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九九重楼·笼中之鸟(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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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残局

心里顿时一惊,我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惊讶之色,“王爷抬爱,两位姐姐都束手无策,云兮怎能解此难局。”

“哦?”赫连昭挑高眉头道,“柳老先生乃是我朝天齐十二年的状元,虽退朝隐居多年,却是当朝不少重臣的授业恩师。本王素闻云兮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仰慕才名这才登门提聘。这棋局虽有些僵,解开倒也不是不可能吧。”

我低下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四周都是剑一般的目光,心中不由得苦笑,“王爷过誉,云兮不过略懂而已,谈不上什么无所不通,那不过是不知之人谬传罢了。”

“既是略懂,那就不妨来试试。家里小玩而已,输了没人会取笑你的。”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过我。

我推不过,只得坐到棋盘前,执起一子。

当手指夹住棋子,我方才发现,原来看似普通的棋,却和一般所用的大不相同。

就拿手上的棋子来说,普通的不过都是些云子,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最多用玉石棋子了不得了。而我手上拿着的,却是永子!

永子是棋子中的上等品,质地优良,手感温润,白子晶莹似玉,黑子乌黑带碧,色泽柔和是最适合用来长时间对弈的。

但是,最贵重的却不在我手上,而是面前的这张看似普普通通的棋盘。

金黄悦目的色泽,看上去普普通通,散发着淡淡的芳香。然而离近了,看清上面细密通直的纹理,这般坚实牢固的木质,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棋盘中最顶级的香榧木棋盘。

这种棋盘我只在一本书里看过介绍,很是垂涎了一段时日。只不过因为木材珍稀,我也只能向往罢了。没想到,今日居然可以用这棋盘下棋,忍不住对着棋盘发了会儿呆。

“怎么,有这么难吗?”赫连昭的声音突然响起,惊醒了我。

我不经意地抬起头冲他莞尔一笑,随意地将子落下。

“咦?”明艳诧异地发出声音,赫连昭眼睛只斜了她一下,并不语,静静落下一子,她立刻以手掩唇,噤声不语。

看到他落下的那子,果然与我心中所猜不错,我略一沉吟,又稳稳下了一子。

一来二回,竟已过了三炷香,天色都有些发暗了。棋盘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棋子,银霜也有些困乏之意的样子,终于,我推开棋盘道:“王爷,妾身输了!”

他望着棋盘怔了许久。

我微皱了下眉头,声音大了些道:“王爷……”

仿佛如梦初醒,他又恢复了那一脸淡定的模样,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一会儿也该用膳了。”

“是。”行礼退了一步,我们齐声道,“妾身等告退。”

晚膳的时候,我几乎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看见了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

他不说话,我便不多言,静静地将这顿饭吃完,撤去了所有的餐具。

踱步走到他身前,我便要去解盘扣,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微微一顿,我抬眼看他,有些惶然。

“瑞福!”他朗声唤道,灼灼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我,“把东西拿进来。”

“是,王爷!”瑞福推开门,端着下午的棋盘走了进来,小心地放在几案上。

我疑惑地扫了一眼,心里不由得暗暗一惊——上面的棋子赫然是下午的残局,丝毫未变!

他……

见我脸有诧色,他勾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你是把本王想得太愚笨,还是把自己想得太聪明?”

“妾身不明白王爷的意思。”我垂下眼帘,躲闪开他逼人的目光。

“不明白?”他冷哼一声,握着我的手走到棋盘前。

瑞福早已退去,屋里只有这一盘静默的棋和我们彼此可闻的呼吸。

他看向那棋盘,却对我道:“你当本王看不出你是在故意让子吗?”

“妾身不敢!”我喃喃道,忽闪的眼光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便直直地盯着那泛着柔和光泽的棋盘。

“不敢?哼!”他嗤笑一声,拉我到棋盘前,却突然将我抱坐在怀中。

我只觉得心突然漏了一拍,便整个偎进他温暖的怀抱。

他指着棋盘,突然放柔声音道:“为什么会下那一步?”

不敢抬眼看他,我知道,他说的那一步是指我接明艳的残局时,下的第一子。其实,整局已经被他稳操胜券,根本无从反抗,只是边角之地有一处生机,但是因为太普通,比起中间的阵势而言,似乎太微不足道了,因此,并不被人看在眼里。只是,既然已经束手无策,何不另寻生机,哪怕只有一点微薄的希望,也许就能走出一片广阔的天地。

但是,这些我是不可能告诉他的,我从不奢望他会懂。

于是,我淡淡地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兮那刻,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他揽住我的手忽然紧了下,然后又松开了,朗声笑道:“好,好一个旁观者!”

入府至今,我从未见他如此开怀过,不是冷笑,不是嗤笑,是真正的开怀大笑,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爽朗的笑声突然停住,他收起笑深深地凝视着我,似乎要我吸进他的眼眸里。

脸上一阵发烫,他俯首,铺天盖地的吻让我失去了思考的力气……

我怔怔地望着面前一小盒珠宝发呆。

这是王爷的赏赐,自那日棋局以后,时至今日,已经半月有余。

他每日必定在这过夜,也每晚必定要和我再下上一局,只是——再不许我故意让子。即便输了,他也不生气,却能对着棋局坐上整整一晚。

可是这一切落到那三房的眼里就成了极大的荣宠,切莫说婉如和明艳的眼神恨不能将我吃了,就是银霜看我的眼神也变得飘忽起来。

一边对着镜子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刘海,一边想着心事。

门,被推开了。

应婆婆照旧端着那一碗热腾腾的褐色药汁走了进来,多少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一次次看着人喝下同样的药汁,这些日子,我也习惯了一次次喝下这样的药汁。

熟练地端过碗一饮而尽,应婆婆接过空碗,那浑浊的眼直盯着我,突然有些怪异的感觉。她干瘪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我正疑惑间——

“呸,装模作样的!”小月淬了一口。

“怎么了?”这丫头从来不会仗势欺人,更何况以应婆婆的身份地位而言,小月应该也没那个胆子欺负她啊!

小月皱了皱眉却转移话题道:“夫人,以今日王爷对您的宠爱,何不在王爷高兴的时候求他免了这药汁。若是能怀上个一男半女,夫人做上王妃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休得胡说!”我拦住她,“莫说府里还有其他三位夫人,便是没有,哪里就轮得到我了!以后再这样胡说,小心我叫人掌嘴!”

“夫人,奴婢逾矩了!”小月有些委屈的样子。

我叹口气,其实小月说得当然在理,只是……

只是以赫连昭的脾性,若我去求他,自然会被他认为有所图,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更何况现在我的情形已经岌岌可危,表面上看来风光无限,其实已经遭人嫉恨甚深,若是真的怀上了……

想到孩子,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不是不想要,只是,若是有了孩子,是不是真的永远要被留在这深深院落,无法走出。

孩子……当真没有想过,我有了孩子是什么样。

“夫人,小月失言,请夫人惩罚!”小月见我皱眉摇头叹气,以为是她的话惹我生气,着急地跪了下来,眼中含泪。

我失笑道:“傻丫头,跟你没关系的,我只是觉得王爷这宠爱,又能留得几时,一时感慨而已!”

小月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夫人多虑了。”

“也许吧。可是古往今来,多少红颜能够芳华永存,盛宠不衰的。”我长长一叹,见她有些发呆,便话锋一转道:“看我,今天不知怎么了,话突然这么多。书中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我今日这话,倒真真是离经叛道了,太不成体统!”

“夫人……”小月突然有些激动,“夫人大智,是小月一时冲动,未细想其中利害,险些害了夫人!”

这话倒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回想到刚才她对应婆婆的不屑,似乎有些隐隐的了然,我问道:“可是因为应婆婆。”

这一句我问得随意,她却仿若当头棒喝,抬起头来惊诧地盯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更让我觉得内有蹊跷,于是拉起她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你先坐下。”

“小月不敢!”小月连连摆手,死活不肯落座。

我沉下脸来,摆出夫人的架子道:“现在,本夫人命令你坐下来。”

见我这般严肃,她才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你也别怕,将你所知道的细细与我说来,我定不会向旁人传去,更不会出去打听。”我安慰她,用坚定的眼神示意她,我完全可以相信。

小月对上我完全信任的眼神,似乎安定了些,深深吸了两口气,鼓足勇气道:“夫人入府不久,其实很早很早以前,王府曾有过一位极受宠的夫人。”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心里也不免有些好奇起来。

“当时,她是整个王府最受宠的夫人。曾经,我们这些下人都以为,她一定就是未来的王妃。”小月眼神飘远,似乎沉浸在回忆里。

“那是一个美得空灵幽谷的女子,清灵而纯真,她单纯得有如一张白纸。夫人最喜欢的地方,便是那个您常去弹琴的角落,最喜欢的花也是玉兰花,而她的名字,便叫玉兰。”

听着小月的述说,我心里泛着说不清的滋味。

我自是知道王爷爱去那里,也知道了他喜欢玉兰花的香味,但是,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问道,“她……”

欲言又止。

“她死了!”小月看向我,定定地说。

我虽隐隐有所猜测,可当这真实而残酷的答案摆在我面前时,那话语竟如此苍冷。

使劲咽了口唾沫,我攥了攥手中的帕子,让自己平静地继续问:“为什么?”

“不知道……”小月低下头,似乎有些感伤的样子,她白皙的小手竟微微有些颤抖,“王爷极宠夫人,夜夜留宿,几乎除了办公以外所有的时间都和夫人在一起,虽然大夫人也是极恨夫人的,但也因顾忌王爷,而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后来……”

“后来她怀孕了?”我接口道。

“夫人怎么知晓?”她抬起眼,一脸的惊诧犹疑。

我苦笑了一下,“猜的。”

其实要猜到很容易,真如小月所说那女子如此受宠,那么受孕也当是情理之事,只不过……便不知她的殒逝是否和这个孩子有关?

小月听我这样说,想了想,似乎觉得这很说得通,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夫人有孕以后,王爷更是对她视若珍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夫人。可是,在夫人的肚子五个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小产了……”

“小产……”说这个词的时候,我只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并不惊讶。

也许,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早晚而已。正因如此,我更没有去要一个孩子的勇气,如果要了,却保不住,不是更为伤心。

小月点点头,“事情很突然。本来夫人气色还很好地在那个小亭里采摘收集玉兰花瓣,说是要做两个玉兰香囊,一个送给王爷,一个留给将要出世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倒下了,身下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源源不断地从夫人的身下流出来,似乎永远也流不尽一样,鲜红的血****了她白色的裙裾。”小月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那天,出神地回忆着,眼睛里闪着激动而晶莹的泪光,“后来大夫来了,说是体质太虚,气息不调,小产了。最糟糕的是,小产时流了太多的血,因为大出血,她……”

点点的啜泣声在屋内回响,我虽没有亲见,却能想到那是多么凄然的画面。一个花一般的女子就这样凋零在这个院子里,我只能在花香风过间触摸到丝丝痕迹,她,可曾怨过?

除了怜惜,我的心里更加森寒。

这样一个伤感的故事后,揭开了,是不是一个丑陋不堪的真相?不管幕后黑手是谁,为了什么,都太过血腥!毕竟,不管为了什么,搭上的,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我明白了!”我长长地叹息,“只是,这和应婆婆又有什么关系?”

小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些愤恨地说:“府里的人私下相传,是应婆婆收了大夫人的好处下的毒。因为夫人的饮食都是有人严格控制的,绝对不可能出错,什么体质太弱,夫人的身体一向都很好,分明是大夫人买通了应婆婆,在保胎药里做了手脚。”

我眉尖微蹙,想起应婆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她……会是她吗?

“王爷没有查过吗?”我奇怪地问。

既是他心爱的女子,难道对她和腹中骨肉的死就没有一丝怀疑吗?

“自然有过。”小月点头,“只是,说来也怪,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痕迹。后来王爷只得作罢,却从此性情大变,经常喜怒无常。”

赫连昭,他,也曾那样深地爱过一个人吗?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我有些疑惑。

日日与他同床相伴,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他,他究竟是不是爱我?在我专心弹琴的时候,在玉兰花香拂过发间的时候,在他吻过我的肌肤,迷醉地说“你永远最特别”的时候,眼中那滑过的一刹那的温柔,是不是也因她而现?

她,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有这样一个男人爱过她,为她而心伤,而痴狂。

我竟隐隐有些嫉妒的感觉。

心里那种想出去的欲望更加强烈了,我对自己发誓,一定不能这样凋零在这个深深院落中,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走出去。

而唯一的方法,就是坐上那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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