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异地,情生
那晚的事情,不管是谢子言情不自禁的霎时冲动还是郁小珏情难自拔的真情告白,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彼此之间沉默着,那份暧昧,并未言明。
令郁小珏很是欣慰的另一件事是那群一直爱缠着她问东问西,还非要用一些似懂非懂的什么“生孩子”之类的问题弄得她满脸通红的死小孩最近也安分许多。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不由得让郁小珏联想到谢子言喝醉的那个晚上,于是随便抓了一个问问,果然。答案是这样的,谢子言说:“谁今晚把我灌倒了,你们以后为难珏儿我不说半句。”
结果,显而易见。
谢子言一个人安稳地回到了家里,还顺道借着醉酒占了点便宜。那群死孩子据说是全部一人一个房间睡在了喝酒的那个饭店里。
郁小珏没多少同情心理会那群死孩子,但是,谢子言那晚以一挡几……不由得急了,“他那晚喝了多少?”
小P孩数道:“白酒洋酒加红酒,他绝没喝超5瓶。”
郁小珏狠狠地拍了那个可恨的脑袋,喝超了5瓶还能活吗?
然后更加郁闷。
那晚,他果然是醉了。
所谓过年,就是每一天都很像过年,从年前到大年三十到新年,都沉浸在一种说不清楚的喜悦里,那种东西,可以称之为习惯,几千年刻进血液的习惯。
所以,像郁小珏这样十分传统的中国人,过年的时候心情一直很好,十分的好。
然后,她那位亲爱的娘亲大概是不想放任她这种好心情很久,于是决定携带家眷一起旅游,那个家眷只含老爹,因为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覆水难收。郁小珏郁闷了,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没见娘亲说什么携家眷旅游,分明是拿来气她的。但是,再生气也是枉然,毕竟经济大权掌握在娘亲手中,娘亲不给去,郁小珏就只能老实在家待着。
在娘亲老爹离家那天,郁小珏受了双重打击,第一重比较浅的,虽然当时她以为已经是很大的打击了,在听过第二件事之后,自发自动将爹娘忽然把黄山赏雪四日游改成了新马泰国际半月游的打击降成二等,一等的是,娘亲说:“明天你表姐结婚,到时候记得带着子言一起去,亲戚之间总要见个面的。”
郁小珏差点没当场拽住她娘的衣袖不许她走。最后实在是考虑到自己是个孝女来着,在乡里乡亲的面前如此不孝形象欠佳,于是,在撒手的同时后悔了。娘亲摆明了是折磨她,既然明天就结婚了,为什么不过了明天再去,飞国外的机票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娘亲大人的阴谋后,郁小珏又做了一项重大决定——下回不再做孝女了,一定要死皮赖脸跟着去旅游。
郁小珏心中的宏图伟业没能在第二天的婚礼上帮上她任何忙,时间一到,她还是只能穿着喜庆洋洋的红色,牵着谢子言的小手,来了。
四根白玉柱的饭店大厅,新郎新娘含笑站着,大舅今日西装笔挺,头发油光油光的,与金碧辉煌的水晶灯光十分相衬。
郁小珏脑袋中的坏念头很坏遭到了报复,大舅一见她,马上笑开了花,在大厅众目睽睽之下,声音喜气洋溢且宏大,“一看就知道咱家小珏终于嫁出去了,衣服颜色都不一样了啊!”
郁小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这身衣服一下成了众人好奇的焦点。于是,郁小珏很有古代妇女美德,害羞地垂下了脑袋,腹诽:大舅,你舍不得你家那点喜酒就直说,不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逼我走。
二舅相较之下温和许多,趁着谢子言被人拉去寒暄,他一把将小珏拉到隐蔽的角落,语重心长:“小珏啊!虽然现在的孩子不怎么看重婚礼,有了一张小红纸就算结婚了,但是名分很重要啊!不办酒席就跟没名没分一样,他以后和你离了婚还可以说以前没结过婚的。”
郁小珏怒瞪着二舅。你怎的就知道他会跟我离婚?
一顿喜宴下来,郁小珏豁然发现——众亲戚居然没有一个是看好她和谢子言天长地久的。他们假结婚的就那么明显?
当然不是。
郁小珏心底是明白真正的答案的。
于是在酒宴上撒开了手脚大吃。哼!今天一定要把大舅吃穷,让二舅有个前车之鉴知道女儿结婚摆喜酒是件很亏本的事情。这是郁小珏想了很久想到的好办法,谓之——一箭双雕。
再于是,郁小珏如狼似虎的吃相和谢子言“斯文败类”的吃相一比较,众人又在心底摇头。这么个好男人,不知道还能忍小珏多久啊多久?
面对亲戚们锲而不舍的“何时举办酒宴”的关怀,郁小珏落荒而逃了,借口要回去找工作。
在一脚踏上火车的时刻,郁小珏才恍然大悟,深刻反省,“找工作这个借口实在是太假了,我应该说回去看看房子有没有被搬走才对。”完全没察觉到拿着行李的谢子言已经对她无言了,还自作聪明地添了半句解释:“毕竟你家也是别墅来着。”
谢子言更加无言。
回去的火车汽笛欢畅,因为回去得早,车票好买,人还不多,没赶上民工潮学生返校潮。郁小珏很满意地坐在车厢里剥橘子吃,偶尔还温柔贤淑地赏谢子言一瓣两瓣的。待到那一袋十几个橘子全部吃完后,郁小珏华丽丽地演了电视剧里的悲情女主——肚子痛。
谢子言只能很配合地暂时男主角了一把,到乘务室找药去了。
有鉴于郁小珏再次选了一趟摇摇晃晃半死不活的慢车,车上的配套设施可想而知。药是吞下了,她还在谢子言喂她吃药的时候咬了他一口来着,但是肚子痛没好。急得谢子言在火车停站的时候,抱着她冲下了火车,完全不顾痛得要死的她大喊:“行李啊行李……”
谢大神啊!你要下车我没意见,你要给我看病我也没意见,但是……你轻易地把我们如此贵重的行李丢在车上……我意见大了!
看着火车缓缓远去,郁小珏再没有了呐喊的奔头,于是沉默地窝在谢子言怀里,安慰自己:就当是做一回言情女主角的代价吧!还一边慨叹:人果然不能太小说了,小说了没行李啊!
郁小珏在去医院的路上还能在心底抱怨谢子言脑袋太清醒,还以为男主角都应该抱着女主角跑到医院来显示爱情的伟大、男主的好体力以及电视剧中出租车事业的不发达,结果,在火车站的时候谢子言就打车了。
到了医院,郁小珏才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简单点形容症状就是上吐下泻加发烧,经医生诊断为急性肠胃炎,说穿了就是乱吃乱喝搞出来的病。郁小珏不由得想到了火车上那十几只橘子,然后再一次哀叹,早知道橘子有问题,应该全部给谢子言吃才对。可惜啊可惜,机会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
当郁小珏回过神,医生已经一支明晃晃的针筒在手,吓得郁小珏……屁滚尿流,然后,在郁小珏的无比坚持下,肉体顺利地被保住了没挨针扎,但是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郁小珏把医生开的药全部在胃里走了一遍还给马桶后,成就了一场悲剧——灵魂虽在,肉体不保。小护士长得水灵水灵,手中却拿着寒光闪闪的针尖在晃……结果,屁股挨了针,手上还掉着水。
旁边虽然站了一个猛男,但是是个黑脸猛男,不看也罢!
郁小珏安心地闭眼睡觉。自症状减轻后,她忽然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大仗,浑身虚脱。但是更让人虚脱的是谢子言的眼神,就算是闭上眼睛,还是清晰可见。
这个黑脸大神从火车上她开始肚子痛的时候,脸色就跟便秘了多年一样。郁小珏很想睁眼告诉他,不想当男主角可以弃权,她没逼他来着,但是……想想目前混乱的情况……还是勉强闭了眼睛,装睡。
然后,在郁小珏数绵羊数到两百九十九只时,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开门,“砰”的一声阖上了门。
郁小珏差点掀被子出来喊:“你这么吵护士会踢我出去的。”但是没有,谢子言已经走了,被她气走的。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但是,咱女人靠的——从来都是直觉。
世界安静了,身体疲惫了,似乎构成了睡眠的充要条件,却怎么都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美其名曰:培养睡意。
所以,当很久很久之后,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郁小珏反射性地睁开了眼睛。
谢子言,黑脸大神谢子言,拎着大包小包进门,放在床头。
郁小珏几乎可以猜见那里面是什么,因为香气实在是太过美妙宜人。
于是,谢子言在郁小珏渴望的眼神中,打开袋子,拿起烤鸭,咬下,没看她。
一旁的郁小珏眼睁睁地看着鸭腿被解决了,她却无能为力。
然后,酸汤鲶鱼。那白白嫩嫩的鱼片,滑溜溜的鱼片……也进了谢子言的肚子里。
再然后,干锅牛蛙……
郁小珏再也忍不住了,“谢子言,你太过分了,居然吃独食。”
谢子言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你能吃吗?”
郁小珏可怜兮兮地望了望自己掉水的胳膊,又望了望病房苍白苍白的天花板,无奈形势比人强啊!柔弱一句:“那我的呢?”
谢子言给她的答案——是一碗清粥。
于是郁小珏的良心被资本家的无情黑了,诅咒:“你这么吃迟早会急性肠胃炎的。”然后在资本家犀利的眼神扫射下,弱弱地低下了头,喃喃低语:“我不就是最现成的例子吗?”
谢子言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你还知道!”
郁小珏觉得这句好像是责备,但是又好像是疑问,于是本能地挑了个能回答得出来的语气理解,答曰:“是啊!我知道啊!”
谢子言的脸色可想而知。
郁小珏又郁闷了,她觉得谢子言是越来越难伺候了,阴晴难定。
所以,她根本就难以想象,下一秒,谢子言拿过勺子和碗喂她喝粥的景象,就更别提该怎么反应了。
郁小珏发誓,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绝对只是本能而已,没有对谢子言的人品产生过任何怀疑,“你是不是下毒了?”
华丽丽地,谢子言被气走了,还是很利索的那种转身就走。
传说中,言情男主要是很生气很生气就会这样,中途还不回头看女主角一眼的。
然后,郁小珏的小心脏设身处地了一把,像言情中的女主一样,痛了。
下午的时候,在郁小珏期盼祈祷的眼神中,终于功德修满,小护士替她拔掉了挂水的针头。郁小珏火速地把清粥放进微波炉里大火打热了三分钟,然后急匆匆地灌进了肚子。
可怜她把先前吃的全部吐光了,后来想喂她喝粥的谢子言也被那“无心一句”给气走了,然后很囧地发现自己挂水的经验少之又少,根本不会独臂喝粥这门神功,只要稍微动一下扎着针的那只手臂,绝对能见到细细的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变成她体内红红的血液,俗称:回血。据说,那是只有弱智和三岁小孩才会犯的错误。于是,郁小珏放弃了独臂喝粥的妄想,饿着肚子,耐心地等到挂完水。
一碗清粥下肚,郁小珏酒足饭饱地摸了摸肚皮,然后满足地爬回病床,舒适躺下。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在谢子言那张愤怒的黑脸以及那个离去的背影交叠中,松懈下来,眼皮一下沉过一下,终于……完成了一天最伟大的事情——入眠。
等到郁小珏醒来,天已经漆黑,没有开灯的单人病房清冷孤寂,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一点光亮,郁小珏摸索许久才摸见床头的开关,打开……
沙发上坐着的人把她吓得往后退了一退。
安抚住心神,她怯生生地问:“你怎么会在这?”谢子言不是被她气走了吗?
“珏儿。”
淡淡一声,已让郁小珏浑身寒毛直竖,战栗再三。
“医药费是我付的。”
简而言之,这个病房是他的,他想来想走可以随意。
郁小珏不敢反驳,毕竟咱行李全部被无情的火车呼啦呼啦地拖往北方了,小女子孤身一人,身无分文,不幸染病,全靠大款救济存活。
郁小珏是深刻明白没钱就没有发言权这个道理的。
沉默,在此刻是绝对的王道啊!
“珏儿。”
大款都喜欢柔弱的,电视里不都那样吗?露宿街头,卖身葬母,楚楚可怜,大款一起怜悯之心,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于是,郁小珏软软答道:“何事?”咱不求后半辈子,但求这几日医药费有着落。
“我在你心目中,”缓神再三,终于出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
小气财神,没钱大款。
这两个词是再贴切不过了。
但是,郁小珏看了看苍白的天花板,又看了看身上雪白的被子上印着的医院标志,默默告诉自己,咱靠大款活,低头再低头。
“好人啊!”多笼统的答案。
“所有吗?”
郁小珏觉得撒太多谎是不好的,老实回答:“其中一面。”至于这一面出现的概率只要不是零那她就不是说谎。
谢子言叹息,慢慢从沙发上起身,靠近几步,然后坐到床上,在郁小珏身边。郁小珏看着那双迷人的黑瞳,看着那人手指微抬,轻轻触碰绸缎一般柔软的黑发,轻轻触碰,那么轻柔,似是要叫人安歇的温暖。郁小珏几乎沉醉在这片温柔之中,雷霆间,他的大掌狠狠一扣,把她的脑袋整个扣进他的胸膛,一股混着淡淡烟草的味道窜入鼻中,夺去了满腔感官。这种感觉,不亚于那日半醉半醒间的那个吻。
郁小珏不安,“谢子言……”
“珏儿,我想听真话。”
真话?郁小珏闭了闭眼,再张开,一片清明。真话,不是用来说的。
“但是我听不到了,是吗?”
微微凄凉,微微沧桑。淡淡一句,叫郁小珏心底涟漪未歇,波澜惊起。
从未像此刻这般,想怜惜谢子言。
而在郁小珏的怜惜出口前,谢子言已然心冷,“我不怪你。是我的错。”
是啊!是他的错!可是,为何此刻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