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距离到底有多远
“超人小姐!”
苏夏放下黑板擦,转头就看见男生正捧着一块千层酥以很滑稽的姿态走进来,因为千层酥碎得太厉害,不得不一边吃一边费力地用手接着掉下来的碎屑。
“你这是想表达‘美少年与美食’的主题吗?”苏夏评价,“可是美少年的形象完全毁啦。”
终于成功把千层酥干掉的男生大叫:“水,水!”
苏夏转身走向饮水机,取了塑料杯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顾川南一气喝干,这才有力气反驳:“美少年为了美食甘愿自毁形象,更加说明美食之美味啊。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苏夏接过空杯又去倒了一杯,一转身就被顾川南快速塞了什么到嘴里。
苏夏就势咬了一口,接过来看,“这是什么蛋糕?”
“提拉米苏,卖相还不错吧?”顾川南得意地扬起眉,“我做的。”
苏夏一时不能会过意,“是很不错,也很好吃……”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咦,你做的?!”
“昨天没事,就陪着王阿姨在家里做糕点。”顾川南将甩在身后的书包拽过来,取出一个精美的大月饼盒,“做了好多,王阿姨让给你带一点。”
捧在手上还真不是一般的沉,苏夏看着他打开盒盖,介绍着:“呐,这个是榛子味的曲奇,松露巧克力——这个有点偷工减料,家里没有朗姆酒,将就一下吧。还有苹果派、金丝饼。还做了个10寸的水果蛋糕,可惜已经被我和王阿姨吃完啦。”
苏夏有些吃惊,“你们到底做了多少啊……好厉害。”
“王阿姨的手艺当然无可挑剔啦。”顾川南眨眨眼,有些恶作剧地笑了起来,“但我昨天才第一次学,所以别指望我做的能比得上王阿姨的水平。而且我们做的都放在一起,当时也随便拿了几样装起来,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我做的,有多少是王阿姨做的。”
“我已经做好会被毒死的觉悟了。”苏夏弯眉笑了起来,郑重地拍了拍手上的盒子,“那么,谢谢啦。也记得替我谢谢王阿姨。”
顾川南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有东西吃啦有东西吃啦。”
立刻被早就看到讲台上那一幕而蠢蠢欲动的男生们围攻。
“喂,已经没有了……你摸我身上干什么……包被扯坏了啊……”扭打成一片。
从洗手间出来,刚好和往对面男洗手间冲的男生打了个照面。苏夏笑了起来,“你怎么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
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领结被扯得松松地垂在胸前,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两粒,露出了瘦削的肩。即使苏夏不是心存歪念,这个时候脑子里也不由浮出“活色生香”这个词。
“别提了。”顾川南“万念俱灰”地摆摆手,抬起胳膊把领子从肩上扯回来,“怀璧其罪,美型果然是一种错误,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身边虎狼环伺。”
“我只能说我很同情你。”
顾川南转身进了洗手间,又刷地探出脑袋,“等一下!”
苏夏站在外面等着,果然,不一会儿顾川南就冲了出来。扣子是扣上了,领结也弄正了,不过——
苏夏叹口气走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正正衣襟,退开看了一下效果,对怔愣在原地的他笑了一下,“现在好啦。”
顾川南自恋地笑了起来,“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又变回从各方面看都很完美的美少年啦?”
“你所指的‘从各方面看都很完美’,包括这个鸡窝头吗?”苏夏无奈地弯了弯眉,“头发我就无能为力啦。”
顾川南随手抓了几下,“等一会儿随便跟哪个女生借把梳子就行了。”手臂自然而然地来勾苏夏的胳膊,“话说回来,怎么没看到你和萧知寒同学分食的甜蜜场景?”
“呃?”苏夏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送的那一盒糕点,有些吃惊,“可是那个是你送的啊。”
顾川南的手臂一僵,旋即笑了起来,“所以就不给萧知寒同学吃吗?这是什么逻辑啊?”
“别人送的东西,没有经过对方的同意,随意给另外的人吃,那样很不好吧?会显得很不尊重人家。”苏夏解释着,“呐,那是别人的心意,对方一定不希望被其他的人分享啊。”
顾川南看了她几眼,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虽然说你这样顾及我的感受我很高兴,但是,”改为戳向苏夏的太阳穴,“既然是送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东西,要怎样处置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介意那么多的。所以,和萧知寒同学一起吃吧。情侣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苏夏受教地点了点头,“嗯。”
“你还真是没有身为人家女朋友的自觉啊。”已经到了教室走廊上,顾川南探头看了看窗边埋首做题的身影,转头看着苏夏,“我说你们俩是打算实践古人所说的‘相敬如冰’吗?星期六才约会过,为什么今天还是这副‘我和他不熟’的架势啊?萧知寒同学真该被吊起来打!”
苏夏沉默了一下,顾川南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啦。”苏夏摆摆手要走,“预备铃已经响了,进来吧。”
顾川南转了转眼睛,有些明了,“约会出问题了?”
“唔,没有啊,约会很顺利啊。”
“你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没有‘这是一次愉快的约会’的痕迹。”顾川南捕捉了到对方话里的歧义,“话又说回来,这个‘顺利’的标准是指你的还是萧知寒同学的?如果萧知寒同学有什么不对就要说出来,你打不过他我来打,保证干掉他。”
“……你想太多了啦。”苏夏有点无语,“老师来了,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拉拉扯扯的吗?”
顾川南一转头对上班主任饶有兴趣的眼神。
苏夏当机立断地打招呼:“夏老师好!”转身就进了教室。
随后跟进来的顾川南一边跑一边偷偷朝她比划着枪毙的手势。
班主任走上讲台,在全体起立后点头示意可以坐下了,在全班落座时,向苏夏和萧知寒这边多看了两眼。
萧知寒全无所觉,苏夏却窘迫得不敢抬头。
第二节课后是课间操,同桌的向琳琳早已和后桌的男生因为“看谁先到操场”这种比试而第一时间冲出了教室。苏夏慢慢收拾着课本刚站起来,旁边忽然递过来一只手,萧知寒站在光影里,微笑,“一起下去吧。”
苏夏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要吧……”示意男生看窗外,“班主任还在那里。”
“我知道。”萧知寒循着她的目光,看了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一眼,继续坚持,“没关系的。”
苏夏稍稍吃惊地抬头看着他。
怎么想,萧知寒这种八面玲珑、善于讨老师欢心、把学习看得高于一切的男生,就算恋爱的话,也不应该那么莽撞地撞到老师的枪口上啊?虽然说对于优等生,老师们向来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影响毕竟不太好吧?
萧知寒的眉眼间都是温柔的笑意,小心翼翼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手,“我想,我是不是太低调了?”感觉到苏夏轻微的挣扎,转头盯着她,“我以为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已经经过质的飞跃了啊。”
苏夏迟疑了一下,最终默认了眼下的处境。
看起来,在萧知寒看来,那天的约会相当的完美。
不期然地想起顾川南的话——这个“顺利”是指你的标准还是萧知寒同学的?
显然不是自己的吧。
可是,明明在那之前还进展得很顺利的,为什么忽然会转了个弯,折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呢?
事实上是到了吃饭的时间,两人还在步行街上艰难移动。面对周末显得尤其多的发传单大军,萧知寒完全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直接走了过去。他身后的苏夏则来者不拒,遇到一个接一个,直接的后果是拖慢了脚步。前方的萧知寒好不容易挤过来,正好看见那个嬉皮笑脸的青年将一叠传单往苏夏手上塞。
沉着脸走过去,将女友护在身后,同时将那叠传单塞回对方手中,表情客气而冷淡,“对不起,我们不需要这些。”
被萧知寒拉着走出一段路,苏夏才想起来要辩解:“是我自己要接的……”
“那种人就是看你好说话,才得寸进尺。简直是社会的危害。”萧知寒皱眉挡开一张伸到自己面前的传单,“以后遇到,不要理睬他们就行了。”
“可是,让他们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得到休息,不好吗?”苏夏转头看着被萧知寒挡开的小女孩一脸的失望,心里一紧。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吧。既然拿了工资,就应该做自己分内的事。”萧知寒的口气说不出的冷漠,显然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们要去吃什么?”
苏夏的心里阴暗了一大片。
可是,我曾经、并且一直是你口中的“那种人”。
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时,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仰起笑脸踏出去第一步,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您好”和“谢谢”换来的是厌恶和冷漠。
一直这样保持着微笑,失望和难过的心情像小虫慢慢噬咬着心房。我知道微笑着走向行人将传单递过去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我知道这样一直站在大太阳底下抱着一大叠的传单重复着抬臂躬身的动作,会有多么辛苦,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去包容和疼惜。
可是你没有经历过这些。尽管你以温和体贴的好脾气著称,但你温和体贴的对象里,没有这一群人。
看起来优雅温柔而无可挑剔的少年,也会露出那种嫌恶的眼神。
在那之后,苏夏遇到了一个农民工模样的大伯问路。对方身上穿着老棉大褂,脚上是一双军绿色的塑胶鞋,早就是上个世纪的东西。苏夏在小时候见过父亲穿过,因而对那个笑容憨厚的大伯感觉格外亲切。
沟通起来略微有点困难,对方的普通话还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苏夏听得格外仔细,才辨别出了他要去的地点。
“这样吗,我也不太清楚。你等一下好吗,我去问问人。”转而迎向拿着饮料走过来的男友,“萧知寒,你知道市人民附属医院在哪里吗?这位大伯要去医院看生病住院的小孙女。”
“XX酒店对面就是。”
大伯一脸迷茫,苏夏也是一头雾水,对“XX酒店”一点概念也没有:“可不可以说得具体点,大伯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熟悉周边环境。”
“坐17路公交车到XX站下。”萧知寒的耐心似乎到此告罄,拉住苏夏转身就走。苏夏觉得没办法就这样放下不管,果然大伯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还是追了上来。
苏夏将他的话翻译给萧知寒听:“他第一次来这样的大城市,不知道怎么坐车,可不可以把那个站牌名写给他,他也方便问人。”
大伯感激地朝苏夏笑了笑,萧知寒沉着脸从皮夹里拿出一张五十的纸币,“我女朋友身上没钱,你不用打她主意。”
苏夏脑中一片空白,神经突兀地跳断了一根。四周的空气一时凝固起来。
大伯率先反应过来,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一个劲辩解着:“我不是要你钱,我也不是要饭的,我就问个路,小伙子你怎么能这样……”
周边人都好奇地朝这边看,苏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仿佛有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脸颊,火辣辣地疼。不顾萧知寒手上的拉力,直接走到大伯面前低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根本不能挽回什么,看着大伯匆忙离开的身影,苏夏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这样直白的侮辱,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萧知寒还在教育苏夏:“你啊,还是太好说话了。那种人以后见到就走,千万不要等到他们和你搭讪。你们女孩子心思太单纯,不知道那种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苏夏茫然听着,心渐渐沉了下去。
想起上次回家发生的事。
母亲对女儿的归家很高兴,但细心的女生还是察觉到那个笑容太惨淡,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母亲眼里的血丝。
出了什么事?苏夏心一紧,一把抓住准备去做饭的母亲,“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家哪有什么事啊。”
“不对,你肯定有事瞒着我。”苏夏坚持着,“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
“是不是又是为了抽水的事?”苏夏转身就出门,“我去找黄伯伯说清楚,不要以为我妈妈一个人在家就可以随便欺负……”
“小小乖,不是的不是的。”被母亲从身后抱住。顿了一顿,母亲长叹了一口气,“是你爸爸。”
这一带人所谓的出门做生意,实际上就是十里八乡的人约在一起,由一个大的批发商批发货物,低价卖给个人,个人再背着货物走街串巷地卖。父亲干的就是这种负重百十来斤,一天要走几百里路,风吹日晒,看人脸色的生意。那天卖完货物,看时间还早,想起大女婿家表哥在那附近开了家麻将店,小孩被接过来一起住。来这里这么久都没去看看人家小孩,虽然因为出门在外不算什么,但到底要给大女儿争面子,就买了几斤水果一箱牛奶去看孩子。这一去,就出了事。
那表哥刚刚谈完一笔买卖,转眼一千多块钱不见了。一家人死咬着说是父亲拿的,还一定要检查父亲的背包。当着那么多衣着光鲜的“城里人”的面,可怜父亲不得不脱掉上衣,连袜子里刚刚卖货的钱都掏出来让人家检查。最后才知道原来表嫂看人来了,把钱拿到楼上去了。
父亲人虽然好说话,但是也并不是随便任人欺负的,坚持对方要道歉。然后一个看起来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烦躁地站起来,随手甩出几百块钱,“你说够了吧你,不就是想借机闹事骗钱,钱现在给你了,没事就滚吧!”
父亲看着飘落在地上的几张纸钞,慢慢捡起来,朝那个傲慢的小伙子脸上砸去,然后挺直脊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夏心疼得无以复加,母亲抱着她哭,“你爸爸在电话里哭得,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他哭得那么伤心过。我的小小乖,要好好读书,一定要争气。不然没钱没文化走到哪里人家都瞧不起。”
从没想过,那个个性大大咧咧总是嬉皮笑脸,就像邻家小男孩的父亲也会哭。那个在家里一直扮演开心果角色的父亲,居然哭了。那该是受了多大的侮辱和委屈,苏夏无法想象。
因为出身环境,使得苏夏见到贫困的人们心中总是充满怜惜。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受人白眼?谁愿意起早摸黑风里来雨里去?
站在社会精英的立场,萧知寒可能确实没有错。但苏夏还是没办法平静——为什么你的温柔包容,不能分一点给那些人呢?
可是同样的事情,如果换成是顾川南呢?同样养尊处优的处境,顾川南的话,绝对不会摆出那种傲慢的表情,也绝对不会将人划分几个等级的。
第一次的约会,就仿佛是为了将现实摆在我面前,让脑袋发热的我看清楚,我们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