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谎言可以欺骗得了所有人,包括自己。
那我会选择当个爱撒谎的小孩。
去鸣凤楼的路上,我一人独行,小让早已被我支开取酒去了,因为调整心情时,我不希望有别人在身边。
路上会经过一个鲤鱼池,池上有座假山,细流从假山山顶泄下,碰到凸起的岩壁溅起零星的水花。
日日都听得到的流水声,此刻却像在嘲笑我,嘲笑我的狼狈。
我的鲤鱼池旁,有个撒馒头屑喂食的女子,很优雅,但刺痛我的眼,她是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却又是我难以回避的人。
“书画。”微笑着,我走近秦书画。
我以为她该不在府里,或者正和夕诺待在一块。
秦书画将手中最后的一点馒头屑撒向池中,拍了拍手,拍掉残留在手上的屑。
“芷诺,我等你好一会了。”书画笑着看着我,也对,准新娘是最美丽最开心的。
“等我?书画怎么会想到等我?”
“芷诺,这样笑,累吗?”
像当头棒喝,她说中我的软肋,这种感觉很不好,我讨厌被看穿的感觉。
“笑?你觉得我累吗?”
秦书画不自觉轻声笑了起来,这个女孩,真的很固执,明明强颜欢笑得很累,却要继续这么做。
“你为什么笑?”没得到她的回答,却笑了起来,无端地感觉被侮辱了,我不由得怒火中烧,有些不悦。
“芷诺,我很羡慕你,同时又同情你们。”别过脸,秦书画的视线没有焦点地看像远方。
“我不明白,同情且说不过去,羡慕就更谈不上了,你才是最值得人羡慕的。”我说的是真心话。
书画转过身看向芷诺,眼里却满是心疼:“芷诺,如果笑得很累,就不要这样,我喜欢你,想和你做好朋友,看你在我面前伪装,我很难受。”
虽然她是她嫉妒羡慕的对象,但秦书画并不讨厌这个固执的女孩,反而很愉悦,见到她时,感觉很真实。从小到大,她秦书画周围的朋友不少,但个个都有个面具,伪善的面具,她不喜欢。但这个固执的女人,却真实得很,爱恨分明,即使在伪装自己的时候,她的眼睛却仍可以给人展现最真实的她。
被如此一说,我的肩膀也不由得放松垮下,在她面前,我也不想伪装,既然已经被看得如此透彻,再蹩脚地表演,反而是笑料。
“那好,书画,明白告诉你,我心情不好,很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与你无关,我是真心希望你和哥哥能幸福,毕竟觅得一份真爱不容易。”
觅得一份真爱,不容易。
这是我从青楼女子那学到的,有些讽刺。
“不,与我有关。你一定很羡慕我,很嫉妒我。其实真正值得人嫉妒的,是你,芷诺。”
“我?我不明白,你们明明都许了彼此一生了,为什么还要羡慕我。”
秦书画笑道:“许了彼此一生?你又如何知道我指的是这件事?”
“我……”
打断芷诺的话,秦书画只是想让她明白,虽是情敌,虽然有些荒唐,但她想彻底赢她,光明正大地赢,这是她所能为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放任自己的幸福溜走。
“其实你也该有所发觉吧?至少内心默许了这个事实的存在。知道吗?虽然起初我也觉得很荒唐,但现在我觉得,爱了就是爱了,爱如果可以被理智控制,那就不是爱了。”
“我还是不明白。”爱了就爱了?她想说明什么?
“我知道周公子对你不一般,虽然你是妹妹。”秦书画认真地看着芷诺,你真的不明白吗?还是假装不明白?
别过脸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秦书画掰过芷诺的脸,笑得很无奈,眼前的女子,太像小孩:“看着我,说话时不是应该看着对方才礼貌吗?从那日赏梅时所画的画不难看出,他是那样用心画那个小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左下角的孩童画的是谁吧?他看你的神情是那样独特,那样痛楚,来自事实真相的痛,他爱上不该爱的人。”
一字一句,清晰无误。秦书画只是揭示了一个事实而已,说出后,她无比轻松。
推开秦书画的手,芷诺分明有些颤抖,甚至有些失去理智。
“你胡说,你怎么可以胡说。你爱哥哥就不应该妄加揣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疯了,疯了!哥哥都允诺了亲事,你又在瞎讲什么!”
“哥哥?你想叫他哥哥吗?把他当哥哥时你开心吗?或者该问,你何时把他当你亲哥哥了?”芷诺很激动,很疯狂,秦书画只能下狠药,这对兄妹都一个样,太爱逃避了。
啪!
我收回颤抖的手,我做了什么,我疯了,疯的是我才对。
“对……对不起,书画,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看着书画脸上的五指印,原本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绯红的掌印,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
书画抚了抚自己的脸:“没事,我早就做好吃苦头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我们芷诺力气还挺大呢。”
她并不生气,就如她自己所说,她早就做好吃苦头的准备了,从她决定要告诉芷诺真相开始,她就猜到她会难以接受,从自己决定心甘情愿被夕诺利用开始,她就知道她要吃苦头了,未来的路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用自己的心和自己的幸福去赌了,输赢就不是她可以控制得了。
“好了,芷诺,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我并不愿意看到所有人都在逃避,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也觉得爱情是难以用理智控制的,该爱就要勇敢爱,甚至是与世俗作对,我十分欢迎你成为我的情敌,我想这样的日子会有趣很多。如果你看开了,如果你能用理智思考的话,那更好,那就请你退出吧,因为我秦书画已经无可救药,无法自拔地沉沦进去了,我沦陷了,芷诺!”
苦笑一声,竞争?退出?荒唐,真的好荒唐,所有的一切都好荒唐!
我不是迂腐地纯古人,我受过现代的教育,我曾经在那个开放的时代生活过。即便是这样的我,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禁爱,伦理,兄妹,爱情!我要疯了,我要彻底疯了。
可是我明明会难受,明明会嫉妒,明明就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那是假的,秦书画是乱说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都是那该死的记忆,如果转世来时,我没有带着过去的记忆多好,这样我就可以把夕诺当哥哥,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
“书画,祝你们幸福,既然都要成亲了,为什么还要招惹我,就让我一直不知道不就好了?”
“芷诺,你不是不知道,只是没要告诉你自己而已,我怕,我真的怕,将来有一天你才突然醒悟,你连一点争取的余地都没有了!”
“你们要成亲了,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秦书画苦笑,幸福,她何尝不想?只是他无法走出这扭曲的爱而已。
“除非夕诺彻底爱上了我,婚礼才会真实,我会让他忘记对你的爱,我会让他忘记你的。我秦书画自问没什么过人之处,但我坦诚,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是骄傲的,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真正成了我的丈夫,那是对我的侮辱,那是我秦书画的耻辱,所以,我们之间,不,我们三人之间的纠葛,还没到一个段落,即便是几日后的婚礼,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我们还未开始真正地较量。”
鸣凤楼。
曾几何时,夕诺也变成了酒鬼了呢?
踏进鸣凤楼,桌上已经狼藉了些酒壶,此外还有些小让刚送来的酒。
今日,一醉方休。
夕诺并没有醉,这是一直很困扰他的问题,他喝不醉,喝多少都不醉。芷诺的到来,他无措。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她的到来会让他的决心动摇。
“哥哥,芷诺陪你喝酒。”
哥哥?
夕诺抬起头,笑了起来:“好……开心的时候就是要有人陪着喝才有意思。芷诺,答应哥哥,除了这一次,以后不准再碰酒。”
酒不是个好东西,人越想醉的时候,却越喝越清醒。他们都不爱喝酒,喝酒时大多是因为心情不好,他不希望芷诺再碰酒,因为他不希望芷诺再心情不好。以后,也许他无法像过去一样总陪着她,看着她,照顾她,保护她……爱她……
“嗯!开心的时候就是要一起喝酒!”
我抬起一整坛酒就往口里灌,坛口大过我的脸,眼里总是有该死的液体滑落,落入口中的不知是酒还是泪,沾湿我的脸的,不知是酒还是泪,苦涩的,不知是酒还是泪。
“哥哥,你也答应我好不好,今日以后,也不要再酗酒,我的夕诺一直像天使一样,不是酒鬼,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天使?”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夕诺竟笑了,他不知道天使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他,天使是很美好的东西,他在她心里是美好的。
“好!”一个字,咬得很坚定。
女子重复了好几遍“好不好”。
男子坚定地允诺“好”。
可惜,他们的对话不是“娶我好不好,好不好?”
夜再次深了。
天地间一切都不变,太阳照样会落山,月亮照样会出来。
该如何还是如何,一成不变。
但……有些东西分明已经变质了,折磨着他们。
他怎么喝也喝不醉,她却是轻易就醉了。他不禁羡慕她,如果能醉多好?
夕诺横抱起芷诺,将她抱回房,替她盖好被子。
男子清泪滑过,他一直没哭过,似乎记忆里,长大后的他都忘记哭是什么滋味,近日来如此痛楚,他也不知道如何哭,若是能哭出来也许更好吧?
但今日,面对女子酒后泛红的睡脸,面对她安静的睡颜,他竟忍不住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男子低头,冰凉的唇浅浅地印在女子的额头。
他不敢吻她的唇,因为他怕自己会留恋。
浅浅地笑了,男子起身,毅然离开。
夕诺离开后,芷诺侧了个身,仍闭着的眼角溢出液体,蔵不住地液体。
女子的背在颤抖着,她在极力隐忍着。
“呵呵,小芷儿,遇到再难过的事,也会努力不哭的对吧?”
“我可说过,小芷儿所有的事情都在这。”
“你神出鬼没的,下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啊。”
“你需要我的时候。”
隐薰,我现在好难过,你肯定知道我难过了对不对?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难过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哭了。但是,如果你知道了,不要出来好不好?假装你不知道,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屋顶上,一个墨色着装的男子苦涩地笑了。
小芷儿,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闯祸,总是让自己难过。
小芷儿,你真是个笨女人,天字一号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