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婚,伤害
纳兰谨一路都浑浑噩噩,任由林雅人抱着她上了婚车,然后,车停在熟悉的那条路边,他背着她,从山脚一直到半山腰的别墅,她知道,那是通往雅人的路。
“林雅人……”喊了名字却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林雅人……”或许只是想重复一下这个名字,不想忘记。
“林雅人……”原来她真的不曾忘记这个名字,“那天从英国回来,我在这走了一百二十三遍,在路边的每一棵梧桐树上都刻了你的名字。”泪湿透了他的后背,“梧桐树和我一样,记不住东西,我每刻一棵就告诉梧桐树一遍,要它代替我记得你。这条路,有那么多棵树记住了这是通往雅人的路,我是不是就可以忘记?结果,我只是多找了一百二十三棵记住林雅人的梧桐树。”要忘记,太难,太难,一百二十三遍,只是让自己记得更深更切更痛,“林雅人,你放过我,好不好?”
沉默。
不语。
只风景一路,梧桐一路,见证一路。
人有时候很残忍,就算自己同样的痛,还是愿意用自己的痛苦换别人的难受,“林雅人。你以前很不喜欢白色的婚礼,说那像别开生面的葬礼一样,你说,我们今天的婚礼是不是呢?”诅咒他的婚姻,也诅咒自己的。
答案几乎是从林雅人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就算是葬礼,我也要和你葬在一起。”下次,“我想死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你。”不会再让自己独自面对伤疤,面对异国风情,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的痛苦。
大片大片的沉默。
大片大片的伤痛。
林雅人,就算结婚,也回不到过去了。
纳兰谨原本就是个不费脑子的人,忘性极大,日子过得舒适安逸。今天一天,从早上被绑出门到婚礼结束,然后是林雅人带她回家,思维一直处于备战状态,待林雅人将她背进新房的时候,她早累得呼呼大睡。
可怜林雅人一反往常的火爆脾气,小心翼翼地不许路过的佣人出声惊扰她,亲自将她背上楼安置好。
周围满是熟悉陌生的装饰,柔软的暗红色丝绸镶满布艺玫瑰直垂到地,上覆一层单薄的蕾丝,与复古式窗户间的清风一起舞动,床头是欧洲宫廷式的灯具,雕花,每一处都布满心思,与他要求的简约大气风格完全不同,却是他一样一样精心挑选布置的,因为这是她的最爱。
纳兰谨。纳兰谨。
他从没想过她是这么烈性子的一个人,或许是想过,却以为她对他的爱能抵过一切,便那么骄傲地放她转身,放走他两年思念,然后,刻骨铭心地记了五年。
再见她,知道她的工作,什么都没想地要聘她当理财顾问,什么都没想地要和她结婚,多少,只是想留她在身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无奈,苦笑,将安静沉睡的纳兰谨紧紧抱进怀里,“留在我身边,小谨。”留下来,别再留下他一个人离开。
五年前,她拖着行李在英国的那个转身,只要记起就是一夜的噩梦,醒来,空荡荡的黑色大床,只有冷汗湿透的床单。
怀里的温热,是奢望。
纳兰谨被铁臂箍得难以呼吸,睡得极不安畅。林雅人感觉到怀里人儿的异动、呻吟,却没松手半分,抱得更紧。埋首在她脖间,“小谨。”像幼兽的呜咽。
纳兰谨是听见这声音的,原本半迷糊的神经猛然刺痛地惊觉。
他们结婚了。温热的怀抱提醒着她这个事实。
她没睁开双眼,默叹命运弄人,处处布满陷阱。
一星期前,她在第十二任男友的婚礼上遇见他。
他生气。她惊愕。
再几天,她傻得和他乘了同一部电梯。
他惊喜。她哀叹。
再是三天前,他说要结婚,她当那是笑闹一场。
再是今天,真的结了婚,她浑浑噩噩地躺在他怀里。
他和她之间,是再一次的缘起还是彻彻底底的缘灭?她摸不准。
林雅人。
纳兰谨。
毫无规律联系的六个字撞在一起,纠缠她至今。
他呢?被纠缠过吗?
或许是有的,至少,他娶她了,至少,他现在抱着她。
或许是没有的,不然,他会好好珍惜,不然,她不会转身离开。
“林雅人,为什么要结婚呢?”残忍的话不知不觉吐了出来,“妻。弃。好相近的两个字。是注定了的吧,当了你的妻,注定了下场是弃。”
不会了,再不会了。手一遍一遍地抚过她的秀发,话却没出口半句。
“林雅人,为什么不离我远远的呢?我想忘记你的。”你却在我还没将你忘记之前出现了。
最想问的——“林雅人,为什么当初和她在一起?”当初没来得及问的话,缠绕心头多年。现在想想,那时的她,只是傻得拎着行李从一个陌生的国家到了另一个国家。
答案是循环的多项选择。她才是林雅人的初恋,她才是林雅人心底最特别的存在,她才是在英国陪了林雅人两年的人。而自己……莫名其妙地在中途插进一脚,然后莫名其妙地又失去了在他们中间搅和的资格。其实很多都是自作自受。
“林雅人,我会死的,和你在一起我会死的。”
他将她搂得更紧更紧,凑得更近更近,“我陪你。以后,我只陪你。”
推拒不开。这般温柔的雅人。这般令她心痛的温柔。
大早,纳兰谨是在林雅人的怒吼声中醒来的。
听着那一声一声夹杂着专业名词的暴吼,她知道他是在和下属视讯,好像是公司出了点问题,而且听起来问题似乎不小。
那人哀求了林雅人许久许久,最后在林雅人一句“我还在新婚,不去上班”中结束。呵呵!对方真是个傻瓜。他是那么任性随性的一个人,一开始说了不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不管谁哀求谁痛哭,他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做自己高兴的事情。何必大早过来找骂呢?
林雅人关上电脑就发现纳兰谨醒了,还轻轻地笑着,似乎心情很好,这叫林雅人原本被下属撩得火气十足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柔和了线条,放下一张黑脸。
好心情没维持半分钟。
“小紫呢?”
一句,坏尽气氛。
历经昨晚,林雅人已经不指望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好听的话了。既然她当她结婚是为了孟紫,那就利用地彻底好了,“我把她安排在一座孤岛上度假,只要你在我身边乖乖待三个月,她就会回来。”
“你昨天不是说只要和你结婚就好?”
“那是昨天的条件,这是今天的条件。”
说不定还有明天的条件。
纳兰谨很想和他吵,很想和他争出个长短来,但是在无奈,从以前的经验来看,她是必败无疑,更惨的是——她现在还没吃早饭,脑袋几乎处于停运状态,能想起小紫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再多她也无能为力。
于是,纳兰谨很聪明地决定——吃饱了再说战斗的问题。
这年头连减肥都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有什么是比吃饱更重要的呢?
福兮祸兮,纳兰谨都已经和林雅人结婚。
原以为林家奶奶的生活丰富滋润,先不说什么花钱如亚马逊河奔腾不息,吃饭如尼加拉瓜大瀑布飞流直下吧,图个小康温饱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此时,偏偏……
纳兰谨半饥不饱地趴在花园的白色大理石桌面——叹气,再叹气。
“好大的白色桌面,很像白白的奶油蛋糕,白马王子林莫人做的那种。”
就因为她在吃蛋糕时发了这么一句感慨。
林雅人立即将她眼前的蛋糕山全部移动到自己面前,然后举起刀叉,嚯嚯向牛羊,看得纳兰谨眼睛直馋,几回想偷一口半口都被林雅人犀利的眼神打回原籍,好不容易养壮了胆子最后一扑,林雅人竟恶质地在她的指尖将碰上最后一块蛋糕时,优雅至极地叉起蛋糕吞下。她发誓,她绝对看见林雅人幼稚的示威眼神了,绝对!
该死的林雅人,他不是几乎不吃甜食吗?果然和男人说我不是禽兽是一个道理的,等同于我禽兽起来不是人。林雅人那种优雅贵公子,抢起蛋糕来嘴巴如同蝗虫,动作如同台风,短得不能再短的时间内,桌子已然空空如也。白白的大理石桌面,越来越像蛋糕,纳兰谨恨不得低头就啃一块。
然后,肚子的哀嚎声提醒着她,她是真的才吃了一点点而已,虽然那一点点足够做普通人两顿早餐,但对于她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好饿啊!
巴在桌上的手指稍稍动了动。
好饿啊!
无神的眼睛稍微抬了抬。
不是不想去山下觅食,只是从半山腰走下山……呃……她还是原地饿死好了,到时候小紫还能找林雅人要赔偿费,那样,小紫的后半辈子就无忧了。
纳兰谨完全没考虑到的是——孟紫是千金小姐,后半辈子早就无忧了。
于是,某懒人继续,趴在桌上慨叹苍天不公,命途多舛,世道不平……
那个没脑子的笨女人,居然在他面前叫别的男人白马王子,还一脸期待憧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结婚了,完全没考虑过坐在她对面的是她的新婚丈夫。
金色卡片插入卡槽,沉重的雕花木门应声打开。仆人恭敬整齐地弯腰,统一有节奏的声音:“欢迎少爷回家。”
他没耐心听这些废话,扯开死紧的领带,脱掉束缚的西装,一路往房间走去。他从没那么焦急,零散地把领带外套随手放在走廊楼梯每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因为这里,不再只是他一人。
以前的他,回来后总是太过慵懒,像王室教养极好的王子一般,缓慢优雅地将领带外套一一脱下,找最合适的地方挂好,一举一动堪称艺术,与他火爆的脾气极不相符。在这个充满她身影的房子里,他太爱利用每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细节,连大厅到房间一共有几步,一共跨几层台阶都数得清清楚楚。也总是太过自由地放任自己看着地上的影子被一盏灯拉得很长,慢慢缩短,再度变长,然后跨入另一盏灯统治的影子世界,来回轮回。
而今天,随意扯下领带,丢下外套,在异常亢奋的精神状态下——推开卧室的门——面临,一室清冷。
半点人气不沾。
纳兰谨!
纳兰谨!
纳兰谨!
直至仆佣全部跑到他面前,人数多得无法忽视时,他才发觉,自己早已离开了卧室,一路冲下楼,像个傻瓜一样,大半夜在自己家里,边喊边找那个新婚才一天的妻子。
“少爷,少夫人在花园。”佣人及时地告知纳兰谨的去向。
大概只用了一两步,一两秒,他就奔至花园。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撩开纱帘见到趴在白色圆桌上的她时心底的那种感觉,仿若五年前,推开那扇黑漆漆空洞洞的门,见到她……不仅仅是喜悦,还混合着心痛、感动、失而复得,既想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又想狠狠地打她一顿的矛盾。在心脏剧烈的收缩中,他选择了前者,埋在她发间的眼眶微微湿润。
小谨,我是那么的害怕失去你。
小谨。
而她,从未明白他所思所想,只单纯——“我要吃蛋糕。”快饿死人了,“林雅人,我要吃蛋糕。”
直至纳兰谨说第二遍时,才将林雅人从混乱的时间中带离,脑海里思维稍稍清晰,看了看怀里有气无力的纳兰谨,显然她是受了某种虐待,“小谨……”无奈……
“我要吃蛋糕。”
“你吃饭没?”
纳兰谨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她们说你不让我吃。”
站在十米开外的众仆人惊恐。
少夫人是说什么呢?她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明明是少爷早上出门前关照不许给少夫人吃蛋糕,所以她们才……上帝证明,中途,她们绝不止一次地奉上大厨做得精致菜肴,是少夫人一眼没看就叫她们端下去……这,怎么就成少夫人在家被饿着了呢?
“少爷……”颤颤巍巍,“是您……吩咐了不准少夫人吃蛋糕的。”可怜的代罪羔羊被推举出来发言。
“一群蠢猪。”林雅人留下这句话就抱着快饿得虚脱的纳兰谨回房了。
这回,就算是再蠢猪也知道——快把蛋糕送到房间去。少爷的命令再重要也不能饿着少夫人,那才是少爷的命根子,攥在手心里的宝啊!
新婚的日子很舒服。当然,要除去被饿得半死的第一天。
林雅人这两天很忙,虽然没有到那个出了问题的分公司所在的叽里哇啦国去出差,但还是天天进公司遥控操作,所以,她很自由。
在家她是老大。有了新婚第一天的前车之鉴,家里的佣人恨不得一日三炷香干果加乳猪地把她供奉起来。
出门自由自在。高级跑车随意使用,钱包里一排红橙黄绿紫的金银铜卡,谁想随驾监视只要她一个装模作样的眼神就能遏制住那些个蠢蠢欲动的笨念头。
哈哈,既有蛋糕又有王子,林莫人的店自然是她最爱的地方。
虽然王子曾经是梅干菜,但至少现在梅干菜是王子……
王子……梅干菜……
嘴里嚼着口感绵密的蛋糕……
纳兰谨似乎看见脑海里跳着舞皱皱巴巴的梅干菜忽然变成了衣着华丽金光灿灿的王子,然后,宝石王冠下露出来的居然还是一颗梅干菜。
呃……
不想了!梅干菜与王子的关系就此打住。
还是蛋糕好!
纳兰谨正襟危坐,一口一口消灭堆积成山的蛋糕,偶尔瞥见林莫人就为是梅干菜还是王子的事情小小地烦恼一下,基本上她还是相当满意这种闲适至极的日子的。
“林莫人,你说他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呢?”这个称谓是在林莫人几次纠正下产生的,之前候选的还有梅干菜(他说不喜欢)、王子(他怕被家里那头喷火龙砍)。
林莫人不得不为他那个事事聪明的大哥叹气,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连白痴都看得出来林雅人对这棵笨得要死的回头草念念不忘,用尽手段地将人娶回家供着。
当然,他是不会那么好心地告诉她,“大概是想就近折磨你吧!毕竟他从小到大,他只被你甩过,心里多少是有点不平衡的。”这么说纯粹是挟怨报复。
那个无良的大哥把他当牛做马,天天催促他回公司劳作。
这个无知的大嫂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他梅干菜,现在,原本来蛋糕店频频抛媚眼给他的打工小妹都不理会他了。郁闷!
纳兰谨浑不知林莫人打的主意,忽地来了一种很说不通的解释,她就当作事实接受了,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林雅人还是因为当初受了打击,想讨要回来。
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小气的人呢?就两个字,记仇记了这么多年。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会消气?”消气,放过她……分开……陌路。再走一遍五年前的老路,只是这次,主动权在他。
为什么心还是钝钝地痛着?
从纳兰谨脸上的表情林莫人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呵呵,消气?“一辈子吧!”
“一辈子?那不行!我还要找王子的。”一辈子以后就是下辈子了,她记性很不好的,要是到时候她忘了要找王子怎么办呢?
林莫人额头跳出三条黑线,他哥是从哪找来这种天兵的?这几年只见长年龄,不见长智商。
于是,他很放心地随便忽悠:“减刑也不是没有办法……”故作深沉,引鱼上钩。
虽然做作的姿态十分明显,但世界上总有那么傻的天兵会上当,而且是很认真地把陷阱当通往天国的天道钻。
将随口编的故事娓娓道来:“我哥不会喝酒,你随便和他喝几杯,再骗他签离婚协议书就好了。”然后,还故作好心地更不负责任地胡说:“你知道什么是离婚协议书吗?就是一张纸上写好:因男方很隐蔽的身体原因,女方要求休夫。然后把你和他的手印按上去就行了。”
连白痴都不会相信的事情,但是林莫人知道纳兰谨会相信。因为这女人懒得事不关己,绝不关心,她是活在现代城市里的原始人,没有一点常识,再简单点说,就是好骗,人说什么她都相信。
呵呵!
看着纳兰谨一脸崇拜感谢,隐隐还藏着点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表情,林莫人简直可以预见他哥那时候的无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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