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天而降
“那么，麻烦就只有这些吗？”莱伊一脚踏上辕头，手中长枪一甩，大咧咧地指向底下潮水一般的绿色生物。
洛斯塔微微一笑，口气里带了丝纵容：“我知道它们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不过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敌，今天的任务只是配合边境官安下结界……”
“那有什么，就看我的了！”他的话未说完就被狂妄地打断，黑发少年高举起挂在颈间银链上的晶石，白光瞬间从中流逸而出，仿佛呼应般，少年身后肩胛骨的部位也漫起了亮光，原野上的卫兵们只觉身后一阵风呼啸而过，回眼看时，有什么像大鸟一样的东西腾空而起，在冰柠色的耀日与深紫的影日间停住了，身后耀眼的光线叫人不能仰望，只依稀辨出巨大的像鸟儿一样的双翼。
那并不是鸟，而是一个人。
卫兵们静默了下，突然沸腾起来，高呼出赞美一切、讴歌得胜的口号：“卡西！卡西！”
下头的银发青年无奈地摇摇头，喃喃：“都同他说过几百遍了，不要每次出场都这样张扬……”
他身边的侍卫长笑了笑，沉静的棕色瞳孔微微眯起，仰望着天空上丝毫不逊色于昊日的身影道：“可是你不觉得，不管多少次见到这幅景象，心里仍会感叹万分吗，洛斯塔？”
“我只希望他不要太过得意忘形了。”青年说着，瞧了眼张牙舞爪就要逼过来的怪物，明智地退到了后方。
高处的风，似乎也与往常的不一样。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俯视下头缩小了的人影和纠结成一团的绿色怪物，黑色的眸里似乎有金芒一闪而过，“我呀，最喜欢这种感觉了！”
低喝一声，长枪斜斜持在身后，与晶石相似的光华在枪杆上流畅地滑过，他蓦地俯冲直下，雪白的巨翼带起一阵狂风——
“龙——息！”
伴随着清越的喝声，长枪蓦地横扫而出，本已快冲到边境前的怪物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波流冲击而过，远远飞了出去，离得稍远一些的也东倒西歪，更有甚者被当场绞碎，烟消灰灭。
当这一切平息时，原野的中部只余下一道笔直的痕迹，所有与地面不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东西，哪怕是一颗小石子也都给铲平了。
“哈哈哈，现在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了吧！”莱伊悬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的杰作叉腰大笑。直到欣赏够了，他才下降到边境后方，向战车上的洛斯塔邀功：“洛斯塔，你有没有觉得我比以前又厉害了些？”
“是啊，好厉害呀。”银发的青年似笑非笑，随即伸手敲了他一记，“笨蛋，你自己睁眼看看前方！”
边境上已是一团混战。
怪物虽然被莱伊的龙息歼灭了多半，可剩下的小半中却有为数不少的反被气流带起，落入了边境之中，而原本，并没有一只怪物能越过边境。士兵们还顾不上为莱伊欢呼，便已忙着与当空而降的敌人对战起来。
“我先前说什么了？今天的任务是配合守卫官布下结界，现在晶石都已设好了，可只要有一只怪物在边境上，结界就无从张起。能一次性送这么多怪物入边境，你果然很厉害。”洛斯塔笑得如春风般，嘴里的话却让身边的人听了都不由额头生汗。
毕竟在大陆中，敢这样若无其事地讽刺“守卫者”的可没有几个。
前方的凯奇回过头来，眼眸望着两人露出了然的神色，继而棕发在阳光下一闪，几脚踢飞了围上来的绿色怪物。
“怎么会这样的？”莱伊哇哇大叫，执起长枪二话不说地飞进了战局，“凯奇，留几只给我！”
在战场后方安如泰山的战车上，书记官在银发青年身后说：“洛斯塔大人，其实若不是莱伊大人，我们不可能抵挡这么多怪物，更不用说张开结界了。”
“我知道，”青年头也不回，“不过我更清楚那个家伙夸不得，他已经够张狂了。”
“这也是为卡西大陆着想吗？”
“是这样没错。”
由于战场上有不少武官，再加上莱伊的加入，战圈很快就缩小了，在耀日沉下天际之前，原野里已没了多少绿色怪物的踪影，在怪物中它们属于攻击性不高的一群，所以普通士兵的伤亡并不多，顶多是裸露在护甲外的部位被绿色粘液紧紧裹住动弹不得，需要找一趟冶疗师。
莱伊收起长枪，扳着指头数了数，扭头去问凯奇：“我解决了57只，你呢？”
“63。”棕发的武官安静答道。
“可恶呀，为什么仍是比你少呢？”
“之前你消灭的怪物数也数不过来。”
“那不算，我们比的是格斗技！”黑发少年懊恼道，转身并肩与他离开战场，走向迎接他们凯旋的文官们。
气流中突然起了波动。
最先反应过来的并不是莱伊，而是两人周围正在收拾战场的零散士兵。当他瞧见几乎所有的兵士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上方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鸟吗？
不，不像，哪有在天空漂浮的鸟？
还是飞行船的碎片？
可最近没听说过有商会的飞行船发生意外了呀。
类似这样的议论声在周遭纷纷响起，莱伊只是眯起眼，盯着自己上方的黑色物体。
它的高度还不足以让下头的人瞧清它的模样，像在平和的海水中漂流一般，它缓慢地动荡着，却一直在下沉。
少年黑色的眸里又闪过了金芒，喃喃道：“有趣……除了我之外，还有能在天空飞行的人？”
仿佛是响应他的话，那物体突地停止了摇荡，微微一凝，继而直直地朝下飞快坠来。
目睹这番情景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啪嗒，是已收起的羽翼再次展开，莱伊脚下一蹬，径直迎向了正飞快下坠的身影。人的重量坠落在臂弯中时，眼前突地一花，有什么纱状的物体扑到了他的脸上，丝丝痒痒的同时鼻间也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莱伊眨了眨眼，看着那人扬起的长发落了自己满头满脸，继而流水般滑下，软软地搭在他颈窝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那人的脸，几乎是无意识地慢慢落到了战车上，这才抬头对同伴们说：“嘿，看我捡到了什么？一个昏迷的小丫头。”
“一个从天而降、衣着古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孩。”洛斯塔冷静地补充。
凯奇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露惊奇地望着那脸色苍白的女孩。
他们身后的书记官翻开随身携带的记事簿，飞快下笔记录：“奇迹啊！根据书典记载，上一个误入卡西大陆且存活的异世界人类是在……197年前。”
“异世界？”少年挑起眉毛。
“异世界。”洛斯塔若有所思地重复。
莱伊转向他，“每次我听到洛斯塔用这种语调说话时，就知道他又想到我们没想到的东西了。来，都说说你们在想什么，我在讷闷这小丫头怎么会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呢。”
“我什么都没想。”凯奇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
书记官满面红光，“荣幸啊！能成为再次记录下异世界事件的书记官！”
“我嘛，”洛斯塔慢慢地道，“则在想该怎么处置这个女孩。”
“哈，洛斯塔难得没有高明一回！怎么处置？那还用说，把她叫醒呗。”莱伊洋洋得意地道。
除了他之外的每个人都背过身去叹了一口气。
拥有一个能力高出、智力却远远低于往任的“守卫者”，真不知是祸是福。
“我本不该对你抱有奢望的，”洛斯塔叹得最无力，“以往发现了异世界人类大多都让他们在当地定居下来，融入我们的人民中。这个女孩也应该不例外，可她偏偏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莱伊对自己怀里的少女左看右看，“嗯……她长得是丑了点。”
对这个白痴选择无视，洛斯塔继续说下去:“她掉下来的方式太离奇，又被太多士兵看到了，知道什么是异世界人类的还好，不知道的，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天神，就像守卫者一样能在天上飞的人类。”
“或是邪魔，别忘了除了守卫者，能在天上飞的不是鸟儿就是怪物。”洛斯塔无动于衷地说，转身向书记官，“吩咐下去，让士兵们不要将今天的事外传，这个女孩我们先带回市政厅再说。”
“大人，您真以为这样就能保密吗？”
“不能，所以需要你想个好一点的谎言哄骗下头的人，能哄多久就哄多久。”
莱伊“哈”了一声，“这句话如果让民众们听到了，你今年的支持率一定跌得比可鲁山沟还深。”
“为了卡西大陆，个人的声誉算什么。”青年微微一笑，身后几乎要发出圣洁的光芒。
换来的却只是了解他的人大翻的白眼。
像是在水中漂浮一样，古怪的感觉。
虽然闭着眼看不见，连意识都不知是否清醒的，可却模模糊糊地感到周遭的动静，似乎有什么在托着自己，像在极远又像极近的地方传来隐约的话声。
我这是怎么了？
困惑的同时，意识似乎也分成了两个部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好舒服呀，就这样睡下去吧。
一个声音说。
不行，好歹得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吧！喂，快起来！
另一个讨厌的、顽固的自我在抗议。
她蹙起眉，有些恼怒。
为什么这么啰嗦呢，连让人家好好睡一觉都不行？她已经那么认真地活过了，循规蹈矩、努力学习、不违抗父母的意愿，如今受了这种打击，都掉到河里了，干吗还要那样严格要求自己？
对哦，我掉到河里了……
恍然大悟间，意识违背她的意愿又清醒了几分，不断钻进耳里的声音也清楚起来。
“她为什么会皱眉，很痛苦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梦见不好的事了。”
“异世界的人也会做梦？”
“我怎么知道？我可是纯正血统的卡西人耶！你有完没完，为什么不等她醒了再问她？”
“可是她不醒呀，洛斯塔，是不是你怕麻烦，让治疗师对她动了手脚？”
“……来人，把这家伙拖出去！”
好吵呀。
范雪儿眉头皱得更深了。
有人声……所以她被救上来了吗？这里是医院？那、那她的身体还是原来的样子吗？她记得黝黑的河水和发出轰鸣声可看不见的机器，该不会、该不会她的手脚都已被绞成碎片，现在正满身绷带地躺着吧？
被这个可怕的想法吓着了，连额上都不觉沁出了汗，她拼命地想睁开眼睛，可越着急越没法做到。
“咦，现在脸上又出水了？她皮肤下面不会都是水吧，让我捏捏看……”
不，别碰我！
随着心里一声大叫，眼前猛地一亮，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却只是一只拼命想伸过来的手，手的主人正被几个人死命按住，整张脸都埋在了柔软的被褥中动弹不得。
范雪儿蓦地坐起，下意识地将被单拉在胸前，惊疑不定地瞪着眼前的景象。
这、这是哪家医院的医生，这样没素质？个个都把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
似是察到她的动静，其中一个银发的青年突地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范雪儿顿时觉得头昏目眩。
青年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正试图把另一人闷死的手，又咳了一下，露出风度翩翩的笑容，“欢迎你，异世界的女孩，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瞪着对方与头发同样色泽的眸子，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喃喃：“原来如此，我已经死了吗……”
原来，真的有天堂；原来，天使是真的存在的；而且，果然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好看。
妈妈又说错了一件事，她说宗教和神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人可信，只有不断苦心经营，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也好，反正她已经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了，干脆死了，省得必须去面对那些肮脏的事。
可是心里仍是有些茫然，也许没有人在得知自己死了时还能够镇定自若吧？
在场的人也是一脸茫然，刚摆脱被众人压制命运的莱伊悄悄拉过书记官，“你知道我脑子一向不好，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异世界人类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嗯……这个嘛，根据古籍记载，刚坠入卡西大陆的异世界人或多或少都会些精神失常……咳咳，坦白说吧，大人，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说什么废话，耍我呀？”
“哇，救命呀，洛斯塔大人！”
正茫然失神的范雪儿被叫声惊醒，转过头来，一张熟悉的面孔蓦地跃入眼中，她脱口而出：“是你！”
莱伊踢向书记官臀部的脚在半空中凝住了，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
“你怎么会在这？”她生气地抬头四顾，“所以，这里还是医院了？或是你把我带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看向在场人的眼中已带了嫌弃神色，这些都是什么人呀？不仅染发、奇装异服，还戴了有色隐形眼镜，幼稚得要死！
洛斯塔若有所思地扭过头来，“莱伊，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是异世界的人，看来长老会要重新审查一下你的守卫者资格了。”
“哈！”黑发少年叉腰大笑，“怕你不成？别忘了当初可是你把我从小村子里找出来的，弄错了人你也要负上责任！再说了，本少爷真金不怕火炼！”
一直没出声的凯奇叹了口气，“我说，两位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对哦。”莱伊大咧咧地走近床边，“小姐，我知道我很有名啦，可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不认识你呀。”
“怎么可能！”范雪儿厌恶地扭起嘴角，这种自大又幼稚的说话方式她怎么会弄错？“就是你害我掉进河里的，你，还有你那帮人，我明明记得里头有个红头发的家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集中到了凯奇身上。
一向沉静的武官眼睛微微睁大了，棕色的短发有些无辜地贴在主人的额上。
“对，就是你……”刚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眼神随即又转向了迷茫，她喃喃，“不对……”她记得红头发的那个长得尖嘴猴腮又一副瘦弱模样，和眼前这个清秀的棕发少年大不相同。
莱伊摸摸下巴，“现在有异世界嫌疑的人又增加了一个呢……洛斯塔，你确定你还是血统纯正的卡西人吗？”
“不是也得是，想想看民众得知他们支持了多年的摄政官竟来自异世界的心情，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失望呢？”银发青年滴水不漏地回答。
恐惧渐渐凝聚在范雪儿眼中，这些古怪的人一直在说的那个词似乎终于进入了她的脑海，被单不由被攥得更紧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们对望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相同的无奈神色。
“啪！”
是莱伊弹了一下手指，“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异世界的人竟是这样迟钝又有趣呢？”
“在今天之前，你连什么是异世界都不知道。”洛斯塔不遗力地揭穿他，然后手按在胸前优雅万分地行了一个礼，“这里是卡西大陆，来自异世界的女孩，摄政官洛斯塔·尤·斯洛法特乐意为您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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