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静女其姝(大女人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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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尘封的记忆

接下来的几天,陈静哲忙得昏天黑地,要在走之前把几件大案子结了,没完没了地开会,然后再把她不在其间的一些其他的工作转交给副总暂时代理。每天忙到十一二点,却再也没有同之白碰见过。桌子上是他做好的饭菜放在那里,却每一次都在她回来之前离开。

陈静哲蜷曲起身子,窝在沙发里,盯着前面桌子上的饭菜,手里燃了一支烟,没有抽,只是单纯地燃着。

她拿起手机,蓝色的屏幕发出幽幽的光,打开通话记录,终于按了下去。响到第二声的时候,电话接通了,没有人说话,只有浅浅淡淡的呼吸。

她说:“明天早上六点,我们一块儿出发。”

“好。”他答应。

然后,又是无止境的沉默。她闭上眼睛,慢慢挂断电话。

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大院了呢?算算,也差不多有五六年了吧!尘封的记忆中,所有有关大院的回忆里面都有比比,无所不在。

按照记忆里的路,将车子开到大院门口,却被门口的警卫拦了下来,很面生的两个警卫。当然了,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不换?

她拿出驾驶证和停车证还有她和之白的身份证,递过去。警卫接过仔细地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坐在车里的陈静哲和宋之白,然后将证件交给陈静哲,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陈静哲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往前走,再左拐,一直是林阴路,隔一段距离会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出现,外观不算豪华,很朴素。但是知道这里的人都明白,不管你有多少钱,也买不来这里的一间房。

这里,以前,大概也是要二十多或三十年前的时候了,这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高干大院,里面住满了高干家庭。但是从十来年前开始,这里慢慢就变成了军区大院,一些军区高级干部的住房都分配到了这里。慢慢地,警卫也就越来越森严。陈静哲离开大院的时候,这院子里各个路口的警卫还没有那么多,现在回来,简直称得上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了。

其实可以理解,C军是四大集团军之一,撑控了整个华南。那这C军区大院自然也不能等闲视之了。

拐了三个路口,车行五分钟之后,停在了一个小楼前。陈静哲下车后,站在车前往前面看,眼神有些迷蒙。之白站在她的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没有看他,只是径自看着前方。

还是这个主干道,两边种满了常青树与松柏,不像南方小区里藤蔓植被的缠绕,却是一般刚硬的风景。顺着这个主干道往左拐,第一家,门前种着两棵石榴树,每到中秋节前后的时候,两棵树上便结满了红彤彤的大石榴,光看着,就让人嘴馋,那时候……

“哎呀,静哲、之白你们可回来了!”

出来开门的是宋家的阿姨,四十多岁的年纪,在宋家待了有十多年了。她也照顾了她和比比很多年,她是打心眼里尊敬这个心地善良的阿姨的。她尊敬地叫了声:“王阿姨。”

王阿姨看到他们开始不停地抹泪,开了门就开始说个不停:“你们这一走啊,就几年不回来。之白还好,偶尔过节的时候还知道回来看看,静哲你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的,你说说,让人多担心呀!”

陈静哲对着之白笑,“真怀念王阿姨的唠叨。”

阿姨立刻唉唉地叹。

宋于业,是宋之白的父亲,原是C军区少将。他在陈静哲的心里一直是一个强硬且极有威严的老军人,不苟言笑,作风严谨,就如同——她的父亲一样。

因为静哲和之白回家,老军人难得高兴,就让王阿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家人围着桌子吃了个尽兴。唯一的遗憾是之白的母亲在国外开研讨会,无法赶回国内,原本极难见面的一家人,再次相聚无望。尽管如此,宋于业仍是很高兴,因为这个家早就冷清得不像是个家了,静哲和之白的回来,为这个家添了一丝的人气。

宋家的规矩,饭桌上不准讲话。安静地吃完了团圆饭后,简单地聊了聊近况与工作上的事情。宋于业不是个迂回的人,严谨的老军人没有太多的家常碎语。简单聊了几句后,便叫陈静哲跟了他去楼上的书房。

“静哲,你父亲离世有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吗?”老军人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这么问。

陈静哲点点头,“十三年七个月又零二十四天。”

宋于业沉重地点头,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些年也真苦了你了。叔叔这些年也没尽到责任,没有照顾好你和静比,我对不起你父亲……”

陈静哲摇头,“宋叔叔您不要……”

话没说完,便被宋于业制止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些事情,叔叔心里都知道。你父亲离世十三年,到现在……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他叹了一口气,“你妈妈临终的时候将你和你妹妹亲手交到我们手上,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你们。可是,不出三年,你妹妹又出了事。好好的一个家,就剩了你一个。我对不起你母亲的托负啊!”

陈静哲垂下头,母亲临终前的那一幕重又在眼前回放。病危的母亲始终攒着一口气不咽,不放心地拉着她和妹妹的手,虚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比比要听姐姐的话……你们要听叔叔和阿姨的话……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不过还好,你父亲的事情,终于落实了。上面给他记了一等功,要补一个授衔仪式给他。明天你跟我去军区,代替你死去的父亲去领军功章和他的新军装。”

陈静哲心里酸痛,咬紧了牙关没说一句话。心里怎么可能不怨不恨?身为军人的父亲莫名其妙死在了国外,可是对于死因军区却一字不提,那样悄无声息的死,是对于身为军人的父亲的奇耻大辱!可是母亲却只能忍气吞声,一句话都不能说。因为是军区在赡养她们孤儿寡母。

父亲刚死不到一年,原本身弱多病的母亲经不起这个打击,也撒手西归。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够不公平的了,却没想到接下来离开她的,竟是比比。

怎么能不恨?厄运一个接着一个地降临。因为莫名其妙死去的父亲,好好的一个家,轰然倒塌,只剩了她一个。

“静哲,叔叔知道你心里怨恨,可是……”老军人更沉重地叹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陈静哲心里也明白,父亲能在死后十三年得到这个军功章与新的军衔,全是宋叔叔帮忙争取过来的,心里纵是有天大的怨愤也只能作罢。

“叔叔,您别说了,我跟您去。至少他们承认了,我父亲不是白死的。”

宋家二楼靠左边的那个房间是陈静哲的。在她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中间的四年岁月,她一直是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隔壁的那一个是比比的。刚刚,攒了很大的勇气,犹豫了再犹豫,也还是没能推开那一扇门。

不敢,害怕,怯懦。总之,避开了,还是避开了。

站在窗户前往外看,不远处是一个凉亭,青松碧叶的树阴此刻被夜侵蚀,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风吹来的时候会沙沙作响,提醒着她,依然有着生命的气息。隔着凉亭,也是一栋楼,她还知道,从这个窗户望过去,那里也是一个窗户,如果窗户推开,里面会探出一个少女无畏的笑脸。

是那样肆无忌惮的青春明媚。

窗户开了,又关上。旁边的窗户开了,是另一个少女乖巧的脸。那个清丽的女孩子泪流满面地问她:“姐,为什么一下子就剩我们两个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置身在石榴树下了。门口的路灯是亮着的,明晃晃的。抬起头,石榴树的叶子已经落了很多,不复当年枝繁叶茂的样子。让人从心里生出一股子的悲凉,抹不掉,融不化,刻在骨头里,血液里,不及黄泉不罢休。

手里的这把钥匙已算不出有多少年未曾使用过,但依旧明晃晃的,如同新的一般。插进锁孔里,咔嚓,门开了。

灯的开关,在原来的地方,触手可及。

大灯没有坏,打开了,整个屋子照得雪亮。环顾四周,这里依然是干净的,想来应该是宋叔叔或阿姨交待了王阿姨常来打扫,所以才会这么干净吧。

大客厅里面有许多的盆栽,大盆的棕竹,大叶万年青,还有山茶花,小盆的是文竹,紫薇花,还有吊兰。许多的盆栽,让整个屋子都变得绿意盎然起来。这些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还记得,那个时候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爱摆弄这些植物。后院还有几大丛夹竹桃,那是她和比比一起种的。那个时候,比比还小,不懂得什么花好什么花不好,只是姐姐喜欢,她也就喜欢。

不知道,那些生命力旺盛的夹竹桃,现在都还活着没有?

大客厅的侧边是一个小客厅,那是父亲专门隔出来给她和比比的,里面放了一架钢琴,供她和比比两个人学琴。那个时候买架钢琴其实并不容易,这架还是宋叔叔他们家和父亲母亲合力出钱买的。

那个时候,如果家里面有一架钢琴,就足以让她在同学们中间炫耀好一阵子了,虽然对于弹钢琴她并不是很热衷。倒是比比,越弹越精,让很多的老师都恨不得揽过来当弟子来教。

打开琴盖,黑白的琴键在眼前跳跃,所有的钢琴乐里面她独独最喜欢听《致爱丽丝》,她一直都觉得,这首曲子里面刚开始那段明朗欢快的音调是最适合比比来弹的,娇俏的女孩子刚开始的快乐,后来不知怎么了,就沾染上了孩子气的烦恼,但短暂的烦恼过后,便又恢复了那种单纯明媚的活泼。

而事实上,比比也最爱弹这个曲子给她来听。

手指碰到了琴键,“铮——”的一声,钢琴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惊恐地看着钢琴,就如同这架不按动琴键时过安静的钢琴就是洪水猛兽一样。一步步地后退,突然就碰到了身后的一个怀抱。她极惊喜地回头。

“比比——”

“我不是比比,哲哲。”

不是比比?陈静哲回过头,却发现是宋之白的面庞。浑身的力气忽然就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尽了一样,连站立都困难。若不是他用双手搂着她,只怕就会倒下去吧。

“你怎么来这里了?”她问。

他说:“我去你房间,可是你不在。”他将手里的大衣披到她身上,“夜里冷,这样出来,会感冒的。”

陈静哲仔细地打量着宋之白的脸,想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这张坚毅的脸不像时下大众审美里最爱的温润清秀或棱角分明,只是眼睛藏得太深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张脸平平静静的,如同以往。可她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平静的,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呢?

怎么可以呢?

不可以的,她是这么的难过,他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呢?哪怕是装的,也不行。这个房子里,有旧时的一切,到处都是比比存在过的气息,每个角落都是,让人无处躲藏。这个平静,怎么能装得出来?

在这里,在这个大院,在这个城市里,只要她待在这里,她的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凌迟的痛苦。在这里,她的胆怯是那么的显而易见,所有的坚持和美好都在这里变得荒芜一片。

她不要独自承受,她拒绝。

“之白,在这里,你感觉不到痛吗?比比她就死在我们面前,你,还有我。我们手上都还沾着她的血呢!后天,后天你要跟我一起去看比比吗?你敢跟我一起去吗?”

终于,她如愿地看到了他脸上震惊的神色,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往外涓涓地流着血,斑驳着露出里面的血肉。原本就不曾结过痂的伤口,失去了平静的遮掩,被生生地撕裂,永不愈合,痛彻心扉。

他的表现,让她终于满意了。

陈家和宋家算得上是世交。到了宋于业和陈路更这一辈更是相交甚笃,一起参军,一起考上了军校。

陈静哲的父亲陈路更和母亲沈晓静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也算得上是一见钟情了。那个时候,陈路更人在部队,一年里面也难得见到几次面,便早早地结了婚。婚后,因为陈路更和宋于业是生死的兄弟,陈晓静见他单身,便介绍了自己最要好的大学同学仲淑兰给宋于业认识。

宋于业和仲淑兰结婚后,跟陈氏夫妇的房子分到了同一个大院。于是两家的关系更是亲密到了不分你我。

陈静哲是最早出生的,她长到两三岁以后,宋之白和陈静比才相继出生。因为生小女儿的时候早产,再加上难产,往后的许多年沈晓静的身体一直不好,有时候难免照顾不了两个女儿的生活。但似乎静哲和静比两个孩子并不难过,反倒是把宋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依旧过得无忧无虑。

若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倒也未尝不可,但似乎总是事与愿违。所有的事情,就是从静哲十七岁那一年开始。

那一年的陈静哲才高三,正是花季的年龄不知愁滋味,一心忙着读书,等待明年的高考,考个名牌大学,往后风光无限。

那一天下午的第二堂课是数学课,因为秋老虎不屈不挠的不肯离开,教室里的老吊扇“吱呀,吱呀”地慢悠悠地转着,但依旧闷热得让人心里发慌。陈静哲无心学习,拿着一本书使劲地扇着,只觉得心里闷热难受,坐都坐不住。数学老师到底讲了些什么倒是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宋之白几乎是喘着气撞进教室里去的。全班几十双眼睛,一下子全集中到了门口,都在看着这个冒失闯进来的高个子男同学。

天气本来就热,心里早憋了一股子的无名火,看到宋之白这个时候闯进来,陈静哲心里的无名火“噌”的一下就蹿了起来,双眼喷火地瞪着宋之白。

老师讲课正讲到兴头上,突然被打断了,也是不高兴,脸色难看地说:“同学,这里正在上课,你……”

“哲哲!”宋之白的眼光找到陈静哲,急迫地冲过去抓她的手,拉起她就想往外跑。

陈静哲莫名其妙,想摔开他的手,“宋之白,你干吗?”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教室里上课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宋之白抓得紧,回过头冲她喊了一句:“你快跟我回家,你家里出事了!”

陈静哲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宋之白等不及回答她,拉着她飞快地跑出教室,下楼的时候因为跑得太急了,差点崴了脚。反倒是陈静哲这会儿突然就明白了,到了楼下拉起单车就往校门外冲。

自打从陈静哲出生以来,十七年都过得顺风顺水,虽说爸爸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几趟,但却并不妨碍一家人的幸福。

每次爸爸回家一两天,再走的时候总是会一手搂着静哲,一手抱着静比,用无比疼爱的语气说:“哲哲和比比在家要听妈妈的话,要好好学习,姐姐和妹妹要相亲相爱。”未了的时候总是会加一句,“哲哲和比比一定要记得想爸爸。”

所以,静哲和静比都很听妈妈的话,学习成绩都是班里最好的,两姐妹感情好得不像话。当然,更是每天每天都会想爸爸。

“静哲,他们说你爸没了!他们在瞎说!”

妈妈的表情是崩溃的,看到女儿冲到家里,就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女儿的出现让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不顾一切地抓住女儿,想从女儿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你爸没了”这几个字听到陈静哲的耳朵里面,如遭雷击,只觉得头顶的天呼呼地就塌了一个窟窿眼儿,狂风暴雨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堵得住了。刚才在路上之白根本没来得及跟她说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这个消息传到耳朵里面,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看向站在旁边的宋叔叔。宋叔叔是她除了爸爸之外最敬重的一位长者了。

“宋叔叔,我爸他怎么了?他不是在国外吗?说好了我这次月末考的时候,他会回来的。”

宋于业将双手握成拳,用极悲怆的声音说:“意外……意外身亡……”

“是什么意外?”

“是……”宋于业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说,“就是意外。”

“不可能!”沈晓静嘶声大吼。这个解释她无法接受,单单一句“意外”就算了吗?她丈夫是被军区秘密派到国外执行任务的,现在人死在了国外,一句“意外”就把她打发了吗?

这个解释不要说沈晓静不接受,就连陈静哲也无法接受。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跟她说:“爸爸忙,到明年又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了。所以啊,等爸爸下次回来,就陪你挑挑几所好的大学,明年填志愿的时候好做参考。”说过的话都还在耳边,为什么人说没就没了呢?

沈晓静说什么也不接受这个事实,哭闹倒是小事,只是身体却是一日差似一日。后来,甚至连起床都变得困难了。所有人都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会逼死人的。这件事梗在了沈晓静的心里,如果她一直想不开,那么这个病是不会好的。

直到有一天,宋于业带了一个老军人到陈家,同沈晓静深谈了一个小时。陈静哲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只是从那天起,妈妈似乎终于接受了爸爸去世的事实了,死了心了。

那天,刚吃完了饭,沈晓静突然同陈静哲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说:“静哲,你爸没了,咱们家的天塌了。”

爸爸没了,家里的天塌了;那么,妈妈没了呢?

陈路更死了不到一年,沈晓静的身体也终于熬不住了,病得越来越重,连陈静哲的高考都没能等到。

她和比比守在妈妈的病床前,向来依赖她的妹妹,拉了拉她的衣袖。

“姐,妈会好的。对吧?”

这个时候的陈静比还不到十六岁,才刚刚上高中。正是最快乐最无忧的年纪,她原本就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乖巧的性子,单纯又善良,永远都无忧无虑的样子,没有人不喜欢她。而如今却是一张小小的脸蛋上全是忧愁。这么问,也只是在向她寻求一个安慰的保证而已。这一年来,迅速成熟起来的不只是静哲一个,连同静比也是,懂事得令人心疼。

怎么忍心不给呢?

“你放心,妈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给予保证。虽然都是心知肚明,病入膏肓的妈妈离开她们是早晚的事情。

之白一下课就跑来了医院,这个跟比比同岁,同她们姐妹一起长大的少年,不善于安慰。看到愁云惨雾的病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握着她们姐妹的手,给她们无言的安慰。

静比看到之白忽然就再也忍不住,搂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可是妈妈在休息,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只得把脸埋在之白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这样压抑的哭声更是听得人撕心裂肺。

静哲捂住脸,好一会儿,才声音闷闷地对之白说:“之白,你跟比比出去帮我买点吃的。我还没吃饭呢。”

之白低头看了看怀里哭得噎气的静比,又看了看捂着脸身心俱疲的静哲,动了动嘴角,终究是没能说些什么话。他哄着怀里的静比一块出去。

直到妹妹出去了,才有几滴晶莹的水滴从静哲的手指间滴落。现在家里就靠她一个人撑着了,她是姐姐,哪怕再难过再伤心也都不能让妹妹看到,她得坚强。

“哲哲。”门口传来之白的声音。

陈静哲捂着脸,顺手把眼泪抹掉,才看向门口。之白站在那里,男孩子的脸上有着和她一样深切的哀伤。

“你不是跟比比一块出去了?比比呢?”

“我妈带她回家了。妈要我在这儿陪陪你。”

因为沈晓静的病,仲淑兰也没少操心,几乎每天都来医院。

陈静哲轻轻地“嗯”了一声,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变了腔调的,颤抖着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呜咽了一声,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孩子,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是没了父亲,现在连母亲也是朝不保夕,随时都有撒手离世的可能。不论她再怎么坚强,也快要顶不住了。

没有了爸爸妈妈的家,还叫家吗?

“哲哲。”之白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样让她停止哭泣,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哲哲,哲哲……”

沈晓静死的那一天,下起了小雨。陈静哲的祖父母早在她还年幼的时候便已过世,母亲那边的娘家亲戚更是少。所以,葬礼的一切便由宋氏夫妇简单地操办了。

静比哭了一整天,人都哭得虚脱了,搂着静哲一遍又一遍地问:“姐,为什么一下子就剩我们两个了呢?”

她抚摸着静比柔顺的头发。这一次,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回答妹妹的这个问题。为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谁能告诉她呢?

没有了爸爸妈妈的家,还能称之为“家”吗?她知道,从今天起,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们两姐妹相依为命了。

比比哭得昏睡过去后,她才起身下楼。十二点多了,所有的人都睡了,整个屋子里面黑洞洞的。这里是宋家,从妈妈进医院的那天起,她们两姐妹便搬到了宋家来住。

忽然觉得很想吃东西,不管吃什么都好。因为肚子里是空的,需要被填满。

但是冰箱里却没有零食。为什么没有零食呢?王阿姨不是最喜欢买很多的零食放在冰箱里,好随时供三个孩子随时吃的吗?

为什么就没有了呢?

先拿出一个西红柿吃,再把大白菜、西红柿、土豆、胡萝卜、洋葱……所有的菜统统拿出来,胡乱地切开,再全部地放入锅里面用水煮。

想吃东西,就是发疯一样的想吃,就好像几十年都未曾吃过一样。

亲眼看着火苗在眼前蹿起来,烧到锅底上。她盯着看,看着看着忽然就浑身兴奋得发抖。神使鬼差一般地慢慢地走到煤气灶旁边,还没来得及将手伸出去,却被扑面而来的一团热气冲了一头一脸。

神志一顿,就清醒了过来。原来是锅里的水开了。

将汤全部倒进一个大的汤盆里面,来不及端到外面了,就在厨房里面大口大口地吃着。土豆还不熟,吃到嘴里是很难过的味道。汤很烫,经由口腔里流过咽喉,再流进胃里,在胃里面爆炸开,感觉不到疼痛,似乎已烫得麻木。

可是这么大的一盆汤却又实在太多,已经吃到想吐却仍是没有吃完,但还是想吃。胃已经撑到不行了,却还在勉强着往嘴里面塞。可最后一口实在咽不下去了,一阵反胃冲上来,刚吃的东西却又尽数吐回了盆子里。

呕吐的感觉很不舒服,难过得无法忍受。

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她狼狈不堪地回过头去,才发现是之白。他穿着蓝色格子的棉布睡衣。这个睡衣还是去年春天跟仲阿姨一起上街的时候,她看上的,就买了一件给他。刚买回来的时候穿着显得很大,还记得仲阿姨当时笑着说:“明年倒是省得给他再买睡衣了,还是静哲想得周到!”不过现在穿倒是合身得很。

陈静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想到的居然是之白的睡衣,而不是其他。狼狈地用手抹着一脸的狼藉,转过头,不去看他。

手边递过来一条湿毛巾,之白说:“擦擦脸吧。”

她接过了,擦着脸,依然不理他。

之白将她弄得一片狼藉的厨房收拾好后,又不见了她的踪影。他走到大门外四处张望,然后听到了极压抑的哭声,像是受了伤的狼崽在低声地呜咽。

陈静哲就坐在自己家门口的石榴树下,咬着自己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之白蹲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才擦干净的脸复又变得狼藉一片。

“哲哲,别哭啊。”

陈静哲抹了抹脸,冲着他恶狠狠地说:“谁让你跟着我的!你走!”

他没有被她的恶狠狠吓倒,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昏暗的路灯下,他伸出手,想帮她擦擦脸上被她越抹越花的泪痕。

他的不为所动激怒了她,她狠狠地推着他,想将他从身边推走。白天受够了,现在这种时候,她拒绝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的怜悯!现在的时间是她一个人的,谁都不可以打扰。可是她使劲地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反倒是自己一个力道不稳就向后倒去。

之白一把拉住她,还没来得及让她坐好,就反被她扯住了衣袖,发了疯一样的打他咬他捶他。

之白不动,任她发疯。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这一年来,大人们,包括他的爸妈,都把她当成了一个大人看待,大事跟她商量,小事要她自己拿主意。因为她今年就要成年了,十八岁,真的是个大人了。可是没有人意识到,在失去了爸爸妈妈的悲痛下,还要强撑着扮演着长姐如母的角色,她该怎样过?

打累了,她开始扯着他的衣袖哭,由低泣转成号啕大哭,哭到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浑身虚脱,嗓子哑了,已经哭到没有力气再哭的时候,又转成了哽咽和低泣……

之白一直抱着她,紧紧的。这个拙于安慰的男孩子,依然一遍遍地低唤着:“哲哲、哲哲……”

其实,小时候的之白是跟着静比一起叫静哲姐姐的。大概也就是之白十三岁那一年吧,两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吃饭,方兴未艾的,沈晓静看着之白笑说:“你们瞧,这之白的个头比去年可是长高了不少!都赶上静哲了。”于是便要求姐姐和弟弟比个头。

所以,当那个时候之白发现他已经和静哲齐眉的时候,就再也不叫她做“姐姐”了,仿佛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高个子的男生怎么可以叫低个子的女生姐姐呢?很丢人的!于是一直就这么“哲哲、哲哲”地叫着,静哲纠正了很多次也没有纠正过来,后来见纠正无望,就索性放弃了。

“哲哲……”

他的衣袖已经被她哭湿了半个,所以也不介意再用另一只来给她擦脸。陈静哲这一次很安静,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她的脸已经哭肿了,眼睛睁不开,狼狈不堪,再也没了平时当姐姐的样子。

许多年以后每每回想起那一夜,陈静哲总是忍不住地想,那一夜大院里大概许多人家都被她惨烈的哭声给惊扰到了吧!而那个穿着蓝色格子睡衣的男孩的怀抱,也是整整一年里面,唯一让她感觉最温暖的地方了。

临近高考的时候,宋氏夫妇都建议她重读一年高三。一年之内双亲相继离世,这么重要的一年,谁都不能保证她真的就还能考得很好。

但陈静哲只笑笑了事,并不同意复读一事。考还是要考,是好是坏现在她并不十分在意。爸妈还在的时候,曾也打算过,以她的成绩,倒是可以报考京城的那两所大学。原本,她也是这样想的,心底里有这份傲气在。去年以前,活得无忧无虑所有的心思全花在了读书上,拿出来的成绩让爸妈骄傲,让班主任恨不得当成心肝宝贝来疼着,在学校里面出尽了风头,几乎都是舍我其谁了。

可是现在却反倒不想进京城了,只想安安分分地在C大待着就好。

说来说去,还是放心不下比比,虽说有仲阿姨她们照顾着,可终究也只剩这么一个妹妹,心里面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远离她,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开心快乐,便比什么都好了。似锦的前程,风光的未来,都比不过妹妹的一个笑。

填志愿的时候宋氏夫妇也是尊重她的意思,毕竟不是亲生的父母,哪怕再大的事情,也不好全盘替她拿主意。适当地提供一下意见,也不好太过强硬,虽不至于陪着小心,但怎么也比不得亲生父母。

事实上,陈静哲心里想着什么他们也知道,要考本市就本市吧,反正这个孩子向来心里有主意,大事小事上也没让他们多操过心,俨然已经是个大人了。

接到C大的通知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意外的。可宋于业还是专门赶回了家里,仲淑兰亲自烧了几个菜庆祝静哲考上了大学。原本以为家里遭逢这么大的变故,对静哲的高考影响必然很大,都担了不少的心。现在想来,也是白担心了一场。

两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虽然现在两家合为一家人,少了两个最重要的人,悲伤难过在所难免。可人得往前看,不是吗?原地踏步,倒不如开心度日来得重要。一径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对于未来是起不了任何帮助的。

“姐,你要住学校吗?”

陈静哲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还没有想过。算一算路程,从家里到C大,坐公交车来回也要三个小时,穿越了大半个C市,路程实在有点远。

“不,我不住学校,我住家里。”

“真的吗?”静比立刻就开心起来,“我还以为姐你要住学校。之白说你不会,但我总还是很担心的嘛!”

静哲看了看之白,笑,“在学校天天有之白陪着你,你还担心什么?”

静比得意地冲之白哼了一下,才抱住静哲的手臂,“之白是之白,姐姐是姐姐,不一样的!”

静哲看着妹妹出落得更加娇俏的脸颊,心里想着,就是这样的比比,谁不爱呢?只要她能开心,其他的,还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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