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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春潮遥上木兰舟

周围的船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又有好戏看了,纷纷围了过来。

朱砂环顾左右,看人都聚得差不多了,高声道:“正当佳时,素闻王爷雅擅文辞,不知朱砂是否有缘得王爷一诗相赠?”初见他时他装丑卖傻,一首打油诗笑翻了全楼的人。那天晚上却是一身芝兰玉树的风仪,字字句句逼得她心惊胆战。而现在她故意引来这么多人围观,却不知他是如何应对。是拒绝她的要求,或继续演他的草包还是反击她的挑衅呢?她非常好奇。

“哦——”晏宵征拉长了调子说,语气傲慢,“那我的诗若得朱砂一个好字,这一夕之欢可算数?”看似急色,朱砂却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纯然的欣喜。

“自然算数,朱砂是清倌,弹曲共酒自然奉陪。”她轻巧揭过这个话题,将素花掷到了宵征手上。

一方是琴动邺城的隔云朱砂,一方是恶名在外的草包王爷,更奇的是前者主动找后者索诗,端的是一出好戏,周围船上的人开始起哄。

晏宵征沉吟了半晌,顶着各式眼光说出了自己的大作:“隔云朱砂不是人。”

朱砂色变脸都要绿了,众人被悚得收声。就像呼啦啦一道闪电横劈下,方才热闹喧嚣的江面瞬间寂静。

“九天仙女下凡尘。”

众人脸色尽皆好转,更有人笑出了声。紧绷的气氛为之一缓。

晏宵征环视了一周,享受地看着他人表情的变化,眼中闪过狡黠,慢悠悠地开口:“指下拨弹亡国音。”

果然人们的表情似喉咙里生生梗了只死苍蝇般扭曲,心中默想,不知这朱砂怎的得罪了靖王,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了下去。

“玉皇始知相思深。”众人脸上再次缓和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短短四句诗里人们表情颠来倒去变了数回,就像面人一样被晏宵征捏在手里搓揉。

朱砂心中把诗连起来念了一遍,诚心叹服。初看之下似是哗众取宠的游戏之作,但细品之下意境却极为动人。赞她的琴声上达天听不类凡俗之音,清静无为的玉帝听过后也会一头扎入人间的情天孽海,那可不是亡国之音吗?先抑后扬,单看众人表情变换已知构思之巧了。

几息之内就做出了这么一首似拙实巧的诗作。放眼天下能做到的人也不会太多。就连她听到第一句和第三句后都忍不住心中恼怒,这男人漂亮又不动神色地还击了她的挑衅。只是他故意一句一顿慢慢说出,一看别人表情变化取乐,就有点坏心肠了。

朱砂再一次感叹这满城的人都瞎了不成?如此玲珑心肝的人物居然安然无恙地顶着草包之名这么多年。

“朱砂觉得本王这首诗怎么样?”

有理没理、面子里子都被他占了个干净,她还能说什么,“王爷此诗自然是好的。”

“从来春宵苦短,朱砂何不现在就和本王同船共游?”某人得寸进尺。

“好。”朱砂对他浅笑。

船静静泊在一处偏僻江面,朱砂遣了水佩到一旁,船板上布了张小几,地上垫着毯子,朱砂和晏宵征相对而坐。

“王爷,这里没别的人了,你不用伪装了,你这样天天演戏不累吗?”朱砂道。

“不累,唱戏本是我最擅长的,演久了就成了披在你身上的一张皮,我只想问一句你演戏不累吗?”宵征问道。

朱砂手一抖,“什么意思?”

“听琴识人,明明是刚烈自洁的人却偏偏一口一个‘仰仗’,一句一声‘蒲柳之身’,步步设计,句句违心,自贬自抑,这就是那天晚上你编排我看到的戏,但你不是个好戏子,我很容易就看穿了。心里总气不过你这样作践自己,所以忍不住去挑你的刺。”几句话听得朱砂如在刀锋上行走般惊心动魄,原以为在那锦天绣地的青楼里自己是个清明的看客,却发现原来早已入局,被人打量观察而无处逃遁。

“朱砂你记住,我明明白白告诉你,那句‘知音’是赠给你的,那首《凤求凰》也是为你而弹,和卓文君没有丝毫关系。”不是伪装时的傲慢,亦不同于平时的清越,他现在的声音透着百折不回九死不悔的坚定决绝。

朱砂一时睁大了眼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仿佛还是以前那个只会脸红的丫头。

晏宵征细看着她的呆样,接着说:“我演戏是为了避祸保身,而你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猜这背后一定有个故事,它也多半与美好无关,对吗?”他诱供般轻轻柔柔地问。

朱砂心头狂跳,微微低下头,错开他的眼睛,“王爷所说的演戏不过是青楼女子保护自己的法子,而我的故事大半邺城的人都知道,这都是不值得王爷过问的小事。”

宵征一笑,如月光返照竹林一样疏疏朗朗,“好,我不问,无论如何,你就是你,是我认定了的人。你只需明白,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青楼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虽不才,但总能护你周全的。”

朱砂不知如何作答,她不惧别人对她满嘴哄骗虚情假意,滚滚红尘,各人自安天命,她嘴虚应,心不动顾好自己便可安然度过,但却怕别人真心实意掏心挖肺地对她好。

晏宵征出神地看着蔚蓝微云的天空,“那就听听我的故事吧。二十多年前父皇生日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照例在上街巡游以示与民同乐后回宫设宴,宴上请了楚国最出名的戏班子去唱戏。我娘便是那戏班的台柱子,那天她唱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红衣怒张,长眉入鬓,正像那戏文里唱的——”

说完他起身,振了振衣袍,踩起了碎步,唱道:“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饮千觞。院中若识杜老媺,千家粉面都如鬼。”

朱砂遥想着那女子风华,一时也不禁痴了。

“我那父皇宫中都是些貌似贤良淑惠的女子,几曾见过这般生生灼痛了人眼的人。因此,那一晚父皇就要了我娘,封了她做才人。”他淡淡讽刺,“人说花无百日红,但君恩比百日更短。父皇又临幸了我娘几回,发现我娘性子冷清,不符他心中所想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他说到这儿,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缓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从小不招父皇喜爱,他斥我为‘优伶贱人所出’,别的皇子都有自己的宫殿,我却一直只能和娘住在一处。我娘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情便是不该在父皇面前演杜十娘,她不该被囚在这皇宫,她是属于戏台的。你能想象月下她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旋舞而歌《奔月》时有多美吗?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水袖、那唱腔、那风流。那时我就在想做个戏子唱一辈子戏或许是一件很不错的事。那之后我便央求娘教我唱戏吹箫。我从小体质孱弱,不宜习武,再加上出身低微,我那些哥哥们自然以欺负我为乐。我就闷着声练戏。”他声音平淡,那些激烈的情感似乎都被他理顺了、整平了。

朱砂喉头哽住,胸口酸涩,当晏宵征以王爷之尊为她唱戏时,她以为是他一时的任性或者另外一个伪装的手段,却不想戏竟是他在那个捧高踩低、寡情冷冰的皇宫里的唯一的庇护之所。

“转机出现在我六岁那年,尽管我是他口中的‘贱人之子’,但毕竟还是皇子,所有皇子在6岁时都要开始习读四书五经,了解天下大势。我不愿丢了娘的脸,因此学得很认真。一直到十四岁那年,父皇有次心血来潮,叫了所有皇子到殿上当场作一篇治国策论给他。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就结合老师平时所讲和娘这样来自底层的人的看法写了一篇针砭时弊、分析走势的策论出来,意外地被父皇大为激赏。”

明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好事,朱砂却心中一紧,手握成拳,指甲直刺掌心。以前的她或许不明白,但在青楼这个火坑里历练两载,冷眼看世事的朱砂却十分清楚,福祸转换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皇宫中尤为如此。

晏宵征悄悄掰开了她的拳头,握住了她的手,安抚性地捏了一下她手心。

“呵呵……”晏宵征笑声中无限讥诮,“朱砂,没错,和你想的一样,从前那些阳奉阴违的下人开始语气恭顺、谄媚阿谀起来,那些娘娘们也开始和我娘走动。这热闹是热闹了,但意外也多了起来。在数九寒天被人推下湖啦,膳食里被人下毒啦,都是些不入流但有效的手段,我几次差点没命。”

朱砂紧了紧相握的手,默默安慰。

晏宵征对朱砂报以一笑,声音平缓下来:“之后母亲病故了,父皇终于赐了我府第,我无意卷入皇位权利之争,因此慢慢改变容貌气质,不是闹出些疯癫傻事,我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兄们也就将我视为愚蠢无能之辈,日子终于清静下来了。”说完他自失一笑,道:“是不是个颇为老套的故事?”

朱砂低头思索,缓缓道:“不,老套的故事应该是这个王爷忍辱奋发,最终得传大宝。而你一身凛然的风华,一腹幽深的心思,既不缺七步成诗的才华,亦不乏数年谋划的耐性,但却选择了不争。我想这世上能抵挡皇位诱惑的人不会太多,所以这个故事一点儿也不老套。”

“因为我清楚我从来不想当什么皇子,我只想做一个戏子。前一刻还倨傲怠慢的奴才转瞬就对你卑躬屈膝,前一刻还对你温言细语的后宫娘娘转瞬就成为设计你的元凶。这宫里有几人不在演戏?只不过他们的戏多数演得太过蹩脚,背后只有贪婪的欲望和冰冷的杀机。”

皇宫以其残酷的生存法则给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刻下烙印,但有个人说这不过一出拙劣的戏。

“而唱戏不同,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每一出戏我都真心去唱。”说道唱戏他就像私塾中小儿诵读《三字经》一般字字认真,连句末的叹息都带着欢喜的味道,“朱砂,我每唱一出戏都像是过完了一个人的一生,那个人可能是游子、奸臣、太监,不受身份所拘,不被时间所囿。只要在这戏台上我就是自由的。我只愿当一个戏子,我也只会当一个戏子。”日已西残,晏宵征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侧脸上嘴角紧紧抿着,显得既倔强又脆弱。

这是一个颠倒了真实和虚幻之门的男人。现实的生活在他看来是一场殊无美感、惺惺作态的丑角戏,却对唱戏倾尽了所有情感,他在戏里过着自由无拘的人生。“游戏人生”对于他人来说或许只是风流的夸张,用在他身上却恰如其分。

而他也正是凭借这种方式隔绝了权利的腐蚀、黑暗的侵扰,将自己的真情真性保留了下来。

初见时朱砂以为晏宵征是一个无能的男人,在明了了他的伪装是为了避祸后她又想这是个懦弱的男人,而及至此时,她才恍然骨子里晏宵征是个多么强势骄傲的男人。

就像坚守永远比随波逐流艰难一样,在皇宫这个天下最高级别的狩猎场中成长为一个追名逐利的人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却有一个叫晏宵征的傻子不识时务、莫名其妙。他强势到不愿做半分妥协,他愚蠢到不想做天上云一般高贵的皇子,只愿做地上泥一般低贱的戏子。他明了自己的心意并为之深深骄傲。

朱砂想这世上不会再有像他一样的疯子和傻子能让她这样震撼到久久无语了。

“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这些?”朱砂手绞在一起,绞得发白,“你不知道这字字句句都不能为外人道吗?”

“我是皇子,顾全皇家体面我很少在人前唱戏,知道这件事的人也都斥我狂悖无行,你是第一个真心为我的戏流泪,真心喜欢我的戏的人。以前我常常分不清自己在戏里还是戏外,但你说我是最好的戏子那一刻,我便明白了我想和你在一起,这并非看戏或唱戏的心情,而是再真实不过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心情。”晏宵征的眼睛华冽清泠一片至诚。

他执起朱砂的手,声音如一江清澄软碧的春江水哗啦啦地流淌:“朱砂,我八抬大轿、翠酿珍珠、凤冠霞帔地娶你可好?”

朱砂惊得手一抖,她抬眼看上晏宵征,此时他脸上仍有伪装,但站直了身子,骨子里的风华气势也自然而发。他眼如春江水,身如翠霄竹,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具坚忍不拔之志。

如此良人,如此良人……

他就像每个女子春闺梦中人一般至善至美,只是她前缘未尽、宿业未偿。他是这浊世的佳公子,而她却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好姑娘了。

何敢当之,何敢当之……

朱砂心意已定,福了一福,正要开口。

奇变突生!

船的周围爆出巨大的水花,水花中跳出十几个穿着水靠的人,他们手中的刀在夕阳下闪着暴虐森冷的光。

他们如狼似虎地袭来,手中刀光霍霍,杀机毕现。晏宵征反应奇快地一把拉过朱砂,护在怀中,转身向船舱跑去。

晏宵征天生体质不宜练武,速度难免慢了几分,几把雪亮刀光眼看就要咬上他的背部!

突然,船舱里一个女子冲出,正是在王府听戏时隐于柱后的痴心女子,她凌空而起,剑锋直指前方,一身黑衣,鸦雏色的长发,淬玉般白的脸,冰雪般冷的容。那一剑亮如彗星袭月,烂如白虹贯日,劲如苍鹰摄食,生生地惊艳了红尘。

朱砂惊羡地看着她想若自己有如此武功定也能与云渡并肩战于沙场,云渡被冤时她定也能拔剑而出,即便不能同生,也当同死吧。晏宵征以为她在害怕,在她耳边柔声安慰:“不用怕,那些宵小之辈不是惊鸿的对手。”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斯人正不负“惊鸿”之意。

突然,朱砂心中一悸,猛一回头,还有两个刺客从船后部登了上来,站在最靠后的水佩已离他们不足三米,那丫头被吓呆了,一动也不会动了。

朱砂使劲挣开晏宵征,飞身扑上水佩,身上一痛,那刀光已将她的后背拉出一道口子。朱砂痛得几乎昏厥,眼前发黑,但身后晏宵征痛苦的嘶吼生生拉回了她的神志,她尽力将头后扭浑不顾牵动伤口,仿佛这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害怕宵征受伤的恐惧像黑雾般腾起遮蔽了其他一切思绪。

她看到了,晏宵征双目怒睁,目眦欲裂。他一把抄起朱砂的琴,对刀光不理不顾,就这么把琴对着刺客脑袋砸了下去。万幸刺客之前经朱砂一阻,反应慢了半拍,刀光终没有伤到晏宵征。

朱砂姿势扭曲地就要倒下,晏宵征已抢上一步接住了她,“朱砂,朱砂,朱砂,朱砂……”他一迭声唤着她的名字,越喊越疾,仿佛不这样她就会消失。

“我……没事,送我……回……隔云楼。”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朱砂再也撑不住,一头扎入无边黑暗之中。

朱砂感觉自己悠悠荡荡地悬在半空之中,周遭一片黑暗,她满心疲惫甘愿沉沦,只是隐隐有女子的嘤嘤哭泣声传来。还能哭就好,悲到极致当无泪,朱砂决定不加理会,继续沉睡。

但还有束目光在盯着她,其中复杂浓烈的情感刺穿躯壳直抵意识深处,让她无法置之不理,朱砂醒了过来。

明月,清风,小轩窗,有人伴……

水佩在一旁哭个不停,晏宵征背着窗坐在小桌旁,他逆着光,面目模糊难辨,唯有一双眼像狼一般精光闪烁,压抑着焦躁。

见朱砂醒了,水佩发出欣喜的惊呼,晏宵征马上走了过来。

借着月光朱砂看清了他的样子,青败的脸色,新生的胡茬,浓重的眼袋。朱砂虚弱地笑着说:“靖大王爷,这下你不用伪装,人家也会说你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草包败家子了,呵呵……”刚笑两声又牵动了伤口,朱砂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晏宵征走到床头,伸手抚摸着朱砂的头发,手上青筋毕露,似乎在强自忍耐着什么,突然他抽手转身,边走边说:“后背刀伤,伤口不深但失血过多,好生在床上休养。你的琴我弄坏了,自会赔把好的给你。水佩照顾好你家小姐。”说完已决然离去。

朱砂愕然盯着空荡荡的房门口,问道:“水佩,这是怎么了?”

水佩掖了掖朱砂的被子,“小姐,你不珍惜自己乱扑过来后,昏迷了三天,是靖王找来御医给你疗的伤,整日整日地守着你,结果你一醒来不心虚不道歉只去笑话他,他能不走吗?”

明明是责备的话,朱砂的心就像浸泡在温泉水里,霎时酥了、软了、化了,只想哗哗向前流去,哪管前方是险滩还是湖海。只是那森森白骨、累累冤屈宛在眼前,又如何能回应这一腔痴情?

“水佩,我希望那个傻子被我气跑了就永远不再回来……”朱砂轻叹,声音缥缈如月色。

朱砂又怔了半晌神,忽转向水佩问道:“水佩,你没被伤到吧?”

水佩刚刚平复一些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颤抖着说:“小姐,我没事,但是你怎么可以为了救我而受伤,我只不过是一个婢女啊,不值得的,小姐!”

朱砂笑笑,想伸手抱抱她,又使不上力,她只能开口安慰:“水佩,别哭,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水佩却猛地跪在床边,“咚咚”地磕起头来,“小姐,奴婢求你,就算你不看在奴婢分上,也一定要看在相爷和夫人分上保重你自己。”

朱砂本已苍白的脸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她像见了鬼一般狠狠盯着水佩,这句话就像钥匙一样释放了她刻意尘封的回忆,那些回忆对于现在满身污浊的朱砂而言是最尖锐的利器。

回忆的尽头是一个受尽父母千疼万宠的天真少女,那个少女住的小楼名叫“绛梅楼”,她的父母希望她像梅花一样铁骨冰心、冰清玉洁。现在看来竟像个绝大的讽刺,朱砂觉得再面对那个名叫咏凝的少女一刻她便要死去。

但她还是不得不故意蹙紧眉头问:“什么相爷?水佩你在说什么?”

水佩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平放在手心。那是一支盘云水月簪,朱砂再熟悉不过,这是她偶然购得的前朝皇宫流出之物,大颗祖母绿下留穗缀着珍珠,行走间流影万方,清新雅致。她将之送给了母亲,是母亲的心爱之物。

“小姐火烧了绛梅楼嫁了云将军后,夫人怕小姐寂寞,亲自上人市买了我,悉心调教了两年,本想着将我送入将军府陪小姐解闷,谁知道云将军却出了事。”

静夜里只余水佩说话声和朱砂急促的呼吸声。

“相爷将小姐救出后,小姐却执意要来楚国,其实相爷多少猜出了小姐的打算,想将小姐强行扣下,是夫人劝住了相爷。夫人在病榻上死死牵住相爷说,‘和上次要嫁云渡一样,这次凝儿也是铁了心的,女儿家的心事我知道,你强留下她,是想要她再烧一次相府还是在这牢笼里抑郁而死?让她去吧……’”

朱砂呆住,她从没想过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小姐刚走,相爷就让我循着小姐的路线跟了过来,跟小姐一起入了隔云楼,夫人嘱我一定要护着小姐周全,小姐,相爷和夫人那么记挂着你,你可不能出事啊!”说罢,又是连连叩头。

为什么过往的岁月在她看到的那一番模样之下还隐藏着另外一副面孔?朱砂想,她曾暗伤于嫁给云渡后的两年父母连书信也无一封的冷漠,她曾怨怼过父亲对她去楚国做什么不闻不问的冷情,她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而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父母的用心,却叫人情何以堪……

“小姐,相爷不许我告诉你这一切,他说你一定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但是小姐,水佩怕你再做傻事,水佩一定要告诉你。”水佩哭着说。

“水佩,你做得对,我问你,这盘云水月簪是母亲要你交给我的吗?”

“是,夫人说此物就是我与小姐相认的凭证,此外,相爷交代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靠此物动用他埋在邺城的几处暗桩。”

朱砂此时一言不发,只挣扎着想要起身,水佩惊得魂飞魄散,连连阻止。朱砂只是不依,挣扎着走向窗边,水佩只能无奈地扶着她。

窗外,长天净,楚河清浅,皓月婵娟,隐隐两三烟树,这样的月夜勾起人心中温婉的情怀,让人觉得它可以依赖而放任自己沉迷于回忆和幻想。

一时朱砂心中似决了堤般,前尘往事纷沓而来。如果她只是咏凝该多好?如果云渡没死该多好?或许正如世人所说:人生憾事,莫不过叹一句,如果——如果——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心乡?朱砂向南而望,那边便是晴国,那里是她的故乡,那里是她的心乡,而她此生却不知能否回去。失去的还能再寻回吗?过去的还能再重来吗?

朱砂猛地呜咽出声,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持……

朱砂在床上休养了近一个月伤势方无大碍。每天下午晏宵征都会来看她。

他们一起谈天说地,晏宵征似乎看出她的拒绝之意,绝口不提****,朱砂也乐得装懵作傻。只是这番心意,她逃不得,避不得,受不起,领不了,心中实在不安。

直到一次晏宵征为她奏箫解闷,她在一旁沉沉睡去的事发生后,她才惊觉什么时候这个男人的存在已是像空气般自然的事了?什么时候她已经对他毫无防备到可以在他身旁安然入睡了?这时朱砂方才明白原来晏宵征从未放弃,只是用一种更温柔的方式在攻克她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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