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路,曾经
第二天一早,阳光清澈地丝丝缕缕照进屋内,小鸟欢快地唱着歌,绿枝吐芽,花蕊含苞,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春天的味道。
卧室,女主角贴着男主角的胸膛,男主角温柔地把玩着女主角的青丝,时不时地柔声细语,应和窗外莺啼鸟叫,交织出一片浓情蜜意……
以上,都是郁小珏梦中所见所想。
实际是——三月的北方依旧很冷,看不见万千新枝吐芳菲,花啊草啊的,全部在雪底下埋着,听不见虫鸣鸟叫大雁飞,人家飞去南方过冬了还没回来。
屋内,谢子言是很温柔地抱着,可惜被抱着的不是她而是被子。
以前他们虽然睡一张床,但是分两条被子,但是昨晚,迷迷糊糊就一条被子了,具体,郁小珏深刻觉得自己损失大了,不想回想……结果是——郁小珏一晚上没摸着谢子言的被子几下。她认命地捞自己原先的被子盖,某人居然无良地在睡梦中全部抢走了。
害得她一晚上只能小心翼翼窝在某人怀里取暖,万一跑远了,绝对是既没温暖的怀抱也没保暖的被子。
然后天大亮的时候,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大约是九点多的时候,郁小珏终于放弃了委屈求睡的生活,决意起床,在稍微有那么点倾向的时候,活生生地被一只铁臂阻断,受压迫的人民继续受压迫。
“好好睡,别动来动去的。”
他还有脸说。
但是郁小珏受压迫惯了,绝对没有胆子正面反驳谢子言,尤其是在这样对自己不利的状况下,于是,很委婉绝妙地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要起来去找工作。”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高兴自己是无业游民的。
“睡觉。”谢子言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稍微调整了睡姿,将她搂得更紧些,“我养你。”
郁小珏惊愕于自己听见的,抬头看着头顶上方的睡颜,迷人依旧。
听见这句话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郁小珏可悲地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
看着那张好看得过分的睡颜,看了很久,忍了很久,泪水还是落下。不敢出声,不敢触碰,只是默默地让眼泪落在床单上,蒸发干净。
你从来没说过这句话,在以前。
你说这句话了,在今天。
当我在你怀里,而昨夜,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什么?
温热熟悉的触觉,吻干了脸上滚滚而下的泪珠,微微的热气喷在她脸上,麻麻痒痒的,“珏儿,你太能胡思乱想了,防备心这么重可怎办呢?”叹息,却无可奈何。
她也不知道,只是心里那道厚厚的墙壁牢牢地竖立在那,挪不走搬不动,任由风吹雨打,历经霜雪,该在里面的依旧在里面,该在外面的绝对进不去。
“对不起。”
或许,此刻他并不为伤她,或许,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但是,对不起,她对自己心底的那堵墙无能为力。
谢子言无言叹息,抱紧了怀里的人,“只要你在这里就好,在这里就好……”其他,不求了,顺其自然任由之。
毕竟,她已是他的妻。
事情进展太慢是不好的,就像谢子言和郁小珏,认识一年多,还是老老实实两相望的阶段。于是,故事看不到发展的前景。
事情进展得太快也是不好的,同样是谢子言和郁小珏,就一个晚上,突飞猛进干柴烈火感情激增。于是,郁小珏趁着谢子言一个不注意就溜出去了。
逃避啊逃避。
郁小珏手里捏了根不知哪里捡的枯枝,坐在小区公园的矮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地面。无聊的日子太烦闷,有趣的日次太刺激,她经受不起,于是很没面子地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其实这样很丢人,其实这样很没面子。
但是里子都被人啃光了,哪还顾得上面子?
郁小珏在唾弃了自己的好色第一百遍后,终于变换了一种思维模式,学会了将错误归罪于别人身上。明明是谢子言色诱她的,明明占了便宜的是谢子言,但是现在在这里郁闷的人是她——这是很明显的有失公允的事情。
于是郁小珏恍然大悟,她不该把自己埋起来,她是应该把谢子言活埋。
于是很高兴地抬起原先丧气的脑袋,浑不觉自己已落入一片阴影,阳光灿烂早已消失殆尽。
“一个人在这里傻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不冷吗?”
谢子言微微弯腰,柔声细语,一时间震得郁小珏魂飞魄散。
待郁小珏好不容易拽回失去的神志,想起活埋这件事情,幡然醒悟自己是个多么残忍的人。美男如斯,她竟然把他埋了!不可原谅啊不可原谅。
“珏儿?”
郁小珏猛地抱住了谢子言的大腿,悔悟地鼻涕擦了他一裤子,“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单单只是埋了你的。至少,我应该在把你埋了之前先给你做个蜡像的。”
谢子言微笑的脸僵硬石化,偶尔还看得出是活物的动作就是青筋的微微抽搐。他终于了解到了他这位新婚妻子坐在小区公园里思索的事情了——谋杀亲夫!而且——不知悔改!
“珏儿……”半是威胁,半是无奈,“为什么要把我埋了?”
为什么?理由很明显啊!“因为我亏大了!”
谢子言慢慢半蹲下,终于和坐在秋千上的郁小珏一般高度。
“我们是夫妻。”
“那是假的!”只是为了忽悠娘亲大人,他们,迟早是要分开的。然而当郁小珏看着谢子言那神情时,她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样的震撼,只是不自觉地颤颤出口,“难道不是吗?”
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秀发,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极浅极浅的弧度,“我只知道,你向我求婚了,而我,答应了。”
我只知道,你向我求婚了,而我,答应了。
郁小珏整整用了三分钟时间才把这句话消化。在这三分钟内,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谢子言,像是要他把刚才说的话吃下去一样。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她的身影深深地映在谢子言的黑眸中,那个模样,和刚毕业时好像好像,清汤挂面的长发,未施脂粉的脸庞,几近两年的时光,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可惜,时光已过。郁小珏时不时地叹息,若是能倒转该有多好!或者,只需要倒转回那日,她没有搭上那班地铁,没有坐在那个座位,没有遇见他这么一位车友,也好。
可惜,命运安排她稳稳地坐上了那班命中的地铁——
习惯了大学四年慵懒生活的郁小珏,刚上班的时候,每天早晨都像打仗一般,先是赶一趟公交到地铁底站,然后舒适地占个位置补眠。
那天,七月半的阳光没有特别温和,蔫耷的野花没有为谁绽放,一切如同往常,郁小珏八点二十到的地铁站,拿月票刷了卡就进去坐下。
坐地铁的时候,郁小珏一向很定心,一个多星期的地铁生涯已经调整好她的生物钟,在下车的前三十秒一定会准时醒来,就像大学上课时,总会在下课前三十秒醒来一般。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人群把他挤到她面前的,只知道,自从地铁上有了个伴,她的补眠大计再没实施完成过,心底总是莫名地担心,若是害他迟到怎么办?
然后,每日的地铁补眠就成了地铁补眼,看帅哥成了上班前的必修课。
对于和谢子言同坐一班地铁,郁小珏也是很痛苦的,不但补眠不成,在看了谢子言整整三天捏着地铁杆子,迷迷糊糊,每回到站都差点摔倒,然后众人目光聚焦,好像一起在说,怎么连这么安稳的地铁他都坐得跟经过王府井的公交车似的。第四天,郁小珏受不住良心的煎熬,在谢子言第二次差点摔倒时,把座位让了出来。然后,一切最错就发生在最初,郁小珏习惯性地看见谢子言上车就把座位让出。地铁生涯的搭伴,让郁小珏最神奇的是,地铁那么多的车厢,谢子言从来没有和她错过。
但是,命运的安排,不是一件事不错过,一生就不错过的。
一个过错,一段错过。
郁小珏至今也只能慨叹命运而无法掌握。
焦灼八月,烈日炎炎,才上了一个月的班,初来乍到的郁小珏对于风云诡变的办公室生活适应能力十分一般。和她同期进来的两个同事很明显已经找到门路,各自跟着各自的老大混了,只有郁小珏,还是谁差遣她一点事她就做这个,那个差遣她了,她又只能做那个,结果是,一个月休息时间没多少,加班工资倒是拿了不少。
八月第二个周五的晚上,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休息的郁小珏预备早早地回去休息,明天好逛街给自己添点东西,在下班前半秒钟,办公室的一位前辈直接把一叠资料丢在她面前,“下个礼拜一公司财务要进行成本核算,你把咱们办公室支出的一些零散的东西清算一下。”
郁小珏无奈地默默承受,前辈的话,不能不听啊!那就星期天做好了,减少一个休息日就减少一个好了,谁叫是新人呢?
然后,是一起进来的一位同事,中文名叫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家都叫她Linda,很土的英文名,但是很好记。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好记的英文名,一向不怎么记得住新人名字的办公室主任如同被天雷劈醒,记住了这个小姑娘,有啥事都差遣她办,Linda有幸才来了一个月而已,俨然已成为办公室主任助理。于是,一帮打狗看主人的前辈也不敢随意调派她。Linda很自然而然地丢下一份文件,“既然你要加班,一会顺便把这个送到总裁办去,六点以后去,给宋秘书就好。”Linda没等郁小珏开口,拎了小包和主任说说笑笑就一同下班了。无奈郁小珏在他们身后挣扎再挣扎,到底要不要当着主任的面拒绝这份差事,最后只能目送他们远去。
郁小珏颓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座上,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十分,于是翻开前辈给她的资料,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从今年年初开始,办公室用品就没结算过,所有的文具、一般消耗物品都是由办公室统一去仓库领了之后发到各个部门的,期间还有零零散散来取用的,一个公司上上下下几千人,就算每人只拿了一本本子一支笔都够她受的了,现在,要她怎么算啊?
郁小珏大叹三声,然后思索再三,决意,为了挤出一天的休息时间,今晚就和这些东西拼了。顺其自然地,就把六点送文件的事情抛诸脑后。
等郁小珏从那堆资料中抬起脑袋时,灰暗的傍晚已彻底夜晚了,墙上的钟时针分针冰冷地移动着,十点开外了。
郁小珏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决意先回去休息,剩下的明天继续。
郁小珏站起身,伸过懒腰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哀叹与自己无缘的双休,在临走前一秒,心念一动,匆匆一回眸,没有看见前世今生谁谁谁,倒是看见一个比A4纸略大一轮的漆黑的皮面文件夹,右下角还隐约印着几个烫金小字——总裁办专用。
Linda临走时的交代随之入耳,郁小珏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上帝啊!你赏道雷把公司烧了吧!顺道也把我烧了吧!
郁小珏捎上了文件夹,在电梯里一边祈祷总裁办还开着门,一边腹诽:大总裁就是大总裁啊,连装文件的文件夹都要比别人用的高级。再想想前辈给她那叠资料用的那个文件夹,寒碜啊寒碜!
到了四十五楼,隐隐约约的灯光一下挑起了郁小珏的无限希望。既然是六点要的,那至少是明天才会用着的东西,所以,她现在只要把东西放在宋秘书桌上,一切还是有救的。而且,明天是周休,说不定那是星期一才要的东西,那就更加不打紧了。
郁小珏自我安慰着往光原处走去,不知不觉穿过一间又一间办公室,终于到达了世界的尽头。
埋头苦干的那个人,不管是从衣服还是身形还是发型,都熟悉得有点过分,郁小珏几乎其实也是实际地就这么喊了出口:“是你!”为了怕办公室仅有的一个人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于是加了半句解释:“天天那个地铁狂人。”
说完郁小珏被自己雷到了,然后诺诺地解释:“我想说的是……是……地铁帅哥,对!就是地铁帅哥!”
埋头在一堆文件中的谢子言终于意识到办公室有人而抬起了头。
他似乎是有些不悦的,但似乎又没有。
郁小珏确定不了。
在谢子言抬起头的那刻,郁小珏看着那张脸,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僵硬了。但是,那么迷蒙的脸上真的曾经出现过那么恐怖的表情吗?郁小珏再看了三遍,无法确定了。最后只有怀疑自己是否看错,是否眼花。
郁小珏本身不是个十分自来熟的人,这点,由她在办公室与同事相处的情形可见,但是,某些时候,郁小珏还是很自来熟的。她随手把文件夹丢下,便朝谢子言走去,笑得很是高兴,“原来你也在这里上班啊!难怪每次都和我同一站路下车。”偌大个公司,只有冰冰冷冷的面孔,冰冰冷冷的命令,与大学时代同学之间的嬉闹完全不同,郁小珏十分的适应不良,但无奈已然毕业,自己要养活自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默默地把自己给埋了。
所以,在看见谢子言的时候,郁小珏很高兴,十分的高兴,非常的高兴。得意忘形地随手翻了翻他眼前的文件,都是些看不懂的报表,崇拜至极,“你好聪明啊!能处理这么难的东西。”好奇地环顾四周,豁然发现,整个四十五楼只有这个办公室亮着等,然后由自己的境地推己及人,悲从中来,“你是不是也是刚来,所以前辈把事情全部分派给你做?好可怜!”
郁小珏并没觉得谢子言是个大学毕业生,但是一般在总裁办干活的都是有些年限资历的,就像和楼层同龄的宋秘书。谢子言看起来也没比她大几岁,大概是刚升职进总裁办的,不然就是跳槽过来的,新人被老人欺负,天理昭昭啊!
谢子言并没有回答。
郁小珏急了,“你怎么这么不合群呢?”教训出口,循循善诱,“话不能这么少的,尤其是在工作上。你看我话这么多的一个人,在前辈让我干多余的活时,我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像你这么话少的,到时候不就会被人欺负死?”郁小珏白白担忧着。一心认为加班最多的就是官职最小被人欺负的那个,完全没想过可能是老板,工作多到忙不完的那个。
谢子言的回答只有起个字:“你话确实挺多的。”
一张正经八百的脸说出这样的话,郁小珏一时羞窘得有点不知所措,十指互相扣着,眼睛徘徊一周后还是落在谢子言身上,囧囧地说:“就是啊!”
谢子言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她亦找不出话说,就这么傻站着。情况的尴尬可想而知。然后,当十指扣紧松开一百遍有余,郁小珏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遍也想不出一句可以说的话后,终于,“那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加班,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明天放假,你要是还来上班的话,坐几点的地铁……”郁小珏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一个天天都能见到的人,却在今天意外地发现他是自己的同事后,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甚至,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谢子言,只是默默地看着。
郁小珏忽然觉得,那就像是观众看小丑一样,心顿时沉了十八层,闷闷的,“我好像很喜欢自言自语,我先走了。”
转身时,眼中已含满了羞窘的泪没胆子落下。
却在快踏出办公室时,右手被拉住了。回头,是风采卓然的谢子言,“我送你回去。”
郁小珏还傻愣愣的,右手已然被包裹在大掌之中,他拉着她一同进了电梯。
赶上了地铁但是没赶上末班公交,幸好只有两站路的长度,一路漫步也就是二十几分钟的事情。
谢子言本身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在面对半生不熟的郁小珏时,话就少得过分了。郁小珏原先还是有胆子开口的,但是有鉴于刚刚经历了办公室的惨烈状况,郁小珏在心底已经打算好了,说话之前一定要先思考十遍,于是所有想说的在脑海中徘徊是就被PASS了。两人沉默一路。
二十几分钟的路很快到了尽头——郁小珏租房的楼下。
她时不时小心翼翼地侧眼看一下身边的谢子言,斟酌合适的时间把一路上唯一通过十遍思考还存活的一句话说出口。简而言之,就是在离别的时候,悲情的一句关怀“一路走好”,原本想说回家小心来着,但是太过普遍表达不出她内心的澎湃感谢,于是……斟酌的结果是话还没出口,谢子言却忽然顿住了脚步,“我明天坐十点左右的地铁。”
什么意思?
郁小珏惊愕地看着他。
“明天记得到地铁站等我。”谢子言下了定论。
于是郁小珏开花了——在心底。
也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发芽了。
有一种爱恋,在种子时期,若是对方没有给你浇一滴水,还能发芽的只能说——欠甩。但若是对方给你浇了那么一点水的,那个发芽速度,很快就茁壮为暗恋。
可怜咱郁小珏清白了大学四年,大一大二没减肥圆不溜秋的,同学们恋爱的时候她就只能在旁边看着,顺道把把风,大三大四,人苗条了,脸蛋也清秀了不少,追的人也多了,可惜,两年的你侬我侬看过眼了,两年的爱恨情仇看过劲了,完全失去了恋爱的那份心思,也就这么清白着,过了大学四年。因此,某人对暗恋这件事情是完全不熟悉的。在熟悉的时候,也已经是快到尾声的时候了。
郁小珏强烈猛烈地点头,以示自己十点一定到站,保证不迟到,然后屁颠屁颠一路飘上了楼。抱着枕头当舞伴,翩翩三个圈,转晕了自己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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