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下车后,迈着缓缓的步子,迤逦而行。心中不由心事重重,看来外祖母这一大家人的人情世故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呀。刚来的第一天,就有几重矛盾展现在了面前。
老太太倒是真心实意宠着自己的,只可惜她年事已高,做出事来不免有些欠周密。她只管把对自己的喜爱毫无掩饰的表露出来,这里的人自然碍于她的情面对黛玉高看一眼,可殊不知出头的船先烂,那王夫人已然因贾母对自己的过分关爱表现出来嫉妒之情。对于这个王夫人,自己真要多加小心了。想到此处,黛玉暗暗提醒自己。
再说王熙凤,这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她的心眼恐怕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在老太太面前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又有几句是出自她的真心?而且她和王夫人又是亲姑侄关系,难免不沆瀣一气。所以,黛玉心知这个人也是自己需加提防的人。
还有方才表面上是一番诚挚好心地给了很多忠告的邢夫人,黛玉想着这也不是个良善之辈,明里似乎她在好心帮忙,暗里不过是因为嫉妒王夫人、王熙凤姑侄二人拥有掌家大权,想暗暗挑拨黛玉去与之为敌罢了。
可是这三个貌似聪明的人,却没有料到这一切均没有瞒过黛玉的眼睛,她们也万万不会想到,这个八岁的小女孩早就把她们看得如此的透彻。
“林姑娘,何时回来的?怎么在这里发愣?莫非……”鸳鸯的声音打断了黛玉的思路。
望着面前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贾母跟前的长席大丫头,黛玉暗忖:“这个女孩子虽然也是行事很是周全玲珑的,但是她的一颗心却是很良善的,所以目前为止她倒是自己可以信赖的人。遂笑对鸳鸯说道:“也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老太太院中的这些建筑别具一番风格,和我家乡的布局很是不一样,一时看得入境了,就呆在了这里,混望了要赶紧回禀老太太的!”
鸳鸯的一双细长秀目闪了一闪,遂笑着说道:“是呀,这里到底是北方了,和姑娘家的南方建筑比起来,自然有很多迥异之处。姑娘从今个开始就在这里长住了,光咱们这一大院子别致景色就多多再有了,日后我定然陪着姑娘,一处一处地好好地转上一番。”
黛玉浅笑道:“这是自然,日后少不了麻烦鸳鸯姐姐了!”
鸳鸯忙摆手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来?这不都是我们做奴婢该做的?怎敢劳姑娘说这个谢字?好了,老太太盼着姑娘半天了,快随我进去吧!”
刚进门,贾母便又心肝肉的叫了起来,黛玉忙走到贾母身边坐了下来。此刻因众姐妹都退了下去,贾母偌大的房中就显得空荡了许多。
一时贾母又拉住黛玉的手,亲切地家常了几句。另一个丫头琥珀来传晚饭皆已备好。贾母便吩咐开饭入席。
宝玉闻信是第一个跑来的,略等了一会儿就是三春姐妹。只有小辈几人并贾母陪着黛玉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贾母虽是长辈,却全然没有长辈的架子,席间谈笑自如,不拘一格。这也让几个小辈大大的放开了,自是和贾母一同说说笑笑起来。
贾母、三春并宝玉都不时地给黛玉布菜,关怀备至,呵护有加,这让离家远行,又旅途坎坷的黛玉着实体会到了一种温暖之情。
他们几人的情之切,意之真,很是令黛玉感动,她暗忖道:“看来父母让自己到贾府来避难也不是全无道理的,虽然这里暗蕴凶险,卧藏小人。可至少这几个人对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好,有了这几人的庇佑自己定能在此获得平安欢愉的生活的。”
一时饭毕,贾母又让丫头们摆上香茗干果,跟着孙辈们又玩了一会儿骨牌,直到戌时,大家方才意兴阑珊的散去。
紫鹃此刻已经早就将黛玉所住之屋收拾停当,巴巴地点着灯笼来接了。
黛玉见了,问道:“有劳姐姐了,怎么不见雪雁?”
紫鹃惶恐道:“姑娘何必如此客气?我是老太太派到您屋里侍候您的,也就是一个奴婢之身,姑娘这话真的让紫鹃无地自容了,因雪雁今日旅途劳顿,我就让在房里等着姑娘,故而自己前来了。”
黛玉见她相貌清秀,姿色虽略在雪雁之下,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显露出一股温良之气,敦厚之格,心中就把对她的戒备略降低了几分,知她此番话是唯恐不得自己喜欢才说的,遂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姐姐虽是贾府中的人,但日后跟了我自要从我的规矩。”
紫鹃听言,忙抬头殷勤说道:“我是贾府的家生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既跟了姑娘,横竖都是姑娘的人,一切自凭姑娘裁断,紫鹃绝无半点怨言。”
黛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个就是我第一个要你改的,你虽是侍候我的丫头,但你在我眼里却是和雪雁一样,是我的好姐妹,人前你自可按照府里的规矩,可是人后切莫这般的外道才好!”
虽说贾府也是一个善待下人之家,但是紫鹃却从未听过这么感人肺腑的话,没想到黛玉这个仙女一般的姑娘竟能如此的平等待人,这在她十余年的人生经历里是从来不曾出现的。因而便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黛玉拥住其肩膀,语气放得更加亲切道:“怎么,你只不信我的话?”
紫鹃忙千恩万谢地说道:“哪里,哪里,只是我自小服侍人惯了,只有被人指使的份,即便是有姐妹,也都是和我一样的奴婢,我做梦也想不到你这千金玉体的姑娘竟把我当成姐姐看,姑娘这番大恩大德,我此生无以为报,我只有尽心尽意地侍候姑娘,姑娘如周全了,便是我紫鹃的大造化了!”
她这番话说得至情至理,感人肺腑,黛玉闻听,只觉一股暖流沁入心田,在贾府若能得这样一个知心的姐妹,也可谓是自己的一大幸事呀!遂紧紧拥住紫鹃,二人深厚情意尽在无声之间。
“林妹妹,你且慢些走,今晚月色朦胧,你那盏灯不顶事,还是点我这盏吧!”恰在此时,宝玉提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小跑着过来了。