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缘分,原分
郁小珏郁闷地在街上游荡。
春节前夕的街道,熙攘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沉着的空气没有让郁小珏沉淀出好心情,反是更加郁闷。
手机轻微地震动,她以为是娘亲大人。打开,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号码,是可笑可叹的短信:你好!我是上回发短信骗你的那个骗子(郁小珏失笑,哪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在我以为世界已经灰暗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道光透进。谢谢!
淡淡的温暖,淡淡的愤怒。
有时候黑暗的世界有光透进是件悲惨的事情,因为那道光永远给不了你想要的光明,也让你不甘于黑暗的世界。
人,在对现实不满的时候……最痛苦。
这些,是谢子言教会她的,用有着切肤之痛的教训。
郁小珏阖上手机,没有回短信,她不知道说什么,她可是一道阳光啊!不能打击一心向往光明的人的信心的。
抬头,红底金字,百年老字号“王兴记”,哪还想得到什么阳光黑暗学说,没吃早餐,辘辘饥肠,闻见那阵香味后,屁颠屁颠地走进去,朝着收银小姐喊道:“要一碗红汤……”
有时候,幸福是如此简单。
因为春节,路上堵车,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踏进家门,郁小珏惊愕地看着坐在客厅里,和三位大婶级别的女人凑成一桌发挥国粹的谢子言。
三位大婶,其中包括她郁小珏的亲亲娘亲大人,说着半熟不熟的普通话,鸭立鸡群的谢子言则是微笑着陪客搓麻将。然后其中那两位大婶邻居还不停地向她娘亲大人说什么“长得真是体面啊”、“这年头会陪老人家搓麻将的年轻人不多啦”、“你家小珏福气可真好”之类羡慕又嫉妒的话。娘亲大人一张平日保养得宜的脸笑开了花,那皱纹横生的……急得郁小珏几乎要冲上去大喊:“娘,你别笑了,再笑你平时花在你那张脸上的钱就白花了!”其中还有一咪咪是她的血汗钱啊!
当然,郁小珏没真那么喊,不然她今晚是铁定露宿街头的了。
郁小珏偷偷摸进了门,在娘亲大人和牌最是兴奋、两位大婶输钱很是懊恼的时候,闪上了楼梯,最后还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一眼,麻将桌上厮杀的众人是否有人发现逃跑的她,结果,撞进一双意味深长的黑眸中。
嘴角那抹淡笑,叫心脏失了平日的频率。
郁小珏火速地回转脑袋,一步两层楼梯,上楼,却在躺倒床上后发现,自己依然无法维持平时缓慢的心跳速度。
郁小珏生气地用枕头把脑袋埋了。
叫你乱扑腾!
他该是你扑腾的对象吗?
他是你扑腾得起的吗?
用枕芯把泪水埋了。
叫你不争气!叫你不争气!
原以为没了感觉的心,钝钝地痛着。
原来还是没能忘了——初恋!
原以为没了相思的脑袋,浮现的全是那抹笑容。
发过誓的——忘记!
郁小珏超级浪费生命地睡了一下午。
直到晚饭时分娘亲大人才把她从被窝里挖起来,走到客厅,饭桌上冷冷清清地躺着两三个小菜,娘亲大人从厨房端出了两碗米饭……
郁小珏疑惑,“人呢?”谢子言呢?爹呢?还有那群过年蝗虫集团呢?
“子言请他们去市里吃饭了。”
郁小珏郁闷了,大吼:“为什么不叫上我?”敲姐夫的竹杠是天经地义,但是众人饮水怎么能把她这个源头给忘了呢?
结果是——郁小珏的脑袋挨了娘亲大人一记。
“谁叫你睡得和猪一样!”体罚也就算了,娘亲大人还不忘心理层面的打击,“那群孩子说了,叫醒你等于叫醒一只山老鼠,为了自己多吃个一口半口的,一致同意把你丢下。”
郁小珏对自家那群蝗虫已是无话可说了,但是对娘亲大人还是很有爱的,亲昵地凑上去,黏黏糊糊地抱住娘亲大人,脸蹭着柔软的衣服,“还是娘亲大人好啊!知道陪我吃晚饭。”不然就剩她孤单一个了。
娘亲大人一掌推开了那张亲热得过分的脸,更残忍地打击她:“我只是因为猜拳输给了你爹。”
郁小珏额头掉下三条黑线,囧囧地站在那里,内心不断地向上帝抗议:我咋摊上这么一家子?
等到谢子言回来已经十二点了。当然,郁小珏只承认自己睡不着,而不是在等他。所以当自己手里的枕头砸上他的时候,绝不是因为自己没吃到嫉妒,也不是因为独守空闺寂寞,纯粹是梦游啊梦游!
某个梦游的人闭紧了眼睛装睡中……
谢子言捡起地上的枕头,笑得很是开心,走近床边把枕头重新塞回她怀里,“睡相真差!”
只这一句,装睡的郁小珏利索地坐起了身,辩驳:“谁说我睡着了?”然后,在月光流泻,半明半暗的屋子里,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郁小珏瞬间有掐死自己的冲动。她那是啥定性啊!被人一骗就冲动……
郁小珏的脸气红了一片。
“啪!”清脆利落,大灯被打开了。
郁小珏愤恨地瞪着谢子言,希望这样杀气腾腾的眼神能掩盖住羞窘。结果更囧的是她自己,因为谢子言自顾自地将外套除去,根本没看她一眼。
郁小珏觉得自己被深刻地鄙视了!或许更残忍,她是被无视了。但是郁小珏已经懒得多做挣扎。以前零零落落的较量加上新婚后频繁的切磋,郁小珏再笨也看透了一件事情——谢子言在郁闷她这件事情上的天赋是神级别的。
在郁小珏的沉思中,谢子言已经利落地洗完澡穿着睡袍从浴室出来了,收拾得干净清爽,关了灯,慢慢坐在床边躺了下去。
郁小珏惊觉,“你喝酒了?”
“嗯。”慢慢慢慢,“我还以为没有酒味了。”毕竟都已经洗过澡了。
“你喝了很多酒?”所以洗完澡了还有淡淡的酒味。
“那群孩子很能灌酒。”
郁小珏内心有些小愧疚,然后很神奇自恋地冒出一个想法:“你没叫醒我不会是知道会被灌酒吧?”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可笑的念头。
不知道自己会怎么被他笑话。
谁知,他只是淡淡一句:“我没那么神。”
哦!郁小珏应该为他善心大发地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而欣喜的,心底却淡淡地失落着。
“只是,他们应该会耍花招吧!”
顿时,郁小珏形容不出那种具体的感觉,体内像是有一座火山,把温暖的星星沫沫喷得到处都是。
郁小珏看着月光下的谢子言,清冷如水的月光,泛着微微寒意的书桌,明明看不出半分温暖,却已尽是温暖。
曾经的寒,却已入骨髓,“谢子言,真是弄不懂你。”
可以毫不留情地说只是利用关系,把她开除,也可以在一个礼拜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笑着给她电话,站在她家门口不让她回家。就这么匆匆一年,断断续续,是因为从来不是连续,却也从未断过。
什么叫利用?什么叫感情?在谢子言身上她是分辨不明的。
只能说,自己还不够聪明。
没有能与他相抗衡的智慧。
那句弄不懂,其实是带着淡淡哀伤无奈的。他和她,终究不在一个世界,终究不可同日而语。
任由吧!任由失眠,任由无奈,任由悲哀……
郁小珏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一轮明月,白堂堂地亮着,像雪一样的光芒照得人刺骨的疼。
月光在清洗过房间一遍,当世界已然安静,谢子言迅若雷霆地一个翻身,在郁小珏惊叫前,已经死死地将她的手腕翻过头顶扣住,漆黑的只剩月光的夜里,鹰一般犀利的眼睛泛着月的水光盯着她。
郁小珏的尖叫停在嘴边,可笑地咧着嘴,却是失了神地望着他。
一字一句,透着谢子言式的威胁:“什么叫你不懂?”确因眼中那道月光的倒影,让郁小珏觉得那是寂寞。
“我该懂吗?”不该!“你有给过我机会懂吗?”没有。所以,别把错误归结到她身上。
谢子言没有说话,只是用那一双像是要吃人的眸子盯着她,死死地盯着她,恶狠狠地盯着她。郁小珏心底一阵寒意,似乎……是她做错了什么,似乎……是她弄错了什么,她却笨得没能明白。
有人却已经用行动来说明。
郁小珏觉得那根本就不是吻,是谢子言要吃人。
仿佛要吞下她一般咬住了她的唇,掠夺了她的呼吸,轻微地啃噬在她惊呼出声之时得寸进尺地入侵,一寸寸一点点,完完全全地被占领。
她想挣扎,可他钳住她死死的。仿佛献祭一般,不,是完全地将自己送到了他的嘴边。
脑袋因为缺氧而晕乎乎的,她试图看清楚他,警告他,吓退他,逃离他,却只能被他掳获。她的视线里全部都是他亮得骇人的眼,那眼底的光将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终于放弃蹂躏她的嘴唇,转到她的脸颊,顺着她的脖颈滑动。她无法顾及他在做什么,大口喘息,几乎窒息的吻差点要了她的命。
“谢、谢子言……”
郁小钰的语言再一次被完全吞没,这一次压制住她的不是谢子言的手,而是他的身体。
怎么会这么热?怎么会热到这种程度?口腔的温度,手指的温度,翻江倒海一样地热潮汹涌而来,郁小钰觉得思考全部被剥夺了,她脑袋一片空白。她迷糊地记起这个人几分钟之前嘴唇冰凉的触感,下一刻她就因为真的肌肤冰冷的感受而颤抖起来。
她的手指无力地虚握,她该抓住什么的,可是她只抓到了空气。谢子言,谢子言,谢子言……
谢子言在哪呢?
在众人朝她吐口水的时候。
谢子言在哪呢?
在上司冤枉她偷了公司的设计后。
谢子言在哪呢?
在原裴熙的公司因为一张错误的设计图蒙受巨大的损失时。
谢子言在哪呢?
他坐在高高的总裁大位上,俯瞰匍匐在他脚下的渺小苍生,当她含着泪仰视时,冷冰冰地丢出一句:这世界上,人总是喜欢利用别人的。
所以,她是他打击原裴熙的工具。
只是工具,只是利用而已。
泪流满面……
不知是曾经的还是今日的……
炽热的感受消失了,压迫性的重量消失了,郁小钰好半天才眨了眨眼,手抚过脸颊,一片潮湿,原来,是真的哭了……
而迎着月光而立的那个背影,挫败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点燃……青烟袅袅,衬着月光下挺立的漆黑轮廓,分外寂寞……
然后,鬼使神差,她开了口:“一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不是舒适地躺在家里的床上,而是因为公司最新的发行案在加班,很累,却很满足。那天,见到一个快结婚的女孩的博客,里面的字句到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一个人的幸福可以很长,用一个一个的故事来诉说,一个人的幸福可以很短,用一条一条的话来说。郁小珏闭上眼睛,任泪水流回心底,“她说:‘可不可以有一个人,可以看穿我的逞强,可以保护我的脆弱。不要在我说没事啦你去吧的时候就真的会放心地放开我的手然后留我一个人。不要在我笑笑地不说话的时候就真的会以为我心里没有觉得疼痛和难过。不要在我若无其事地忙碌着手头的事的时候就真的会以为我什么影响都没有受到。我希望他会在我的眼泪掉下以前就用大大的手掌捂住我的眼睛。然后轻声说我的眼睛只有微笑的时候才是最好看。我希望他会在我面无表情的时候轻轻地用力地搂紧我。然后说,你在我的面前永远都不需要伪装坚强。我希望他会在我受到委屈的时候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抚着我的头发说没关系就算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你都还有我。我要嫁的那个人,不一定要是高高瘦瘦的,但是一定要干干净净。我要嫁的那个人,不一定要会甜言蜜语,但是一定要有好的脾气。我要嫁的那个人,不一定要帅气又多金,但是一定要有聪明的头脑和上进心。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从我们牵手那刻起,对我说,从今天起,我们有福同享,有难我当。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要霸道些,他会对我说,我认定你了,就赖你了,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许别人走近你。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支持我减肥,却依然带我去超市给我买很多好吃的,然后说,吃吧,不管你多胖我都要你。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在过马路的时候牵着我的手,对我说,要跟我走。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明白老婆是用来疼的,而且会吹着快乐的口哨和我一起做家务。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在我生气的时候耐心地哄着,然后逗我说,你生气的样子,好丑。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在我哭的时候为我擦眼泪,然后告诉我,乖,不哭,有我在呢。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在我累的时候,伸出手臂,很心疼地说,抱抱。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在睡觉前跟我说,你要早点睡觉,晚安。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会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顶着一片湛蓝的天,笑着对我说,我们该有个家了。’”
谢子言只是在听这段话的时候,抽完了一根烟。
火红的星子熄灭了,袅袅青烟余韵未散,尼古丁的香味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那般清冷的声音亦继续在这狭窄的缝隙流泻……
“这是个可恶的幸福女人,她让我以为,幸福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让我想对你说:‘没钱不要紧,有心就好。’”呵呵,当时真傻,“你一个大总裁,什么都有了,怎么会看得上像我这样大马路上一捡一堆的人?我曾经想要的幸福,你捏碎了。”
郁小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已经被埋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许久许久不曾挖出的记忆,早已颠覆的过去。
是他的酒过给了她,是他的醉侵扰了她。
谢子言抽出一根香烟,在指尖徘徊再三却没点燃。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该懂?我不懂,从来都不懂。”痛过了,也已经学会把这些能击痛她的东西远远排除在心门外了。
谢子言折断手里的香烟,几步从窗户边折回床沿,黑森森的瞳孔映满了惨白的月光,手却是温柔地抚在她额间的发,“珏儿,是我不对。”
郁小珏懵了。她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她所以为的很痛很痛,竟然浅浅地融化在这样一句话里。她所悲愤的曾经,忽然如此轻如鹅毛……
郁小珏不知道是世界变了或是她变了。只能任由自己傻乎乎地被谢子言抱在怀里,严实地盖好了被子,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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