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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梦逐烟销水自流

或许是托暗桩终于收集好了刘籍情报的福,今夜云渡入她梦中来了。

朱砂感觉很奇怪,分不清是梦是醒,更像一个人悬浮在空中翻阅着平生珍贵的记忆。

那是个深秋吧,万物萧瑟,残蝉也抓紧了最后一分光阴苟延残喘,放声哀鸣,可练咏凝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身边多了个人,景色就全变了,这蝉鸣听在耳里怎么都有种欢天喜地的味道?云渡,他回来了!他从边关回来了!

她坐在秋千上,笑声连成一串,云渡在旁边给她打着秋千。

“云渡。”她唤了一声。

“我在。”秋千底下卓尔挺立的男子答。

“云渡。”

“我在。”

“云渡云渡。”

“嗯。我在我在。”

她一遍遍越来越急促地唤着他,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答着,手上加劲,秋千越荡越高。

“我在。”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一分分化去了她心中怕云渡哪一天就战死沙场的惶恐不安。那时真的就相信了,只要她唤起“云渡”两字,就必然会有人回应她一声温柔敦厚的“我在”。

人们平时总习惯于平视前方或者俯视地面,而秋千的存在却无声地提醒人们看看天空吧。

秋千荡起后比将军府的围墙更高,咏凝就这样望了出去。

墙外一株古老的柿子树的叶儿已经纷飞殆尽,那一个个饱满的柿子轻巧巧地挂在枝头分外惹人怜爱。红彤彤圆鼓鼓的柿子在秋天明净天空的映照下温暖得像家门口静候归人的灯笼。午饭时间快到了,远处家家屋顶冒出了袅袅炊烟,母亲揪着贪玩孩子的耳朵提他回家吃饭。咏凝扭头看向云渡,两人相视一笑。这就是家的感觉,只属于她和云渡的家,未来还会添几个孩子吧,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于是笑闹得越发放肆起来,她和云渡的对答声远远传了出去,爬过墙,越过树,穿过街。

云渡在她一迭声的催促下将秋千荡得老高老高,远远伺候的仆人看得心惊肉跳、头晕眼花。

“啪——”这是咏凝的绣花鞋掉了,谁管它呢?咏凝张牙舞爪地笑着。

“啊!”这是咏凝的人飞出去了,但她心里很笃定、很安定,果然下一刻她就被跃起的云渡一抄纤腰,拥入怀抱。不用言语,她就是知道这一刻这个男人很无奈,很欢喜。

这件事的后遗症就是定远将军疼爱妻子之名在颍川哄传,人们编排出了无数个他们的邂逅缠绵爱情故事。一次咏凝带着面纱上街就听到胭脂铺里两个妇人说着:“都说定远将军之妻是个民间女子,又身有疾病,不宜见风,常戴着面纱,见过的人没几个。只不知面纱下是怎样一张百媚千娇的芙蓉脸,不然怎么迷得定远将军死死的。我家那死鬼,对我要有定远将军对妻子一般好,我死了眼也闭得紧紧的。”

“是啊是啊。”另一个妇人附和。

咏凝得意吐吐舌头,什么千娇百媚的芙蓉面,面纱下不过一张清水容颜,不一样迷得云渡死死的。

云渡下次回来是在春天陌上花开时。

“渡,我无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咏凝拽了拽云渡衣角。

云渡站起了身。

“咚”的一声,咏凝又拉着他坐下了,“别,你那套高来高去的我看多了,上元节街上那口中喷火、头上顶缸的还好玩些。”

云渡苦笑,这丫头硬将他刀剑丛中、直取敌首的本事说得连街头耍把式卖艺的也不如,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咏凝的眼睛转着,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欢喜地拍了拍手,拉着云渡到了院子里,站在杏树下,三月天,娇花正好,风过如雪纷飞,“云渡,我想看你舞剑!”

那天云渡穿的是紧身紫色劲装,越发衬得人矫健有力、英姿勃勃。他重复叮嘱了咏凝几遍“离远一点,不要靠近”之类的话儿,才走到树下,站定。

云渡抽出剑的那一刻就像一道雪亮电光划过。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他动了!龙行虎步、左刺右劈、前挑后挡,大开大合的动作中他身体的线条舒展而富有张力,他的手稳稳握住剑,一派沉稳利爽,让人相信他定能担得住风,握得了月。

云渡就像在咏凝眼前打开了一扇门,一股阳刚烈烈之气从门里传来。明月朗照戈壁,黄沙掩去碧血,征人尽皆望乡的沙场气息扑面而来。他后仰及地,剑尖指天,这是“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豪放旷达;他挺身前刺,这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勇猛决绝。

动作再快!咏凝已看不清具体动作了,云渡化身为一颗飚飞的流星,剑光如流影环带一般围绕着他,剑势连绵不绝如长虹游龙。行云流水间,酣畅淋漓!

至此,云渡一顿,剑已被他抛飞上天,他另一手握住剑鞘,腾身而起。

咏凝眼前一花,只见人定、光止、剑收,唯有落花无言,风过无声。

当年的咏凝看呆了,而现在的朱砂却蓦然想起小时背过的一首词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然被无情弃,不能羞。”儿时的她曾笑这女子好生痴傻,临到自己头上却一般心情无二。就像水佩觉得她傻,她觉得晏宵征傻一样,这得失之间,值得与否,智愚之别多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苌弘化碧,望帝啼鹃,外人看着悲戚又安知他们心中没有一丝喜乐?只是不悔,不悔罢了……

这次云渡在颍川待了十几天,到要走的前一天,咏凝将他拉到了自己梳妆台前。

这一阵将军府的气氛不对劲,咏凝也是感觉到了的。下人们表面上一切如常,私下里却常常面有忧色。咏凝偷听到他们谈论楚国此次来势汹汹,到时兵力或许会达三十万以上,云渡此去十分危险。

咏凝拿出一盒朱砂,用笔细细蘸好了,再将笔塞到了云渡手中,“渡,帮我在眉心点上朱砂吧。”

咏凝闭眼静待,但半天也没有动静,她张开眼,却看到云渡那只握住剑都稳如磐石的手,此时拿只小笔却迟疑犹豫着,僵在那儿,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咏凝笑道:“渡,这朱砂是女儿家的玩意儿,它色如缠绵红豆,最通情思不过。而这儿——”她指了指眉心,“和这儿——”又指向心口,“是相通的。你在我心口点上朱砂,我就只能惦着你,念着你了。而相传朱砂能消灾辟邪,有它在就和你在我身边护着我是一样的,所以此去勿以家为念,只是……”

说到这儿,咏凝脸色转冷,直视着云渡明净坦荡内含情愫的眼说:“我特地买了最劣等的朱砂,大概一年就会褪色,这一年,我时时等你回来为我续点,但一年后你若不回来或者回不来,”她忍不住哽咽,“我……我就狠狠将你忘记,你听明白了吗?”

云渡紧紧将她抱住,紧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喑哑:“咏凝,我绝不会负你。”

那夜他温柔轻点,在她眉心落下朱砂。一点朱砂,两处情丝落……

朱砂是一个契约,以相思为名,以遗忘为罚,暗语是我将心全部交付给你。

云渡连一年也没有用,大半年就挫败了楚成帝大拓疆土的野心。朱砂现在也忘不了云渡凯旋而归的盛况,御驾亲迎,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美酒陈列相待,百姓沿街欢呼,少女在窗棂后偷偷窥视。“定远、定远、定远”的欢呼响彻了颍川。一时,全晴国的荣光好像都集中在了云渡身上。

但百姓们喊的是“定远”而不是“圣上”!

那时的咏凝被幸福淹没,旁观的朱砂却在心里暗叹一声:“红到十分变成灰!”

之后的温存缱绻自不必提,对于当时的咏凝来说一切都太完美了,只除了云渡不久又要奔赴战场的事实。

临别时又是暮秋,菡萏香销翠叶残,草木摇落露为霜。空中刮起了起卷的邪风,卷着枯枝败叶在云渡脚边打转。她指了指眉心的朱砂,云渡微笑向她点头。那时不是没有心悸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诀别!

明知没有意义,朱砂还是禁不住想过无数次如果天心仁慈让她能重回诀别之时,她会怎么做?会使尽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皮招数不许云渡走吗?会逼着云渡在她和国家间做个选择吗?不不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她定要和他同去!

……

一夜走完半生,这一场似梦非梦的迷离就像是对她过去的一个收束。朱砂醒了过来。

朱砂拿出特意准备好的衣服,戴上面纱就向外走。

“小姐,你去哪儿?我一起去。”水佩说。

“不用,我去刘籍那儿,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

刘籍一大早就听见了敲门声,他很纳闷,他都破败至此了,还有谁会来找他?莫非天上掉了个小妞给他泄泄火或者有大生意上门了,想到这里,他兴奋地舔舔嘴唇,忙不迭去开门。

一开门他就愣住了,来人一身黑衣,款式宽大,只能从身高上判断大概是个女人。她戴着斗笠,斗笠边缘垂下黑纱,完全看不到面容。这人全黑的打扮、突然的造访让人打心眼里觉得不详,静静站在门口倒有些像……像索命的无常。刘籍心中一寒,“刷”地便要关门。

那人一手顶着门,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姚黄、桃红、澈碧要我带句话儿给你。”声音沙哑,听不出年龄,刘籍全身僵住了。姚黄?桃红?澈碧?她们的尸体不都烂在枯井里了吗?她们有什么话要说给他?这女人是人是鬼?在他愣神的时候,黑衣人已闪身进来,反手锁好了门。

“你……你说的是谁?我……我不认识……她们!”刘籍声音都打着颤。

“刘大官人真是薄情啊,亏这三个姑娘在下头寂寞,直念叨着要我带刘大官人去陪她们呢。”黑衣人森冷道。

“你……是谁?滚出去!滚出去!”刘籍脸色煞白。

“看来我得再提点提点才能让刘大官人走得安心点了。姚黄说她被你花一百两从人市上买了回来专给你暖床,桃红在旁边也说了你最爱追逐女子后庭,澈碧说她的魂飘在空中亲眼看见你把她的尸体扔枯井里再搬起石头砸了下去。我可答应了她们几个把你带下去,她们说这十八层地狱层层为你而设,想看看你挺得过几层。”

刘籍听着那仿佛淬过地府业火的言辞,全身瑟瑟发抖,衣服也沙沙作响。他全身汗出如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汇成了一摊水泊。难道这人真是黑无常,否则怎么会知道这些秘事?

“手……手下留情,大人,高抬贵手啊,只要大人放过我,要小的做什么都行……”刘籍给黑衣人跪下了。

“生死簿上你也不该今天死,但我答应了她们,这可怎么办?”黑衣人沉吟道。

“大……人,她们还提过希望让什么别的人去陪她们吗?”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了她们三个提过,两年前不是有个贵人给了你一大笔钱,你才能买了她们去的,她们也想会会那位阔绰的贵人……”她的话听起来饱含深意。

“那要她们去找暗星,都是他的错!对!都是他的错!”刘籍嘶吼起来。

“谁是暗星?”

“暗星是……”猛地刘籍止住了话头,慢慢抬起了头脸,狠狠盯着黑衣人一字一句说:“你不是黑无常,你是来套我话的。”

黑衣人也就是朱砂轻叹一口气,“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

“混蛋!我要杀了你!”刘籍疯狂地揉身而上。

“刷——”有什么从他面前划过,他悚得停住了脚步,在他右脚前方的土地上斜插着密密细针,针前端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光芒,显然被喂有剧毒,这如果打在身上……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流了下来。

他僵硬地抬头看前方,那个黑衣人手中正握着一个黑匣子,针正是从里面发出的。这是相国经水佩交给朱砂的防身之物。

“刘大官人,我胆小手滑,你最好不要做什么让人怀疑的举动。回到正题,看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想说了,但我想没有人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吧?”

“你……你不敢杀我的。”

“是,我是不敢。不过刘大官人看我这身打扮也知道我不欲抛头露面,但你若要非逼着我这么****可就没什么不敢的了。”

绕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刘籍也呆了一呆,愕然问道:“我什么时候逼你了?”

黑衣人的声音染上笑意,“你当然逼了,你既不愿说出暗星身份,那三位姑娘又想你得紧,我虽无送你上路的本事,但是下月皇上寿诞上街巡游之时,我抛头露面告告御状,把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儿说说的本事还是有的。”

“你,你……”刘籍气喘如牛,“暗星会护着我的。”

“御状一告,这案子立马会成为哄传天下的大案,想想你干的那些事儿,虐杀少女、毁尸灭迹,到时众口滔滔,说的大概不是你该不该死而是该怎么让你死得更难受了。谁敢保你,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还似乎你觉得自己这颗用过的棋子比天下民心更金贵?”

言辞如刀,刀刀见血,招招封喉,好狠毒的女人!她根本吃定了他,轻轻巧巧几句话间堵死了他所有退路,刘籍哑声道:“如果我说出暗星身份,你要保我平安。”

黑衣人冷冷一笑,扬了扬手中武器到,“别逼我,我耐性有限。”

“你……”刘籍终是服了软,“好,我说,每回暗星来给我下达任务时都是蒙着面的,我也不知道他确切身份。但我可以肯定他是个男人,而且腰侧有一处如意状的胎记。”

“你既不知他身份,可见并非心腹,怎么可能知道胎记这么隐秘的事,你……该不会是拿话诳我的吧?”黑衣人将手中武器对准了他。

“怎么敢!怎么敢呢!是一次暗星来谈伪造信件的细节,突然有支弩箭从我身边擦过射向暗星。我当时就吓晕过去,晕之前看见弩箭划开了暗星腰间衣料,露出了胎记。”

黑衣人又几番试探威胁,终于确定从刘籍口里再挖不出什么东西了。

“最后一个问题,两年前你伪造的那封书信上写了什么?”

“‘蒙大楚英主青睐,幸甚何如。夫晴苟安一隅,不思进取已呈日薄西山之势,晴帝亦为刻薄寡恩之主。良禽择木而栖,陛下雄狮南来之日,云渡当倾城相送,助陛下成就大业。天子一言九鼎,陛下亦当不负云渡。’造这封信我费了三个月,务求完美,所以记得很清楚。”

真是字字句句唯恐害人不死。一口鲜血冲到朱砂口中,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只觉满嘴甜腥,“刘大官人,请务必好好保重,好自为之。毕竟有人时时刻刻记挂着你呢。”说完,转身离去。

直到朱砂换好衣服回到隔云楼后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该问的都问了出来,线索却也断了,这该如何是好?

三天后的晚上。

屋内云母屏风、金兽炉、瑞脑香伴着月色,凄楚迷离。

不点一灯,暗处有人静坐,犹如鬼魅。他脚边跪着一个人。

“主上,我已探得朱砂身份。”跪着的女人说。

暗处那双眼眸中的光芒闪动了一下,接着眼帘垂下,道:“我并没有命你这么做,更不希望你这么做。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自作主张、卖弄聪明的部下。”

“想不想查是主上的任性,要不要查却是属下的职责。若您身边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危险人物而属下没能及时把他揪出来致使您受伤,那就是属下的失职了。请主上见谅。”

静默了一会儿,阴影中的男人疲惫地说:“你回吧,我不想听。现在的我已经不够资格当暗星了,你不须继续对我的安全负责。”

“你在害怕对不对?你猜到了我要说什么对吗?”那女人顶撞道。

“够了,你逾越了!给我出去!”暗星低吼。

女人语速极快,一溜子说道:“影部派出四人去金州查证,结果发现所谓被休之类的说法是朱砂事前花重金买通套好的说辞。她最早出现在楚国的时间是两年前的秋天,联想到她的晴国口音,影部开始在晴国范围内查朱砂此人,全无所获,这说明她极有可能改过姓名换过身份。于是我让影部的人从特征上去筛查,举止优雅有礼,气质典雅端庄,非高门大户之女不可得,琴技天下罕有可匹,再加上年龄,晴国之内最符合的莫过于相国之女——练咏凝了,但这说不通,她几年前就死了。”

暗星转身离开,那女人却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口中不停:“于是我换了个方向从朱砂的目的上去考虑,能让这样一个女人只能在并且甘心在青楼里待两年,她所图的绝不小。而朱砂喜与军人交游,或许她的目的与军事有关。关键是她出现的时间太让人在意了。就在楚国定远将军云渡被杀这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发生后不久。我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结果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云渡生平只有一位正妻,练咏凝死的时间和云渡成亲时间几乎重合,而云渡死的时间和朱砂在楚国出现的时间也很接近。如果假设练咏凝没死而是嫁给了云渡,云渡死后她化名朱砂而来的话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两条线也并了起来。”

暗星怅然跌回原来的座位,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说:“你去看着朱砂,不要让她和知道我暗星身份的人接触。此外,刘籍等与云渡之事有关的人马上迁出邺城。”

“刘籍就不必了,他已经成了个时时看到有鬼来勾他魂的疯子,怕也没几天好活了。主上,你以前不是会直接下令杀掉麻烦人物吗?你心变软了。”

“是啊,所以我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当暗星了……”

“小姐,靖王他都五天没来了。”水佩絮絮叨叨地念着。

“嗯,他大概被我气跑了。”

“哎……小姐,你这是……”水佩气得直跺脚,“以前云将军怎么待您我没看见,但靖王我可看得清清的。那次在船上遇了刺客,靖王可是想都没想一下就把小姐护在怀里,自己的背对着刺客的刀。小姐,这样待你的男人你怎么就不珍惜一点!”

“是啊……”她声音轻如绒花,指尖翻来覆去把玩着晏宵征那天送来的诗笺,“所以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今天天黑前他出现在了我眼前,我就把他想知道的告诉他。”

水佩惊讶地睁大眼看着朱砂。

“我……太累了,心累,本来没有感觉,但被人当面说穿后,竟然觉得再难忍受了,而暗星的线索也断了,我……也希望有个肩膀能让我依靠一下,这条路我一个人走不下去,有人陪着,或许能到达终点。”

当余霞散成绮的时候,他来了……

自那一夜一掷千金的壮举后,人们俨然将朱砂看成了靖王的人,因此晏宵征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朱砂房间。

推开前几天还差点拍到他鼻子上的那扇门,门内朱砂正对他微笑,他回以微笑,小心将手中的琴放到了桌上。

“赔你的琴,看看可合心意。”晏宵征说。

琴的造型是凤势式,方正雅致,木质绝佳,最难得的是琴上有非百年以上古琴不能生的梅花断纹。泠泠琴弦如饱吸日精月魄般卓有灵气,手轻落在上面就有凉意沁入心房。手指轻挑,琴音透澈有下沉感,通透不散而韵味悠长。

毫无疑问,这是张极品好琴,就像伯乐之遇良马,一种令灵魂都为之欣喜战栗的火光从朱砂心头蹿起。

朱砂起身施礼相谢,“有心了,此琴可有名字?”

晏宵征摇头,“没有。”

“你帮我取一个吧。”突然像是什么想起了什么似的,朱砂脸色有点发黑,扬了扬手中诗笺道:“别取这种风格的就好。”

晏宵征朗声大笑,细想了一会儿,他说:“就叫‘恕’吧。”

“‘恕’?”朱砂不解。

“对,恕,此琴奏的是大正之音,孔孟之学是大正之道,其中有言‘恕,仁也’,正合了此琴特征。再说……”他用指蘸了杯中茶水,轻轻巧巧在桌上写了个“恕”字,其间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道:“你看这个字,上‘如’下‘心’,我盼着你亦是万事如心顺意。还有……”

朱砂听得入神,急急追问:“还有?”

晏宵征迈着碎步,唱起了戏来:“请小姐宽恕小生则个吧!”唱完他一揖及地,手臂一动,似甩起了水袖。

好生没有道理,朱砂想,她已经不是十六岁的怀春少女了,现在却如此容易地被这个男人闹得一会儿感慨万千,一会儿哭笑不得。

“五天前,有个浮浪无礼的小生在这间屋子里要我将待在隔云楼的目的告诉他,不知他现在还想听吗?”

“啊?”那个长揖至地的人猛地站直了身子,眉尖上挑,诧异地看着她。

“我身受晴国定远将军大恩,他被奸人所害含冤而死,我来隔云楼就是为了查明仇人,为他洗冤。”朱砂再不迟疑,利落说出。

接着她看到晏宵征脸上血色褪尽,身子不稳,神情呆滞。她心沉了下去,一分分变凉,眼前的鲜活色彩全被黑灰惨白取代。

朱砂涩声道:“如果你觉得为难,就什么也不必做,但请务必帮我保守好这个秘密。”

“不!”晏宵征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上前几步,拉起朱砂右手和自己的十指相扣,“我们约定,我必彻查云渡之事,但这之后你必须离开隔云楼。”

朱砂感到他手心满是冷汗,忍不住紧了紧相握的手,低头答道:“嗯,约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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