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玉箫吹暖春彻透
再见三王爷是有些惊奇的。想着他两年前的戏弄,几天前的欺骗,料他是不会好意思再来。再说,那****被皇帝撞了个正着,受了几天牢狱之灾,要是他真爱惜自己的性命,确实不该再来招惹她,再来招惹皇帝的威严。生在帝王家就该知晓,帝王皆是这般,就算是自己不要的,也容不得别人捡去。宁愿看着看着老了、厌烦了丢进冷宫里头。
“听说你今日将鸢妃教训了一顿。果是真人不露相,我还当你只是块面团,任人揉圆捏扁。”
“听说,皇上将三王爷关了三日暗室,今日三王爷才被放了出来,又来内宫走动,情致甚好。”
白天已被翡鸢招了一肚子火,入夜,他又来招惹她,一时不察,顶了一句。
淮月稍有怔忡,片刻,缓过神来,笑上心头,“还以为你脾气甚好,却也只是表面功夫。那****骗你,你怎不拿你那套威仪出来吓唬我?”
澹若收了心思,好生对付他,“王爷是久经朝堂之人,怎会被我这小小女子吓住,我这点小招小数也只能在宫里使使,随便吓唬吓唬人罢了。”
果然是个聪明女子,几句化去前言的不悦,将他捧得很是高兴,可淮月就想给她为难,“看来我这皇嫂是没瞧上鸢妃。”
澹若不禁要嫌这人小气,想他堂堂一个王爷,怎就净欺负她这般弱小女子,“澹若这身份,哪敢提瞧上瞧不上的话,王爷可别信口雌黄。”随后便添了话茬,“王爷怎会再来?”他是真没将皇帝那日的怒气放在心上?
一说这话,淮月就不正经起来,隔着窗棂,颇有几分楼台相会的境界,勾出一抹迷人笑容,“皇嫂忘了,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什么?”不解。
“皇嫂果真是贵人事忙,说忘就忘,那****问你,你是否能忘记皇兄了?若是,我便带你出宫,那话,算数。”
骗人也不是这么骗的。第二回她就不信了,怎会再信他的第三回?“澹若先谢过三王爷美意。这皇宫没什么不好,澹若还想再住一阵子。”又不着痕迹地退了些许,直至离窗棂有些距离。
三王爷瞧出端倪,倒不生气,“看来,皇嫂是对我心生惧意了。”垂头叹气,不若平时那般没个正经,带了些许楚楚可怜之意,“这都赖我,先前和皇嫂开了回玩笑。”
都说,伸手不打笑人脸,那可怜之人的脸就更不好打了,冤的是她,明明是她被耍弄了,还得安慰这耍弄她的人,这就是长一张好脸的用处。澹若认命,出言安慰:“三王爷,澹若再过几月就能出宫,实在是不想劳动三王爷为我奔走。”也没多想,自然而然进了一步,到了他手臂可及的范围。
三王爷动作很是迅速,澹若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就被搂进了他怀里,隔着窗台,不很紧密,却也够澹若惊愕的了。澹若正想呵斥,三王爷却先在她耳边低语:“既然皇嫂还爱着皇兄,我就帮你一把。”
澹若不明所以,可就在瞧见淮川冰冷的神色时,有所领悟。
这事,怕是没完没了,不得善终的。
再瞧三王爷的神色,从容里透了份古怪,他该是早就知道淮川在,却还硬演了这一出。
澹若怔地出神,是淮月先撒了手,转身,好无所谓地朝淮川一笑,一脸痞子模样,“皇兄,我早说过,若是你不在意皇嫂,我就接手了。”
淮川像是平静,但眼底那阵黑色飓风和僵硬的身躯透露了一切,他是气到极致了。
想起方才淮川见着的那幕,心脏扑腾半天,为难着该如何解释是好,正欲开口,偏淮月也不是个好惹的主,温热的唇瓣贴上……
澹若瞪大双眼。
错愕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暖暖的唇瓣迅速抽离,浅浅一吻,只极短一瞬,恍若梦幻,却并不。
“滚出皇宫,滚出皇城,滚回去,再不许进皇城半步。”
淮川疯了。被逼疯了。帝王属相的他,自小被教育冷静自持的他,竟不顾形象地大半夜在后宫内院咆哮。
澹若头痛至极。上一秒她被淮月偷去一吻,下一秒就被锁进淮川怀里,听着他的怒吼……
三王爷被驱逐出宫,勒令回封地,忙得皇宫侍卫进进出出,最寒的是淮月踏出莲霄宫,踏出她眼界的最后一个眼神,似乎在说:我会回来的。
而他,将以什么身份回来?
澹若甩掉了脑海里多余的思想,不得不慨叹:一季寒冬,过得太过丰富。
她是被淮川横抱进内屋的。
虽不是很清楚,却也大概知晓淮川眼里闪动的光芒代表了什么,挣扎不开,亦不愿挣扎,任由他为所欲为。或许,自由二字对她而言终是珍贵不过淮川。
而自小养成的后妃心性,自小对淮川的言听计从……亦注定了她不能推拒。
飞掠而过的窗幔、轻丝薄帐,鼻尖轻轻触及的青莲香气——这是淮川的吻,这是淮川的怀抱,这是淮川的温度……这是她的淮川,最初的淮川,最美的淮川,最让她动心的淮川……
明知这一夜要用一生枷锁来换,明知淮川只是妒火冲心……
直至此刻,才知晓,自由只是退而其次,在她心底,占着最重分量的,终是淮川……
……
清晨,天乍亮非亮的光景,细细鸟语,盈盈雪香。
月释出濒临绝世的光芒,誓于黎明一争光华。
修长笔直的指划过怀里熟睡的容颜——高贵艳丽的玫瑰染上蔷薇的妖媚,若同一般,却最终绽出绝色风景,美到极致,风华到极致。
“澹姬,我会对你好的。”他信信起誓,只应风和月。
皇朝待了几日,淮月终得踏上归程。
原先他留在皇城就不合规矩,皇兄留他下来也只为软禁他些时日,作为惩处,没想……他也就小小地调戏了后妃而已,还是传闻中最不得宠的那位……
皇城。巍峨城墙。
回眸一望。就同最初最初踏出皇城。
那回,他娶青瞳,皇兄说,在外待得腻烦了,就回皇城来。这回,他吻澹若,皇兄说,再不许进皇城半步。
他是真嫉妒了吧?
那么冷性子的一个人,却自小对她关爱备至。
即使现在,亦是。
她究竟是好在哪了?
“王爷?”青晓柔声细语,薄纱遮脸,只一句,显露出万种风情。
淮月看她,只消眼波流转,便知晓她的心思,“我没有爱上她。”
澹若,或许这两字在当今天子眼里珍贵如珠,可在他眼里,只是一颗会跳动的棋子,一颗还没攥在手中的棋子。
没有棋手会爱上局中棋子的,纵使这棋子再透若净冰,清华似水。
“那……计划……”
淮月冷笑,“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我那亲爱的哥哥发这么大脾气,原以为他最爱的是江山,现在看来——不尽然。”冷笑透出一股寒意,较夜风更冷上几分,“叫赤袖缓些,我要玩一个更有意思的游戏。”
他倒是要看看,在皇兄心底,什么最是重要?
嫌弃他玩手段像孩子,那就叫他见识一下。
再到春暖花开,兰叶葳蕤之际,宫里三位主子,地位翻天覆地。莲霄宫不动则已,动则雷霆。
澹若进宫三年,原是极不受圣宠的人物,却是一朝反身,成为宫里第一位怀上身孕的皇妃。
莲霄宫一时声名鹊起,大大躁动了一番。
若是没有那初进宫时备受冷落的三年,澹若现在定是无比幸福的,因为淮川真待她极好。可就那三年在心底刻了道痕迹,不时的,总有点踩不着地的虚幻漂浮之感。
平儿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微微向皇后行礼之后,次席而坐。
雍容华贵的浓浊艳红嵌上一道一道紫色花纹,单是层层叠叠的皇后锦就将人压得喘不上气。金银粉绘花的丝帛自肘间垂落满地,自有别种风情地坐在太师椅上。言笑微微。
皇后名唤夙宁,原是右丞相之女,与她身份不相上下。当初,淮川年纪尚幼,初选定亲之人时,她们就较过一回劲。那回,输的是她。
现在,却是她高坐主位,而自己是仰望这位置的人。
“澹妃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谢皇后殿下关心,澹若一切安好。”
“那就好,”夙宁再说,“有什么缺的尽可对姐姐我说,皇上是个帝王,自然有些不好太过费神。”言语用墨着色极淡。
澹若明了,“是——”这是要她少缠着皇上。
“妹妹现在怀着身孕,皇上会多添两份心亦是常事。”
“澹若知晓。”这是要她少心生妄念,少无端添事。
“这也怪我和鸢妃,受宠多年也没怀上孩子,这些年我心底忧忧,现在好在妹妹怀上了,我与皇上也好松一口气。”
先不说这夙宁有意将她与皇上隔开生分的那些话,就其他,澹若亦生出不妙之感,隐隐觉得话中有话,不敢接茬,只摆开恭敬笑颜。皇后今日,不像是来给她下马威的,倒像是……
皇后在宫女的扶持下站起了身,平儿亦忙着将澹若扶起……
披帛一晃,笑脸盈盈,“别忙,别忙,澹妃娘娘这怀着身孕呢!”说罢,人已到跟前,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拍了几下,“妹妹啊!这宫里风云变幻太快,今日得宠不知明日是何光景,现在宫里就我们三个,谁都受过宠,谁都失过宠。皇上的心思,我们是抹不明白猜不透的。你这孩子生下来,好听些就是皇长子,可将来若是皇上喜爱上另一位妃子,这孩子就什么都不是了。皇长子是敌不过嫡长子二字的,妹妹明白吗?”
澹若身子一颤,幸好平儿扶得紧,没倒下。
皇长子。嫡长子。这话,再明白不过,皇后今日是来要孩子的,她是想将这孩子抱养回去。
颤抖的手握住平儿,“此事,皇上知晓吗?”
皇后原本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一句,叫天空闪了电,打了雷,连莺语盈盈,若水柔滑的声气都沉下几分:“妹妹是在用皇上威胁姐姐吗?姐姐同你说这事也是为了这孩子好,妹妹倒好,不明白姐姐心意也就罢了,还用皇上压起人来。”
没顾及皇后怒气,澹若兀自松下了气。
还好。他不知此事。
还好。这不是他的主意。
她缓了心神,好生应对皇后,“是澹若不知轻重,问了不该问的话,是澹若对不住姐姐,只是宫里规矩,只要位及皇妃,都是能将孩子养在身边的,这……有违宫规之事,澹若始终觉得不妥。”于礼于法,推得一干二净,“再说,真要这么办了,我也怕宫里人多口杂,传出去会污及殿下盛名。”生不出孩子就抢别人的,这话传出去确实不怎么好听。
皇后脸色青白,被澹若这般连礼法带胁迫,不由大怒。而澹若话语中隐隐含着的那句生不出孩子……更是令皇后青了脸。
澹若坐在花梨圈椅上,一口气叹了三回。皇后面上虽好,还不忘添几句“是姐姐太想这孩子好了,少思虑了些”的委屈话才离去,可她知晓,这回,没从皇后的心意,怕是早将她得罪了个遍。
结果,那晚淮川来探她时,她一句也没同他说起,既没提及皇后想等孩子出世后抱走一事,也没提及要他以后少来,多去去皇后鸢妃那,雨露均沾一事。
淮川倒像是知晓什么,有意无意地打探口风,她惯了撒娇耍赖,后来干脆霸着他的怀抱,沉沉睡去。
短短一夜,她就像顿入另一番境界,明白了一切。这皇宫,大小就是莲霄宫,她只管莲霄宫内,他进了殿门就是淮川,她的夫君;他出了殿门就是皇上,天下人的帝王。
夙宁回了寝殿,气急败坏地摔了满屋花瓶,把想收拾的宫女轰了出去。
阮澹若是个什么身份?初初的时候与她争太子御妻之位,进宫后又先怀了皇上的孩子。她为何总会差那个阮澹若一招?
窗幔轻纱,狠狠一拽,飘落眼前,掩盖满屋狼藉。
小宫女们在门外吓破了胆,平日最得皇后欢心的近侍宫女思索再三,终想出缘由,跨过片片碎屑,靠近皇后殿下,细语劝解:“殿下何必为了那么个女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是不值。就算澹妃怀孕了又怎样?还不知是男是女,不知能否平安出世?可心底妒意深深,难以释怀。
说一句不气不急容易,做来难如登天。
宫女再度进言:“殿下想除她不是很容易吗?只要将她放出宫去,她这辈子就与皇上再无缘分。”宫门,就是她与皇上的分界。
出宫?眸中精光一闪。
确实。
皇上登基之时就颁了旨意,后妃一律不许出宫,内亲外戚一律不许入宫探视。这事,怕是与阮丞相全家被处死有关,皇上不想这消息传进宫来。
她是皇后,接触的人比一般后妃多些,父亲几经波折才托着人将消息带了进来,她方知晓此事。那时,澹若进宫已一年有余,十分的不得圣宠,这事也就渐渐被她淡忘了。现在看来,只要好生利用,倒是能成就一段好事。
眉头褶皱被风吹散,嘴角弧度缓缓抹开,还不忘夸身边那名宫女一句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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