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只是苏和……
“青儿，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呢？”男人带着妖邪的声调响起。
苏和忽然拔腿向门口跑去，可是明明近在咫尺的大门忽然变得那样遥远不可触及，苏和额上开始冒出冷汗，她不再做无力的挣扎，转身看向如一株玉树挺拔而立的男人。
男人轻轻叹息，似乎带着无奈和宠溺，“你起床到现在，才愿意看我一眼吗？”
苏和虽极力忍耐，此时脸上依然不免露出些微的惊慌颜色，她怔愣地看着他的双眸，那原本漆黑如夜的双瞳此刻泛着墨青色的光华，妖冶至极。
君回唇角轻挑，“怕吗？”
苏和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小步，她喉际微哽，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并不知道此刻她可以说些什么，呼救吗？
那双青眸随着他的轻而稳的脚步来到她面前，俯视着她。
“青儿，你知错吗？”
苏和迟钝地摇头，她张开嘴，喉际像堵了块破抹布，声音凌乱破碎：“我不是什么青儿。”
他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青眸中竟是带着些微的柔情及爱恋的。
“青儿，我和你说过，那条小墨蛇来者不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对着她呢喃，似乎真能带着她沧海桑田，回到那远古的时候。
苏和的脸色苍白如纸，失去血色的唇轻轻颤抖着，她想摇头，可是却不能动弹，“我、我不是、不是青儿……”
他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可能会弄错吗？三千年了，我等了你三千年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转世，你告诉我，这三千年你去了哪里？嗯？”
巨大的恐惧将苏和笼罩着，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将自己抱在沙发里，苏和想要尽力理着思绪，可是越理越不清楚，只觉得脑海里一阵白茫茫的，怎样都不能将那些散掉的思绪理成一条，她甚至，甚至……
苏和无力地将脸埋进膝盖里，她甚至觉得她在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
君回有着一双可以变成青色的眼睛，君回可以控制时间，苏和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早有预感的，也许在平时不经意的相处中他就有过这样那样的异常，只是她从来没有刻意地追究留意过，直到他追问：“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她有什么话要问他？
苏和自问，却找不到答案，她什么也不想问，关于他青色的眼眸，关于他青色的蔷薇，关于他的青儿……
这些东西知道了又怎样？存在的还是存在，永远不可磨灭。
可是他说她无心。
无心呵！
苏和脸上露出寂寥的苦笑，世上所有的人都能说她无心，只有他不行啊！
叶思可以说她无心，肖纯可以说她无心，墨燹也可以说她无心，因她对他们本就无心，可是君回呵，如果她对他无心，那她胸腔里那颗心脏此时到底是在为谁而跳动着？
初次见面的试探交谈在午夜梦回已让她辗转反侧，思之恋之，而后的次次深交，只让她的心一点点毫无阻力地沦陷，快得像是做自由落体。
她明明满心装的都是一个君回，可是他却说她无心，其实无心的本不是她，而是他吧！他的心里只有那个青儿，他的心里从来没有一个苏和。
“苏和！”房间里有声音在轻唤她。
苏和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墨燹不知何时出现在这紧闭的房间里。
墨燹走到她面前，蹲下，手掌放在她的手背上，深情凝视，“苏和，我会救你出去。”
苏和怔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墨燹握住她手指的指尖用力，“为什么？你还没发现吗？他是妖！”
苏和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说出的话也带着涩意：“那你呢？”
墨燹一怔。
苏和看着墨燹墨如琉璃似有光华流转的眼眸，那个人和他真的是不一样啊，那个人的眼眸是黑色的时候，也是夜一般的黑，似深潭，没有光，不会这样闪亮，偶尔，偶尔会有一点点星子一样的光亮，但转瞬就消失了，所以她看着那个人的眼睛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寂寥疼痛的感觉，现在想着心也还是会痛，只是此时倒不知是为了那个人痛还是为她自己了。
手上又传来一阵痛意，苏和缓缓地回过神来，见墨燹紧抿着薄唇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极为坚硬，像石雕的一样。
苏和使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不得，心中轻叹：“这房间里门窗都被锁住了，墨燹，你是怎样出现的呢？”
见墨燹轻轻皱眉，苏和说：“如果君回是妖，墨燹，你又是什么？”
墨燹喉际一哽，半晌，他放开她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决然：“对，我们都是妖，君回是花妖，我是蛇妖，而你……”他眸中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你是狐妖呢！”
苏和脑子里“嗡”的一声蜂鸣，许久才有了反应，她看着自己伸出来的手指，干净白晳，她是妖？
唇角轻轻弯起，她似乎心情很好地说：“哎呀，原来我们都是同类啊！”
她想起她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她有尖尖的鼻子和耳朵，还有毛茸茸的尾巴，梦里那只青色的狐狸，原来真的是她自己呵。
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苏和抬起头来看着墨燹，“这样说来，我真的是你故事里的那只青狐？”
墨燹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可是自始至终，苏和的眼睛都像一泓清泉，干净而纯粹，一如三千年以前的那只青狐。
天地变化，沧海桑田。
墨蛇小妖变了，雨薇花神变了，唯一不变的是青狐的这双眼睛，看着她，仿佛就能轻易地回到三千年前的空桑山上。
空桑山上，花草不生，空桑之水东流而下……
“你在干什么？”青狐看着爬到它嘴边的小墨蛇。
小墨蛇一惊，然后淡定下来，眸中寒光凌厉，“我要吸你的真元。”既然被这呆狐给发现了，它也用不着再掩饰。
“哦！”
等了半晌的小墨蛇才听到这么一个字，几乎没从青狐柔软的皮毛上滑落下来，它阴冷的眼睛看着青狐圆溜溜的眼睛，如它们第一次见面那般小眼瞪大眼一样。
太静了，静得小墨蛇觉得向来话不多的他也该主动说句话了，“……我受伤了，只有你的真元能救我，如果你不救我，我会死，我不想死。”
它在这空桑山上待了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这青狐呆头呆脑的，是很容易哄骗过去的。
“这样啊！”青狐歪着它青色的脑子作思考状。
小墨蛇如豆般的黑眼中闪过一道狡狯的光芒，他可怜兮兮地从青狐身下坠落在地，气息忽然变得微弱，“你可以救我吗？”
青狐用前爪轻轻碰了碰小墨蛇湿冷的身体，“我怎样才能救你呢？把我的真元给你吗？”
小墨蛇露出难过的神情，“我知道这样让你很为难，可是我真的不想死……”
青狐脸上的表情很是迷茫，它的花也对它说过“真元”这个东西，“可是到底我的真元在哪里呢？”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呢？
饶是小墨蛇早就看清这青狐的本质蠢笨得不可救药，可是此刻仍然有些怔愣，眼前的青狐正追着自己的尾巴转着圈圈，似乎在找寻它传说中的真元。
“我知道在哪里，你愿意给我吗？”
青狐蹲坐在地上，青色的尾巴晃了晃，“你要就拿去吧！”
小墨蛇心中礼花绽放，这是什么？它不过循循善诱，以一种骗不到是正常，骗到了算赚到的心态和青狐周旋，居然，居然……
小墨蛇兴奋得浑身发抖，如置美梦中一般，可是即使只是黄粱一梦，它也要先取了这青狐的真元是正经。
“你不要动，我来拿你的真元了。”
青狐就真的乖乖的不动了，小墨蛇爬到青狐的嘴边，正要探头去取它真元，忽然抬起头，眸中竟有几丝恍惚，“你知道没了真元你会怎样吗？”
小墨蛇想，此时这青狐一定是想歪着它青色的脑袋的，就像它平时一样，可是因为被告知了不要动，青狐就果真不动了，于是只能像现在一样眨眨它乌溜溜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啊，虽然小墨蛇也见了不少时日了，可是在此时才发现，那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倒映出墨蛇狰狞狡猾的模样……
此时，墨燹不敢看向苏和黑色的眼睛，可是即使他没看向苏和，也仍然能看见那张阴险狡猾的脸——那张属于他自己的脸。
“是，你是青狐投胎，青儿。”
苏和浑身一颤，青儿？
墨燹也说她就是那传说中的青儿？
苏和僵硬的身体又慢慢瘫软下来，她将脸埋进膝盖间，怎么会这样啊，大家都有着她没有的记忆，叫着她没听说过的名字，她明明只是苏和，可是他们看向她的时候，都只看得到他们自己记忆里的青儿。
也许墨燹自己也没有发现，之所以苏和后来愿意和他相处，不过是因为他那句，“苏和，你不是青儿。”
可是现在墨燹也说她就是青儿了。
哎，怎么办好呢？
有一天你生命中出现的人，说着你完全没有的记忆，还叫着你你完全陌生的名字，你会怎样处理呢？
哈，当他们是傻瓜，才不要理他们呢！
这样想着，苏和又一次瘫软下来，现在即使她不想理，这两个男人却并不想要放过她吧！他们声声呼唤的都是另一个人，可是她是苏和啊，她现在就只是苏和而已啊，为什么没人理解她呢？
墨燹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青儿，三千年前，你为了助我得道，将千年真元赠予我，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记得呢？三千年啊，她总共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好不好？
“青儿，我寻你千年，只为还你一世情，你怎能不记得？”
苏和这才看向墨燹，轻叹一声：“我不记得，我是苏和，你没欠我什么情啊爱啊，不需要这样。”
墨燹眸中寒光一闪，他声音微冷：“可是，你若是不承我这一世情，我便永远不能真正得道，真正位列神班，苏和，你是我最后一劫——情劫。”
苏和只觉得所见所闻越发的匪夷所思了，“你成不成神与我何干？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在一起，难道就因为你要得道，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吗？”这是哪里的道理？
墨燹心中一颤，目中寒光四射，他错了，他之前以为青狐没有变，青狐还是三千年前的那只青狐，可是他错了。
三千年的青狐之所以呆傻易骗，是因为它从来都只一只狐呆在空桑山上，后来虽有雨薇花神相伴，但对世间人情依然半点不懂，依旧懵懂如初生，不知事情轻重，亦没有执着想望，所以轻易地舍了己身真元，只因为他所惑。
可是三千年后的苏和却是一个真正的人，她在这个人界生长，知道这世间的规则，她懂了情，开了窍，再不是那只痴傻呆愣任由人骗去性命的青狐……
墨燹唇边逸出一丝冷笑，知再说无益，“你果然不是青儿。”
苏和脸上的表情微讪，慢慢地垂下头来，轻轻低喃：“我本来就不是。”
即使真的有前生后世，即使真的前生她就是那只青狐，可是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她其实会怕的，怕被人看作另一个人，呃，另一只狐的替身，也怕有一天，那人嘴里会说出和墨燹一样的话来，“你果然不是青儿……”
脑袋越埋越低，直到整个人缩成一个球状，苏和心里委屈地冒着酸泡，有一天，那人会不会照他想象中的青儿来塑造她？说着，青儿应该这样那样……
好似他懂她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她只是苏和，不想背着另一个人的过往，只想做苏和，不行吗？
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复杂？
“虽然你拒绝我，可是我却不愿意看你被困在这里，你想要离开吗？”
苏和这才将头从膝盖里抬起来，眼中很是复杂，“可以吗？”
墨燹点头，“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我也可以保护你，只要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寻求我的庇护，我就不会将你交给他。”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明白，你不是青儿，只是苏和。”
苏和眸中微亮，是啊，她只是苏和……
“你真的认为凭你可以带走她吗？”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身白衣的君回立在房门口，他唇角含着微讽的笑意，一双青眸如被泼墨染就，泛着妖邪至极的光芒，仿佛能将整个世界都吸进那双幽青的眸子里。
苏和不由自主地轻轻打了个寒噤，心头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感，她更加用力地环住自己的双臂，将自己缩得更小。
这种感觉并不是害怕，只是心疼，丝丝蔓蔓，如牵如引。
她甚至不敢深入地去解剥自己的情绪，是伤，碰一下都会痛入骨髓的伤。
墨燹挡在她身前，冷笑一声，“雨薇，哦不，你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千年老妖了，现今的你是叫君回是吧，君回？”
君回一步步地走近，“这种话由你说出来，你不觉得好笑吗？”他青眸含讽，“需要我借一面宝镜与你吗？”
明明本身是妖，却极为鄙视妖，当真可笑可怜。
“你——”墨燹眉头紧皱，双手紧握成拳，生为低贱的妖，是他一生最难以示人的地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君回挑衅。
停在室内中间，君回看向墨燹身后的苏和，“青儿，过来。”他不容置疑地命令。
苏和只觉得那声“青儿”似在她心头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眼泪和鲜血一起坠落，她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固执地摇头。
不是不是，为什么执意要她做她并不认识的那个青儿？为什么他就不能承认她就是苏和？
君回用力看了她一眼，幽青的眼眸风暴突起，“青儿，你过来，三千年前的事情我可以不和你追究，同样的错你不要再犯。”
苏和浑身颤抖着，“……”
君回青眸微眯，“你说什么？”
墨燹轻笑一下，“苏和说，她并不是青儿，她只是苏和，一个平凡的人间女孩而已，”他眸中闪动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君回，你是不是活得太久，久到你都失忆了？你明明知道青儿早就死了，死了都三千年了，甚至在它真元尽逝之时，它的本相也随风化为虚无，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青儿已经死了，却执意认为苏和就是青儿？你不觉得这样对苏和很不公平吗？”
君回的眉头皱得更深，“你话太多了。”
墨燹脸上的表情一怔，随即冷如冰霜，“我不过是为苏和说句公道话，就这么不能入你的耳吗？”
君回却只看向苏和，青眸沉静似海，却暗有波澜起伏，“青儿，”他轻吸一口气，吐出，“我最后一次说，过来！”
苏和的眼泪掉得更急，浑身抖得更厉害，一颗头像波浪鼓一样摇动着，“我叫苏和。”
而你，叫的是“青儿”，叫我啊，只叫你叫我一声姓名，我便听你的，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多么渴望到你身边吗？看你每一个优雅的动作，喝你摇的奶茶，吃你做的菜，看你的微笑，只要你叫我一声，“苏和”。
君回脸上的表情凝成霜，室内青色的妖风四起，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家具被吹得东倒西歪，苏和觉得她也要被吹走了。
却忽然落入一具微凉的身体，整个人被墨燹拦腰抱在怀里，她将自己的脸缩进黑暗中，不看，不听，不想……
所有所有诡异的事情，都没有他不肯叫她一句“苏和”来得重要，来得伤人心。
她不在乎什么神鬼妖，不在乎什么三千年，可是原来他出现在她眼前，只为了寻找他三千年前遗失的美好，那她算什么呢？这个叫着苏和的人类叫着什么呢？
苏和觉得自己陷入思想的泥潭中，再也无力拔出，她只觉得难受。
……
耳边的狂风骤响终于停止，似乎一切恢复平静，苏和睁开眼睛，正对上墨燹墨如琉璃的眼眸，她心里一寒，反射性地别开脸。
墨燹的眼睛其实是美丽的，黑且亮，可是苏和却总不能生起好感，不是害怕，只是潜意识里想要躲避，不想与之有任何的交集。
她挣扎着从墨燹怀里下来，双脚及地，才觉得刚才仿佛如风浪中漂泊不定的小舟一样一颗心渐渐淡定下来。
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是Z大后山，苏和犹有余悸，“妖，妖法？”可以瞬移？
墨燹一张俊脸微微一沉，苏和改口：“仙法？”
墨燹不去纠正，只说：“如果不想再被那花妖幽禁，你最好一直和我在一起，只有我可以保护你。”
苏和低下头思考着，她可不可以谁都不跟？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墨燹神色温软，轻言说：“苏和，难道你想一直作为青儿的影子和君回在一起吗？青儿只是一只死去三千年的狐狸，而你是活生生的人，什么前生后世，什么轮回千转，苏和你懂吗？”
苏和摇摇头，她怎么会懂？
墨燹静静地看着她，无比真诚地问：“苏和，告诉我，你想和现在的君回在一起吗？顶着青儿的名字过一生一世？他看着你的时候，其实是看向三千年前的青狐，你可以忍受吗？”
“啪”的一声，两声，三声。
幽静的山上，眼泪掉在草地上的声音那样清楚，像击打在谁鲜血淋漓的心脏上。
墨燹抬起手抚上苏和的脸，为她抹着泪，他深情凝眸，“苏和，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在我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苏和。”
大手攀上苏和的脊背，墨燹温柔使力，将苏和的身体压向自己，墨黑的双眸看着静静伏在自己肩头的女孩，闪过一道诡异的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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