回转着对敌之法,“丞相,平儿既是皇上的人就该向着皇上的心思,皇上的心思向着我,这么算来,平儿该是向着我的,可她偏不,还一纸证言将我陷害至此,平儿向谁听谁,还望丞相明鉴。”
平儿向谁,这便是关键,若平儿一心向她,毋庸多言,皇后之死她脱不了关系;若平儿是受人指使,那陷害她亦是易如反掌。
陈丞相些许迟疑。
他本就不信深宫之中的妃子会有心善心好的,对翡鸢的三分怀疑,此刻,升至五分。
澹若忙乘胜追击,“若是只皇后死了,最得好处的自然是我,丞相以此疑心澹若不足为奇,奇的是,澹若明明该是得好处的那个,现在却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再透彻些,“一石二鸟的故事,丞相想必比澹若懂得多。”
确实可疑。
鸢妃在这事上虽处处被动,但得好处最多的却是她,若用运气二字解说,她这运气未免好得过火。若用计谋二字解说,她藏得倒好,以退为进,步步为营,一计将两块绊脚石一并除去。
想想,对鸢妃再添两分怀疑。
澹若瞧陈丞相这神色,已知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姐姐你这也太冤人了,要不是妹妹想来给姐姐求个情,都不知自己竟被你冤成这般。”重色华服,抵不住梨花带雨,秀绢稍稍抹泪,唱作俱佳。
腹部一阵痉挛。澹若勉强支出张笑脸,“鸢妃好兴致,半夜散步到密牢来了。”事已至此,她没必要装一副好人脸孔给翡鸢。今夜,她若逃过,明日就是翡鸢的死期;今夜,她若逃不过,这最后的最后,自在撒泼一回也是好的。
翡鸢不以为怒,也未与澹若做口舌之争,转而向陈丞相跪下,露珠般的花泪落得更凶,抽抽噎噎,“丞相,这话,若不是姐姐这般冤我,我是定不肯与丞相说的,翡鸢不求丞相相信,但求丞相知晓一事:若此事是翡鸢所为,只要丞相找出证据,或逼问平儿有所得,翡鸢定是要被皇上打下十八层地狱的。若此事真是姐姐所为,等皇上回来,不是怪罪,反会偏帮,那时,就算丞相再找出什么证据想替皇后殿下报仇,也是不能了。丞相,宁错杀,勿枉纵啊!”
短短几句,合情合理。陈丞相思量几番,确实,这事若真是澹妃所为,除去她的机会只有这几日,等皇上回来护了短,她就是害死夙宁的凶手也已逍遥法外。
澹若叹气。爹爹夸她聪慧,她哪及翡鸢的半分,先皇夸她灵巧,她哪及翡鸢的发梢?进宫三年,被害两回,都是栽在翡鸢手中。一回,翡鸢扮可怜求她带药,安儿替她顶了一死。一回,先使苦肉计驳她同情,后诬陷她毒害皇后。是是非非,都是她说的算。
澹若叹息,她先前劝陈丞相那些话抵不过“宁错杀,勿枉纵”。
谁都瞧出陈丞相心思动摇,翡鸢巧言滑舌,再添事端,“丞相,姐姐大约是被方才的阵仗吓着了,已派人去济斐寺请皇上回来,看这时辰,皇上该到宫门口了。”
她原还担心着翡鸢在淮川身边安插了人手,她派出的人见不着淮川,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翡鸢早算计好了,要淮川早早回来,好逼陈丞相对她动手。淮川回来得越急,就将陈丞相逼得越紧,心紧易乱,易失分寸。
她请淮川回宫,无疑是给自己挖了个坟墓堆。
她早先的劝说都成了拖延时间的计策,凌厉的分析都化了逃脱罪责的雄辩。
陈丞相通红了双眼,“果真是你。”判定她的罪过。
大势将去。
澹若连叹息的气力都省下了,“丞相,事至此,澹若多说无益,只最后提醒丞相一句,别为了皇后搭上丞相一家。澹若肚子里怀的是皇长子。”别为了皇后之死,为了一时冲动落个谋害皇子的罪名,搭上一家大小。就将她当成谋害皇后的凶手好了,想除去她也要看看现在她身子的金贵。
“姐姐素性不良已不是一日之事,前有三王爷,后有斐净禅师,这孩子,血统不明,等皇上回来查明,说不定还会谢谢陈丞相。”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胡乱冤屈,澹若脾气失了控制,大吼:“那就等皇上回来!”冷冷朝翡鸢放去一眼,“若这孩子不是皇上的,皇上再宠我也是死罪,若是,陈丞相就等着拿你一门九族为我陪葬。”好话不听,既这样就干脆撂下最狠的话威胁。
陈丞相先前被爱女之死冲昏的脑袋明晰几分。是!若她肚子里怀的真是皇上的孩子,只要皇上认这孩子,他今日行为无异于寻死,还是搭上九族一同寻死。若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她罪犯滔天,皇上再宠她再怜惜她,她也是逃不过一死的。
何必?何必?一族大小,一门显贵。
女儿再亲再爱也是已死之人。
虽是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这江山,是皇上的,他再位高权重还是抵不过一个皇子的性命。
陈丞相宽大的朝服衣袖一挥,轻重已明,瞥她一眼,“我就等皇上回来拆穿你的把戏,别以为你能逃过一劫。”
看着藏蓝身影渐渐模糊眼前,最后在密牢转角处消失,澹若浑身虚软,不由往墙壁重重一靠。顾不上翡鸢还在,她这一仗打得太累,心一惊三回,事一波三折,终了。嘴角不由勾起浅浅弧度。
翡鸢气极,这陈丞相,居然这般看重自己的官位前程,连自己女儿的仇恨都能放下,居然轻易被澹若威胁,继而放过她。眼神恨恨地扫过,藏一抹冰冷嘲讽,“我真是小看姐姐了,姐姐居然能说服久经朝堂的陈丞相。”
澹若懒散地转头,看翡鸢懊恼的样子,渐渐生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得意,忍不住刺她一刺,“‘妹妹’如此冰雪聪明,居然不知道吗?”更是得意,“这后宫,谁得宠就是谁的天下。丞相又如何?权势地位还是在皇上之下。”她输是自然的,进宫三年没得过宠,陈丞相眼明心亮,自然是知道皇上会站哪边。
翡鸢原就因没借成陈丞相这把刀很是沮丧愤恨,还经澹若如此嘲弄……脑袋一时进水短路,伸手掐住澹若的脖子,用尽力气将澹若按在墙上,指节一根一根凸起,指腹深深陷入澹若脖颈细致的肌肤,划出道道青紫,尽了力气往死里掐……
澹若在密牢这阴冷之地待了好些时候,再同丞相翡鸢斗智了一番,身心俱乏,根本提不起力气抵抗。背上是密牢里冰冷至极的墙,墙上的凹凸刺痛背脊,唤起最后残存的一点心计,缓缓吐出:“你也想给我陪葬吗?”
一句,忙叫翡鸢缩回指节兀立、青经暴起的手,她的呼吸不比受掐的那个稳固多少,“姐姐提醒得好……翡鸢确实……没必要给姐姐陪葬,因为姐姐已是必死之人,翡鸢还有大好人生。”留下澹若坐倒在地。
淮川方才已经到宫门口了,还有一会,她就安全了。尽情地喘息,冰冷的手护住同样冰冷的肚子。
翡鸢见状,步步近逼,鞋尖抵住澹若鞋尖才停下,然后,空气就像凝成一个一个的片段,翡鸢的脸一寸一寸放大,连脸上那极细微的挣扎幻为死气阴气都看得清清楚楚,耳边传来:“姐姐。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不会!“姐姐。你以为我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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