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瞳
期中成绩在不久后就出来了，不少挂科的同学惨叫不息，好在苏和她们寝室经过恶补后集体都安全着垒，苏和更是总成绩排在全班第二名，第一名是班长墨燹，成绩公布的这一天叶思忽然发愤图强了，抱着书本放出豪言——今天要泡一天的图书馆，然后便奔向目的地了……
苏和不久前听君回说，只要她的总成绩在全班前十名，就会有一份神秘的礼物要送给她，收拾书包的时候收到君回的短信，说是让她去苍薇书吧一趟，有东西要送给她，苏和诧异，她也才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的成绩，这人难道早就知道她的成绩一定会进前十吗？
“你家君回的短信吧！”佳颖忽然凑过来，吓了苏和一跳。
苏和脸色微红，小声抱怨：，“吓了我一跳。”
佳颖“哼”了一声，“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种子，实在讨厌，频繁地无意地流露出幸福的小女人模样，让我和肖纯情何以堪？”
一旁的肖纯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佳颖又说：“你不知道吧，每次你只要接到你们家那位的消息，唇角都扯到耳朵后面了，还忍着不笑？”
苏和脸更红了，“……哪有！”
佳颖坚持：“就有，不信你问肖纯，我们都研究你很久了。”
苏和更显局促，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僵硬，“你们真无聊。”然后提起背包，“我有事先走了。”
看着苏和火烧尾巴一样往教室外溜，佳颖故意微扬声音：“又去找你们家君回啊……”
苏和羞得无地自容，出了教室就小跑起来。
狂奔一路，忍不住将双手放在两颊旁边，苏和听见自己的喘息很重，心跳很快，天呐，佳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她她她，真的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脑子里出现那人白衣胜雪的模样，苏和的脸就更红了，她用手掌扇着风，嘴里低喃着：“花痴了花痴了……”
君回牵着她的手，唇角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你跟我来。”
苏和只有小声地应了一声“唉”，便被他半牵半拉地引着向书吧后面走去。
书吧之后别有洞天，苏和看着满院的景象，完全怔愣住了。
一旁的君回不知什么时候双臂将她抱在怀里，“青儿，你看，很漂亮吧！”
苏和的心像被针尖扎了一下。
那满院青色的蔷薇随风飘动，青色的花瓣随着轻风在空中起起伏伏，像精灵在物语，像仙子在低喃，美不胜收。
太美了，美得刺伤了她的眼。
跟随他走出这片院落子回到书吧的时候，他握住她手指的手紧了紧，似乎有些微的紧张，“苏和，你不喜欢这些吗？”
苏和低垂着头，半晌，“君回，我不是什么青儿。”
那一瞬间苏和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因为看到的，一定是他的伤，还有她的，青色的伤……
君回脑子如被佛音重击，瞬间头痛欲裂，青色的雾气开始在他双眸中弥漫，他伸出手指，碰上她有脸，喃喃低语了一句：“青儿……”
苏和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她依旧没有抬头，依旧不敢看他任何的表情，怕看了，就什么都妥协了，他喜欢的青色也好，他喜欢她穿青色的衣服也好，他喜欢的青儿也好……
只要看他一眼，她一定会什么都不在乎的吧！
怎么会这样子去喜欢一个人，将一个人放在心尖儿上呢？明知道是疼，是伤，可是只要看他的脸，听他说的话，便会觉得再怎样的痛和伤都是值得的。
可是不，不……
墨青色的眼瞳闪动着妖光，苏和却浑然未知，她转身，用力地向外跑去。
君回伸出在空气中空荡荡的手指，青色的双眸迷雾更重，嘴中轻喃：“青儿，青儿……”
你终究，还是要离开我吗？
……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苏和碰上肖纯，肖纯拉着她吞吞吐吐的：“苏和，你今天不要回寝室了吧！”
苏和微疑。
肖纯左右难安地走了两步，“叶思……”她半晌不知怎样措辞，偏偏苏和还一副静静等着她解释，一点也不急的模样，肖纯一跺脚，“今天是叶思的生日。”
苏和低头沉思，“那我去准备生日礼物。”
“不是这个。”肖纯满脸纠结，她深呼口气，“今天叶思向墨燹告白了。”
苏和慢慢向前走，轻轻“哦”了一声，叶思喜欢墨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整个系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肖纯跟着苏和往前走，“不是这个。”
苏和轻轻叹了口气，“肖纯，到底是哪个？”
肖纯苦着脸，“墨燹拒绝了。”
苏和脸上才微微露出一丝诧异，“这样啊！”
见苏和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肖纯终于丢出最重要的信息：“也不是这个，重要的是，墨燹当时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他喜欢的人是你。”
正上着台阶的苏和一脚踢在雨花台阶上，趾尖的痛意钻入心扉，她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怎么会？”
肖纯肯定地点头，“叶思现在正在寝室里哭呢！佳颖在安慰她，让我出来拦你，让你暂时不要回寝室。”
苏和难办了，“那我去哪啊？”
天都黑了，现在入了秋，晚上可不是星点儿冷啊！
肖纯拽住她，“你不是有君回吗？你去他那里睡一晚不行吗？”
苏和静静地掀眸看向肖纯。
肖纯被她看得有几分心虚，“你们，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你去他那里睡一晚，不会有关系的吧？”
半晌，苏和轻轻问：“肖纯，我有做错什么吗？”
苏和清眸间的微微疑惑让肖纯心尖微颤，竟有一种自己在往苏和身上划刀子的错觉，肖纯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善良的肖纯微微瞪大眼睛，眸中满是委屈的水润，苏和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
苏和问着：“肖纯，我有做错什么吗？”
苏和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叶思比苏和可怜不是吗？
苏和已经有君回了，虽然那个君回她们都不觉得怎么好，可是苏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然后墨燹也喜欢她，伤心的不是叶思吗？
苏和整了整肩上的背包带子，转身，“我明白了，我会搬出寝室。”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纯急着解释。
苏和侧身对她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她说，“我们都知道这样会比较好。”
肖纯急得淌眼泪，“苏和，我不是赶你走，你不要误会我。”
苏和递过一包手帕纸巾，眼带怜悯，“其实我没关系的，我也没有怪你，你感觉得到我不是在说谎是不是？”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没有做错事，别人也不觉得她有错，那么为什么她要为另一个人而作改变呢？
面对叶思是这样，面对君回也是这样。
静静地看着漆黑的夜空，她总觉得夜色是他眼睛的颜色，可是君回，君回，声声呼唤，君可回否？
她并不是他口中的青儿，也并不想成为她口中的青儿，她只想好好做一个苏和，很难吗？
看着苏和要离去的背影，肖纯忽然说：“苏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也很伤人心？”
苏和怔愣住。
肖纯在她身后说：“你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每天早上都早早地去教室为我们占座位，做好的作业任我们传看抄袭，吃饭点菜你从来不挑，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格格不入你没发现吗？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我们喜也好，悲也好，你其实一点都不在乎的吧！苏和，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冷漠得让人心凉。”
苏和脸上若有所思，“是吗？”
肖纯有些恼羞成怒，“你什么都不在乎，即使我这样指责你，你也不想解释一句吗？”
苏和抬起头来，淡淡的路灯光映出她脸上那几分迷茫与超脱，似乎单纯得不解世事，纯真如婴孩一般，“可是你又为什么指责我呢？因为我的不在乎吗？”
肖纯脸上的表情僵硬在那里，寒月当空，一丝冰凉的夜风吹过，世人怨怼苍天无眼，冷月无情，那都只是因为，世人有情……
出了南门，致使苏和今夜有寝室不能归的罪魁祸首就站在校门外，旁边是Z大在夜色下仍然巍峨的校门。
苏和微垂下头，装作没有看见。
“苏和。”
墨燹在她身后叫她。
苏和的脚步微微停滞，她听见他在她身后说：“做我女朋友吧！”
苏和有些口干舌燥，她对墨燹总是存了三分惧意的，他看向她的眼眸再多的温情，都只能让她更多的心惊肉跳。
她没有回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晚风拂过，清冷冰凉，苏和轻轻缩了缩手臂，觉得似乎身后的人还在等着自己回答，才想起应了声：“……哦。”
看着她继续向前走的背影，被独自留在路灯下的墨燹眸色深黑幽沉，忽地，他黑眸中渐染一层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中竟带了几个落寞，他喃喃低语：“情劫吗？”
……
交了七块钱给柜台，苏和在网吧里找了台机器，开机，看网页，十一点半的时候生物钟开始敲起警铃，她一双眼睛酸涩到不行。
整个人窝在座位上，苏和眯着眼。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前足，后足，尾巴，尖尖的嘴巴和竖起来的耳朵……
看着自己前足上青色的皮毛，呵，原来她是一只青狐。
可是这一次她却找不到那株一直出现在梦境里的白色蔷薇，在哪里呢？青狐一步步往前走着，左右张望。
“你在找什么？”似乎有声音从远处穿越浓雾而来。
青狐昂头挺胸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回答。
它若是要找什么，又与旁物何干？
那声音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无比遗憾惋惜：“你忘了你已经死了吗？”
什么？
青狐抬起左前足，挠了挠自己的脸，它死了吗？
那声音再次叹息，悠远绵长，带着远古的苍凉与悲悯，“三千年了，你在这里徘徊三千年了，去吧，去吧……”
苏和胸口猛地一震，兀然惊醒，一身迷茫。
眼前的显示屏泛着幽蓝的光芒，周围是百多台机箱低鸣的合奏，额上一滴液体沿着脸颊垂到颌下，微痒，苏和用手背一抹，却是一头的汗珠。
到洗手间里洗了个脸，苏和从网吧里出来，秋风凄楚，苏和紧了紧外套，抬头，冷月如钩，寒星数点，她轻轻叹了口气，外面虽然风景独好，可是她真的好冷啊，可是网吧里又闹着她头痛。
这种时候去找他吗？
……不大好吧！
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瓶矿泉水，可惜是凉的，喝一口，五脏六腑都凉透了，苏和耷拉着头，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叶思被墨燹拒绝她就有寝室而不能回，要在外面吹风受寒，如此堪比秋风凄凉。
后半夜如何熬过？这真的是个问题啊！
微风拂过，发丝轻扬，转身，那人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很长。
“不冷吗？”他说。
苏和微怔，然后笑了一下，“冷。”
……
他仍然给她调了一杯奶茶，摇摇杯在他手上似有一魔力，明明是动景，可是他总能让人想到一幅画，或是一片山，静止的，令人屏息的。
苏和双手捧着大杯的奶茶，用力吸一口，鼓着腮帮子慢慢咽下，含笑看着他身前的清水，“你调的奶茶这么好喝，可是你却只喝清水？”
“味道越好的东西越容易腻，反而是无色无味的东西，能够亘古不变。”
“例如清水和白米饭？”
他忽然将身子凑近苏和，在苏和平静的眼波中吸了一口她捧在手心里的奶茶，他唇角微牵，漆黑的眸子里有几分顽皮的笑意，“我胡说八道的。”
苏和微仰着头问他：“好喝吧！”
看着她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他眸色微暖，“嗯。”
继续吸着奶茶，室内的古董钟敲了三下，苏和心中微颤，他还不休息吗？这样子不会很尴尬吗？
他们之前，算是在冷战吧，整整一个星期两人都没有任何的联系，也不能这样说吧，是她单方面不回他的短信息和不接他的电话。
可是如果要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才能留在他身边的话，她宁愿选择不要，与其现在内心刀割般的疼痛难忍，也比有一天她对他心存怨怼要好。
她喜欢他，喜欢喜欢他的这种心情。
即使不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她仍然希望这份喜欢能够天长地久……
“对不起。”
“嗯？”君回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苏和抬起头来，眼中有些微微的迷惑，然后她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僵硬，“不要紧，没关系的，我没事的。”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样子，君回眉头微微皱成川，他重重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苏和有些慌乱的心顿时被打击得沉静下来，她双手抱着奶茶吸吮着，还是他亲手做的奶茶，还是世上最好喝的奶茶，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习惯其他口味的奶茶，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情啊。
可是哪有这样的？说着对不起的人凶凶的样子，她都不敢吭声了。
君回深呼一口气，“我以后不会再叫错了。”
苏和低垂着头，贝齿轻轻咬着吸管。
君回坐在她对面，柔声说：“苏和，我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的替身。”
苏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那漆黑如夜的，也如夜一样广博的，占据她整颗心的漆黑。
半晌，她轻轻摇摇头，“君回，你没有把我当成任何人的替身，你只是把我当成青儿，觉得我和青儿是同一个人是不是？”
你们本来就是！
君回嘴唇微颤，这句话就要脱口而出。
苏和再次摇头，“似乎从一开始你就对我了如指掌，念什么书，家里有什么人，你什么都问过了，我也什么都告诉你了，而且我觉得即使我不告诉你你也是都知道的，你对我的一切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可是我对你却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你是这家苍薇书吧的老板，什么都没有，我所知道的，都是你愿意让我看到的。”苏和用力地深呼口气，“包括这家书吧，这根本只是你开来玩玩落脚的一个地方吧！除了我之外，我从来没有看过其他的客人，这不是你的事业吧！”
“如果你想知道……”
“不是的。”苏和打断他，她看着他，无比的认真，“君回，不是这样的，我在乎的不是你告诉我多少东西，也不是要查你的过往，而是你将你的过往带到了我们中间来，青色，青儿，”她微微牵起唇角，眸中泛着苦笑，“苍薇书吧，青色的蔷薇，你根本就是刻意而来，为了那个青儿，我不认识的青儿。”
“你……”君回欲言又止。
苏和再次苦笑一下，“包括你的名字，君回君回，声声呼唤，君可回否？我念着你的名字的时候总是想起这个，可是你呢？你心中的‘君回’又是为谁而唤？这样想想，有时候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吧，我追着你，你又追着谁呢？”
苏和心中一痛，今晚她已经说了很多，再不能说更多了，痛意由胸腔蔓延，如潮水般让人无处可逃。
苏和蜷缩在沙发上，将头埋进双膝里，闷着声音说：“君回，今晚让我在这里坐一晚上吧！我没地方去。”
声音淡淡的，不似乞求，没有可怜，倒像是在对极普通的朋友说一句极普通的话。
君回胸口激荡，只觉得喉际湿咸，一口浊气无处可发。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静静地离开。
独自坐在沙发里的苏和将自己缩成一团，再小一点，再小一点……
膝盖上湿意与皮肤接触，她轻轻安慰自己，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害怕……
身体忽冷忽热，脑子里半梦半醒，迷蒙中似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扑通——扑通——”那是他心跳的声音。
他将她放在柔软的床上，盖上被子，然后，她的身侧忽然陷了下去，苏和心下一滞，一双手已经绕着她的腰将她环住，鼻息尖是他干净微湿的气息。
苏和不敢睁开眼睛，她梦呓一般“哼哧”了一下，试图向床沿滚去，腰间的外力却温柔而又固执。
苏和不敢用力挣扎，乖乖地待在他怀里，她的心跳得有些厉害，脑子里一片烟蒙蒙的，好奇怪啊，今晚的君回似乎有些诡异，让她不敢往下探寻，不敢睁开眼睛，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要不，就这样睡一晚好了？！
两颊上渐起了殷红，君回，君回……
原本置于自己腰上的手渐渐往上，他的手指明明泛着凉意，可是苏和却觉得他碰过的地方灼热得难受，那只手就要碰到她的胸部，苏和再也撑不住，兀然睁开眼睛瞪着眼前的男人。
室内一片黑暗，窗外还能听见虫鸣声。
苏和的双眸微微睁大，眼前那双在暗夜中闪着墨青光华的，双瞳？
时间仿佛在刹那间静止了。
苏和的掌心一下冷一下热，起了浅浅一层薄汗。
那双青色的双眸渐渐压近，直到他冰凉的唇覆上她的。
喉际生生压下一声尖叫，苏和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往外推，可是那具身体却远远比看起来要结实而有力，轻而易举地压下她的反抗，他的呼吸拂在她耳后，“青儿，青儿……”
苏和一颗原本忽冷忽热的心顿时拨凉拨凉的了，不知哪来一股蛮力，她用力咬上他的肩膀。
用尽一切力量的，仿佛世界末日就在下一刻一样。
抱住她的手臂微松，然后更紧了紧，似乎是在回应她的疼痛，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要揉碎了才甘心一般。
也许是情感发泄得过于急促，苏和眼角源源不断地掉下泪来，打湿了他的肩膀。
室内原本压抑的气氛渐渐转淡，他眸中的青氲也渐渐消散，渐渐于暗夜融为一体。
他将她的头压进胸口，让她的眼泪打湿他的心脏，她瘦弱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抽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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